第36章 简
简始终微笑着。
她那美丽的银色双眸温柔地凝视着夜月，直到她用银质的叉子将糕点送入口中。
那是有着双层薄蛋饼，淋着双层奶油，还带着鲜果的柔软蛋糕。
奶油与水果切片被修饰成漂亮的花叶形状，显示出制作者细腻的心思。
“好吃吗？”
她轻轻问道。
奶油与果肉的甜香气通过鼻子传入大脑，使人心情愉悦。
“……非常好吃。”
亡灵之君很诚实地回答。
“哎呀，真的吗？”
原长公主殿下轻轻抚着胸口，又微笑道：“谢谢你喜欢我做的食物。”
这蛋糕原来是她亲手做的。
“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夜月直奔主题。
“哎呀，哎呀……真抱歉，光顾着看你吃东西了呢……我从小就喜欢看漂亮东西……”
“谢谢……”
太没有紧张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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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的真实身份是个死而复活的亡者，您认识的苜也是这样。”
突然袭击。
就这样把自己的老底抖出来真的好吗？
这不是强行种下因果了吗？
我的这个身份不就会被她们两个终日重点监视了吗？
亡灵头子感到很惊讶和麻烦。
“这……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嗯？您不相信吗？”
捕捉到了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简又微笑道：“是苜说要我帮她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告诉您的。她大概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给您听才好吧？”
见“文德”反应出奇的镇定，她又笑道：“您好象也不怎么吃惊的样子嘛……”
“的确不太可信。因为你们太美了。如果两位真的是亡灵，那么亡灵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嘛。”
“文德”微笑着恭维道。
“您倒是看得开。”
原神官公主说到这里，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幽幽道：“其实我也不想说哦，多一个需要监视提防的对象什么的，不符合我此生的意义。但苜就是这么别扭又可爱的人……会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做许多疯狂的事情……”
“比如将自己说成是一只亡灵？”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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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里之前，我待在将我复活的贵人身边。那里其实是很不错的地方。我也蛮喜欢那位贵人的，更重要的是苜也陪在我身边。重获生命，我又能体会到食物的味道、身体的温度，还有情感。我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情感了。那里有家的感觉，日子过得也算平静，还可以随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简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复活之后的故事，又拿过一只新的镶着金边的瓷器杯子，问道：“喝茶吗？”
“好的，谢谢。”
原长公主殿下轻轻将茶杯斟满红茶，红茶的香气混合白色的雾气升腾起来，好闻极了。
“在我看来，对黑城堡外面的世界热心的大概只有‘那位首先提议离开的同伴’吧，他大概很想再得到他以前还没有充分享受的权力呢。”
“那您呢？为什么也出来了？”
“我啊……看着他们出来了，也想看看自己记忆中的东西……比如这皇宫。以前这几座宫殿可是属于我的哦，不过当时我根本不懂得珍惜呢。”
简精致的五官构成的还是那种温柔的笑容，不过此时夜月忽然从里面读出了一丝落寞。
她换了个话题：“您是怎么混进来的呢？”
随随便便混进皇宫的确非常不可思议，毕竟这里差不多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了。
“因为我本来就是血统纯正的皇族，而且恐怕比现在的所有活着的皇族都要纯正。所以，我其实不用动用任何手段就能通过那些血亲检验魔法。我唯一需要做得，就是找一个皇族冒名顶替就好了。”
简好像在说一件趣事，又微笑着道：“这原本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因为我又不想杀死自己的同宗来冒名顶替。但很巧的是，真被我碰上一个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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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的是约翰.莱特亲王的女儿，名字也叫简.莱特。
这是帝国通用的取名法，与夜月所处时代的讳名文化不同，圣光帝国的父母亲通常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历史上伟人的名字。
大概是约翰·莱特亲王也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如历史上的简.莱特公主一样圣洁而勇敢吧。
约翰.莱特亲王，因封地在原黑精灵帝国的夜神之森而招致黑精灵杀手的刺杀。
他可以算是帝国历史上最倒霉的亲王之一了。
大约在五年前，大批黑精灵刺客出现在已经原本被确认已经将黑精灵肃清的夜神之森。
他们轻松地潜进防卫松懈的亲王府邸。
