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黄昏里的一只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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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飞翔的锅炉(1)

水泥厂在市郊,原来没倒闭的时候,正经兴隆一阵。厂子旁边建起了一片家属楼,孩子哭老婆笑红火得很滋润得很。水泥厂倒闭关门后,家属楼就跟着成了没娘的孩子,水电供热都成了困扰居民的大问题。没有这些,老百姓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样活不下去。

到了冬天,最让居民挠头的就是供热问题。前年说要进行一户一阀改造,哄了一阵子就拉倒了。家属楼里住的都是老弱病残下岗职工,大多数没有能力交钱。今年刚入冬,供热公司就说了,他们赔不起了,今年的供暖不管了。没有人去告他们,政府大门口上访的人天天有,都知道政府忙得很,根本顾不过来这块。家家自己想招,有聪明的窗户里就伸出了一节炉筒子,还冒着可爱的烟火。原来,人家在楼上生上土锅炉了。于是,家家效仿,土锅炉以最快的速度在家属楼里普及了起来。

王树芬和李朝阳老两口是上礼拜一安上的锅炉,老两口安上锅炉,脸上都有了笑容。还是烧土锅炉省钱,屋里也暖和。有暖气那阵咋样了?还不是三天两头温度就像股市行情起伏很大,不是锅炉工偷懒,就是煤质量上不去,里面掺了一半的碎石头。说理就更难了,转圈推责任,扯皮能把你扯休克了。找报社好几次,都没有啥效果。那些记者,家属楼里没有温暖的事情他们不去写,楼里生上了土锅炉,他们倒写得挺快。又是污染又是环保又是安全隐患的,一直连续报道好几天。老百姓要不是有难处,谁愿意在楼里弄得冒烟咕咚出洋相啊。

王树芬老人六十三,比老伴李朝阳小一岁。今天老两口都比平时起得早,起来收拾屋,昨天半夜压上的锅炉,用火钩捅了两下,火苗子憋了一宿,摇晃几下就伸直了腰身,呼呼着起来了。李朝阳高兴,锅炉旺着呢,赶紧下楼去楼下的煤棚子收几撮子煤。也顺便看煤少没少,二单元的老张太太说他们家的煤丢了不少,不知道是老张太太老糊涂记错了,还是真有了偷煤的小偷。因为老张太太的记性一向不好,这件事情的可信程度就打了折扣。不过不得不防,还是加点小心为好。李朝阳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去煤棚子巡视。煤堆上做了记号,有人动煤就能看出来。煤拉了三吨,夏天拉的,一吨一百八,煤的质量还说得过去,有块也有面,烧土锅炉正好。李朝阳很得意,自己算计到位,冬天的煤价上涨,要三百块钱一吨呢。仅这一点,李朝阳老汉就想自己当初应该选择经商,看来进水泥厂当工人是大错特错了。

王树芬起来热了馒头和剩菜,咸菜洗了两盘,一盘咸蒜,一盘雪里蕻,都是老伴和老儿子爱吃的。老儿子三宝智力有问题,跟老两口一起过。另外两个儿子,都结婚分家出去过了。按王树芬的话说,都能自己打食,养活一家人家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大菊早出嫁了,老公是一家公司的经理。小女儿小菊在做导游,对象一直在相,死丫头条件还挺苛刻,相了很多都没有随她意的,也不知道她究竟想挑个啥样的。要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儿子三宝,三宝的傻也不是傻透腔的那种,只是心眼子有时候不够用。王树芬感叹着:我们家要不是三宝有点缺陷,挺好挺好的。老儿子不太精明,两口子就多为儿子想了,这楼房一直给老儿子留着。房子的产权老早就写上了李三宝的名字。对这件事情,两个儿媳妇是有意见的,可儿子都没说的,懂得老人的心呢。王树芬想起自己的儿女来,心里就暖了一下。当爹当妈的心里,儿女是手指头,咬哪个都疼。有时候有点偏向也免不了,天下做父母的永远更照顾最差的那个孩子。

早饭过后,三宝要出去捡破烂。这孩子别看脑子有毛病,可勤快着呢。从附近的垃圾箱里捡出不少钱呢。三宝很敬业,每天都去捡,一天看不着绿色的垃圾箱子,就好象生活中缺点什么似的。王树芬把三宝叫住了,告诉他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三宝就嘿嘿地笑,笑过之后仍然坚持要去捡一上午。生日的宴席要等到中午全家聚齐的时候吃,这个三宝懂。王树芬拦住了三宝,待会三宝回来浑身脏兮兮的,怕影响两个嫂子的情绪。三宝很听话,虽然很想垃圾箱,不知道里面又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宝贝。可三宝知道,不听妈妈的话就不是好孩子,就要喂大灰狼。三宝懂事地去给土锅炉添煤,把屋子弄得暖暖的。三宝很遗憾地跟李朝阳说:今天的宝贝都让“斜不瞪”弄去了。“斜不瞪”是一个人的外号,眼睛有点斜,一直是三宝事业上的竞争对手。三宝有时候做梦都喊“斜不瞪”,大概是梦见那家伙抢了自己的宝贝了。

李朝阳瞅着儿子的痴迷样,乐了。转身进厨房,见老伴王树芬已经把青菜收拾干净了。想帮忙,王树芬不让,说你就呆着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活不用你干。王树芬开始想弄八个菜,后来改变了主意,孩子们都很长时间不回来了,费点事就费点事吧。加了两个菜,变成了十个菜。四凉六热,鸡有鸭也有,红烧鲫鱼是必不可少的,还买了新鲜羊肉,汆一汤古羊肉丸子,心里美的萝卜要用快刀细细地切,切成头发丝细,开锅放香菜点两滴香油,味道一定不错。凉菜也不能太凉,大冬天的不能吃着冰牙打冷战,银耳泡好,放白醋放白糖,点几粒红樱桃,别说吃,一看就有食欲了。王树芬感觉为儿女做菜是一种享受,全身心都感到舒畅。青菜也得有,海米扒油菜,只是海米的质量一般,王树芬去市场,一打听上等的海米很贵的。就买了价钱不贵的次品,买完就后悔了,觉得老伴一年就一个生日,孩子们难得一聚,太水了有点说不过去。再说,孩子回来也不是白吃,给钱给物的都有,给的那张皮包住花的这些馅就行了呗,老人过生日不图挣钱。王树芬回去退,人家不给退,为此还跟卖次品海米的小贩吵了一架。这菜衡量到后来就泡汤了,油菜都洗干净了,王树芬决定不做这道海米扒油菜了。这样的决定充分显示了王树芬治家的魄力,就像春节晚会剧组临时换节目一样,不管你是郭达还是蔡明,只要节目不对心思坚决得撤。黑木耳家里还有点,泡了,片一棵白菜片,切胡萝卜,要菱形片,用白醋溜炒,这道菜做出来也一定不比海米扒油菜逊色的。

王树芬忙活了半上午,前期准备基本到位了,就等着俩女儿回来决定由谁掌勺了。王树芬不亲自炒菜,是她知道自己的口重,盐加得多。两个儿媳妇提过几次意见,王树芬也不是没想改过。改了几次都没成功,想着想着就忘了,总找不好咸淡。王树芬征求过老伴的意见,想知道是儿媳妇们故意刁难,还是自己真是吃一百把黄豆不嫌豆腥气。老伴李朝阳不说正题,只说昨天夜里卖盐的被人打死了。王树芬寻思一会儿就扑哧笑了,这老头子还怪幽默的。从此,家里再有聚会,就让出了掌勺权,只全力做好幕后工作。俩儿媳妇指望不上,大儿媳妇和大宝开馒头店,生意忙得很。二儿媳妇和二宝在大厦卖服装,整天也是忙。

王树芬一早上就一遍接一遍地给小女儿小菊打电话。小菊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中午再回去。小菊新买的手机,王树芬坚决反对过,家不趁人不值的买那玩意干啥?再说,王树芬早就听说了,手机太费钱,置起了马怕是买不起鞍子呢。小菊不听那一套,坚持要买的理由是又没花家里的钱。王树芬就骂女儿,不是我钱我也心疼。王树芬看不惯女儿,手机不听劝阻买下了,本来没几个钱买的皮包却值三百多块。王树芬骂女儿,皮包里塞卫生纸糊弄鬼呢。鬼倒没糊弄着,倒是把小偷糊弄好几回。小菊的皮包没少吸引小偷的注意力。

每年都是大女儿大菊来帮忙,几个儿女当中,大菊是最懂事的,条件也是最好的。十点,王树芬就派老伴去楼下路口接大女儿和大女婿。李朝阳在路口,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下来,从车上下来的是大女婿。李朝阳就迎上去,大女儿大菊没跟着下来。趴着车窗瞅了半天,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里面。大女婿拿了很多礼品,往楼上走,李朝阳忙说,让师傅也下来吧?大女婿说,爸,我马上就得走。大女婿上了五楼,把大包小包的放在门口,叫一声王树芬,妈,我还有事,给我爸买了点东西,我得走了。王树芬扎着围裙,本来是想看看衣着整齐不整齐再见姑爷的,听女婿说站不下,就跑出来问:忙个是啥呀?吃完饭再走不行吗?大女婿很孝顺,人也大方,掏出二百块钱说,给我爸过生日买酒喝的。大女婿看见客厅里的土锅炉,炉子里的火苗正旺着呢。拍了拍小舅子三宝的肩膀,下楼了。

大女婿一阵风似地来了,又一阵风似地走了。李朝阳送女婿走,看见了司机师傅打开了车门子,从远处看的,像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的。李朝阳脑子里就划了魂,司机咋还是女的呢?李朝阳自己给自己圆梦,说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街上留长毛子的年轻人多着呢。楼上的王树芬没有从大女婿的脸上看出任何不对的表情。这个女婿有本领有出息呢,不像自己的几个儿子,喜怒哀乐藏不住,女婿是干大事业的人,什么事情都深藏不露。

大女儿大菊随后就到了,在楼下喊爸妈帮忙拿东西。王树芬跟大女儿留个心眼,故意问他姐夫咋没来呢?李朝阳刚要提醒老伴大女婿不是刚来过吗,看王树芬给自己使眼色,就咳嗽了两声把话咳回去了。大女儿说,他出差了不能一起来了。王树芬的脸“啪嗒”一下就落下来了,不用问,两口子又打架了。大菊看见门口的礼品,再结合妈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丈夫在这方面一向对老人很好,大方,钱是钱,礼品是礼品,看来自己手里拎着的礼品一露面就被细心的妈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