等军队收到信息赶到的时候，王府上下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
而这位简.莱特王女，也在那一天失踪了。
传言，那些制造惨案的杀手至今还潜伏在夜神之森没有被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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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您现在已经是简亲王了。”
虽然混进皇宫的过程也不知是不是如简所说的那样轻易，不过夜月也未深问。
她转移了话题。
“是的，陛下已经承诺让我继承我‘父亲’的爵位。过程甚至称得上急切，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内情。不过反正我也不在意，而且还好‘我的’封地里不但有仇视人类的黑精灵，还有失去控制的狂暴植物，正好让我以环境险恶为理由暂时留在了这里——这座令人怀念的宫殿。”
“现在，我不但可以重新培养与后辈族人的感情……”
简又指了指面前装点心和红茶的瓷盘瓷壶：“还可以随意使用皇宫厨房器具和食材。”
“您的手艺的确非凡。”
“谢谢。”
“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大概是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回忆一下以前的时光，之后去继承小约翰的封地，再找个人嫁了……”
“嫁人？”
夜月这次是真的很惊讶。
“嗯。我小的时候是一个虔诚的光明教徒，对光明教会的文章典籍深信不疑。为了侍奉神我抛弃了一切……”
说到这，简的笑容似乎稍微僵了一下：“我是苦修士，先是发下贫穷誓言，衣食住行只保留最低限度的需求，后来还发下贞洁誓言决定终身不嫁来着……”
“现在想来还真是愚蠢呢，我拒绝了很多很好的……恋爱对象。尤其是……那个人……那个人恐怕心里一直记恨着我吧……”
夜月很意外，而且看对方现在这副温柔姐姐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她以前会是个冷冰冰的苦修士。
“但，父神根本没有拯救我的意思，他放任我在死亡之地经历了百年的亡灵生活。那位贵人再晚些出现的话，我恐怕会忘记所谓情感是何物吧……从那以后，‘为自己活着’大概已经成了我新的信仰。现在想来，好象还不算很晚的样子。”
简的表情又柔和下来：“所以此生，我要体会以前好好对待过的东西。比如优美的景色、可口的食物、美丽的服饰、精美的饰品。再比如，恋人什么的……”
简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茶相对无言。
没过一会儿，简已经自顾自地以一种柔和恬适的表情欣赏起花园中的那些悦目的色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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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好一会儿，简像不经意似的以柔美的嗓音问道：“那么，知道了这些之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简虽然一直态度温和，但这句话已经图穷匕见。
潜台词似乎就是：“我已经不计后果地按照苜那个傻丫头的要求将一切都告诉了你，那么你到底识相不识相呢？”
怕是“文德”只要稍微露出些迟疑和不自然，就会被她当场击杀吧。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
杀意弥漫。
如果夜月真的只是她表现出来的“文德”的水准，以简的实力的确现在动念间就可以杀死她。
这恐怕也是简能够看起来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故事说给她听的原因之一。
问题是夜月的真实身份是死亡荒野的亡灵女王，所以她现在甚至觉得事情的发展蛮有趣，反倒调侃了回去：“您是怕我泄露出去吧？”
“我觉得您不会的。既然是苜相信的人，我也相信。”
简的笑容依旧温柔且美丽，显得那么无害，但语气却稍微一转，道：“不过活着不好吗？如果您真的说出去了，我是会杀死您的哟。而且到时候苜会因为对我感到内疚而去追杀您的吧？毕竟我是因为她才说了自己的秘密。”
简似乎忽然回忆起了什么事，表情越发柔和，却似乎带着一丝苦涩：“苜实在我见过的最奇特……最可爱……也最强大的女孩子了……她绝对会追杀您到天涯海角的哦。”
已经多次体会到这一点的亡灵头子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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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什么具体的择偶标准没有？”
“呃？”
这句话似乎相当破坏刚才那种肃杀的氛围，简愣住了。
她半晌才回答道：“……标准啊……没想过……大概……爱我就行了吧？”
“别开玩笑了……”
夜月忽然凑近她道：“美丽到你这种程度的人，根本没有凡夫俗子能配得上嘛。”
简下意识地向后避了避，说：“会吗？”
眨了眨那双美丽的银色眼睛，她又笑了，“谢谢，不过我真得很想体验一下。因为我死的时候最不甘心的事情大概就是没有跟人好好谈场恋爱了……”
很难想象这种话居然是从一个女神般美丽的女子口中说出来的，夜月想了想，又问道：“有具体目标了吗？”
“大概……还没有……”
“那就好。”
夜月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么说我也有机会吧？”
“呃？”
“您这样美的人，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嫁给我，如何？”
“呃……”
银发美人的表情显得有些玩味：“您不在意我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吗？”
“谁在乎这个呢？您富有、有地位，最重要的是您很美。而我碰巧和你一样也是喜欢美丽东西的人。”
夜月自然对恋爱是毫无兴趣的，简也似乎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拿下的人。
她这么说，是先试着把自己这个假身份好好地印在对方脑子里，试着把羁绊先留下。
这有利于未来让这个强大的女人心甘情愿地继续为自己做事。
反正已经共享了秘密，那么更进一步也是有可能的，也许这个看起来对爱情非常向往的前亡灵真的会和自己谈恋爱也说不定。
简思考了了一会儿，很认真的样子。
接着，她抬头笑道：“好啊。”
“……”
实在是答应得太过痛快了。
“我能问问您为什么答应吗？”
夜月的确非常疑惑。
“哎呀……您问的好像我会有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一样。”
想了想，她又道：“您的确很合适。如果互相有了感情，您就不舍得出卖我了吧？那么我也就不用杀您了。再说……还可以看看那个人的反应……”
“那个人？”
“不必在意。那么，起个誓吧？”
威胁的意味浓厚。
——果然不是三言两语就会轻信别人的女人吗？
那么配合一下吧。
“吾，文德·李，在此立誓。不会将简与苜的真实身份透漏与他人知晓，如违此誓，叫我诅咒与疾病缠身，终日与黑暗为伍，堕入死亡之地，灵魂不得入光明父神之神国。”
誓言一毕，一阵玄奥无比的魔法波动冲天而起，消失无踪。
简似乎很满意，不等夜月催促，自行起誓道：“吾，简·莱特，在此立誓。今后将努力尝试与眼前之人共结连理。终生爱他、敬他、护他。直到……他的背叛将我们分开的那一天。如违此誓，我将立时死去。”
同样一阵波动荡起，消失于虚空之中。
誓成。
简提起裙摆，向着夜月深深施礼，道：“那么，未婚夫先生，以后要请您多多指教了。”
夜月右手抚胸，鞠躬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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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被夜月阴了。
原因很简单，夜月的誓词虽然对“光明神官文德”来说后果极为严重，但对于她本人却每一句都不成立：
第一、她的名字是“夜月”，并不是“文德·李”。
第二、透露二女身份对她并无好处。
第三、她本来就是个诅咒与疾病缠身，终日与黑暗为伍的亡灵法师。
第四、她本来就已堕入了死亡之地，那死亡之地还是她自己创造的。
第五、光明之神的神国什么的，先不说存在与否，就当它存在，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要潜入实施的阴谋诡计，她才不会去呢。
但简的这个誓言却结结实实地许下了。
这种以灵魂起誓的誓言，只要破坏，立时便会生效，是完美的束缚镣铐。
最妙的是，简起誓的对象是“眼前之人”，而非“文德·李”。
完美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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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位亡灵头子直起身子，简很自然地凑了上来。
姿势就像是要接吻一样。
对方的美貌使夜月不自觉地没有做闪避动作。
可惜的是，简凑到她的面前就停了下来。
“糕点碎屑粘到嘴角了……”
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碎屑拈了起来，又道：“早知道就多做些，都吃完了呢……”
如此亲昵的举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对夜月做了。
不过她觉得自己并不讨厌。
此时，亲王殿下又开口了：“对了，有点对不起苜呢，她好象也挺喜欢你的。”
“是吗？我却没敢这么想，因为她是个非常……奇特的人，做事的目的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是吗？”
简若有所思地笑笑，又接着道：“那么您觉得她为什么要我把这些真相都告诉您呢……而且苜大概是我们中对前世最淡漠的一个，我原本以为她是不会离开黑城堡的。看来就是因为遇见你她才改变了主意。”
“是这样啊……”
简由始至终都保持着恬静的神情与温柔的语调，当亡灵当成简这个样子，也还真是个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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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从简的口中确认了这几个亡灵大头目真的只是因为生前的执念而出来重过人生的，并没有做什么太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的样子，夜月也觉得舒心了许多。
此后的日子，亡灵头子继续泡在图书馆过着看书和修炼的日子，只是偶尔会再去和简喝喝茶。
不知不觉就又过去了一个月。
夜月起了点准备回家的心思，但她稍微有些舍不得图书馆的藏书与游览其他城市的机会。
不过总要先回去布置点东西。
虽然只是误打误撞随意施为，但她无意中已经比自己手下最厉害的探子的效率还要高出个几十倍了。
死亡荒野的情报站只触及帝国边境，顶多就是些能够伪装成人类的高等亡灵所经营的酒馆旅店什么的，能够接触到的人的层次也不高。
所以他们得到的情报自然不如这位已经同时打入皇室与教会双重中心的亡灵头子，对帝国高层的情况完全就没有什么掌握。
——圣光帝国这个表面上一片平静的已知世界的最强政权，实际上已经暗流涌动，也许以某种方式挑拨一下，就会轰然倒塌。
乱世，恐怕要比死亡荒野的智囊团所预计的更快出现。
“抓紧做点准备，也许到时候能占不少便宜呢。”
这就是这位亡灵头子的打算。
不过时间并不紧。
所以这位亡灵头子打算再做一段日子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