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卷五(2)
【原文】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张居正讲评:吴起作为将军能体恤士兵,跟士兵们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他心中想着士兵们行军在外饱受风霜之苦,因而他睡觉也不用席子和褥子;他想着士兵们行军的奔走之劳,因而他行军时也不骑马、乘车;行军途中余下的粮食,也由自己携带,不肯让别人代劳。身为大将,而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不分贵贱到如此的地步,很难得的了。士兵中曾有人生毒疮,吴起亲自用嘴替他吸去脓血,使他痊愈。那士兵的母亲听说此事后,悲痛而哭。旁人见了便对她说:“你的儿子只是个普通的士兵,现在吴起贵为将军而替你的儿子吸出脓血,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哭呢。”其母回答说:“我之所以哭是因为我的儿子将要死去。以前,他的父亲生毒疮,吴公也曾替他吸出脓血,他的父亲感激吴公的恩德,不顾性命,替他出力报效,临阵时毫不畏死一心向前,因而战死。如今吴公又替他的儿子吸脓血,儿子也一定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感恩效忠,我都不知道他将战死在何处,所以痛苦。”吴起如此为将,因而战无不胜,其用兵就算是战国时期齐国大军事家司马穰苴也比不上的。为将之道,首先要用恩惠得到士兵的真心的归附,这样他们在作战时才会悍不畏死为国效忠。如果作为君主的在驾驭将领时,能够做到推心置腹,用人不疑,待之以恩信,则将领们必当誓死效力。
注释:
魏斯、赵籍、韩虔,这三人都是晋的大夫,势力强大,足以左右晋国政局。
赵襄子,是赵国的国君。
饮器,是溺器,即盛小便的器皿。
匕首,是短刀。
厕,是净房,即卫生间。
委质,是向君上称臣的意思。
魏斯,是晋大夫魏桓子的孙子魏文侯。
式,是在车上俯身致敬的模样。
虞人,是掌管田猎的官员。
猎,是打猎。
中山,是诸侯国的名字。
成,是魏成。璜,是翟璜。这二人都是魏文侯时的贤臣。
西河,是郡名,在今山西汾州。
邺,是魏国的一个城市,在今河北临漳县。
赢粮,是剩余的粮食。
疽,是痈疽,一种毒疮。
吮,是以口吮吸。
旋,是回转。
踵,是脚后跟。
安王
【原文】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
“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
“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张居正讲评:魏武侯任用田文为宰相。吴起自负有大功于国家,没能担任宰相,心中郁郁不乐,便对田文发牢骚说:“君上任命你为宰相,必定是认为你的功劳比我大。你敢跟我比谁的功劳大吗?”田文说:“有什么不敢的。”吴起便问田文说:“如果统率三军出征,能使士兵士气高涨,舍死向前,每战必胜,敌国都惧怕而不敢图谋我国,这样的本事,与我比起来,你怎么样啊?”
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又说:“如果统领百官,使官吏无论大小,都尽职尽责,百姓倾心归附,使上下同心;国库充盈,使财用充足,这样的本事,与我比起来,你怎么样啊?”田文说:“我也不如你。”吴起又问:“秦国兵强马壮,又与我西河郡接壤,如果守住西河,一面能使秦国恐惧而不敢东犯,韩、赵二国也都畏惧魏国的强盛,带着厚礼前来归附,这样的本事,与我比起来,你怎么样啊?”田文说:“我也不如你。”吴起说:“这三件事,你都不如我,而今君上任命你担任宰相,地位反而比我还高,这是什么缘故?”田文回答说:“虽然这三件功绩我都不如你,但要论君上年幼,大臣们不肯忠心行事,百姓们不肯信任顺从,国家处于危难之中时,能够托付国家,使臣民信服的人,不知是你还是我呢?”吴起默然,思考许久之后才服了田文,说道:“这样的重任,只有你才担当得起,我无能为力,君上以你为宰相,真是太明智了。”由此可见,富国强兵、效劳任职的事,只要是贤能的人都能勉强做到。在国家危难之际,能够在不动声色之间,挽狂澜于既倒,使国家安定,则非德行、气度一向都能使人信服的人,是不能做到的。君主选择宰相,当以此为鉴!
【原文】二十五年,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公曰:
“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张居正讲评:周安王二十五年,子思居住在卫国,一天,他对卫侯说:“您的大臣中有一个叫苟变的,很有才能,可以担任统率五万大军的将领,要早早起用他。”卫侯说:“苟变确实是很有才能的,我也知道他可堪大用,但他以前做官时,征收百姓的赋税,曾向百姓多征收了两个鸡蛋供自己食用,其操守有些不廉洁,所以我不用他。”子思说:“人无全才,有所擅长的,必然有所欠缺,怎么能苛刻求全呢。圣人用人,根据才能的大小使用,就像木匠使用木料一般,只看他的长处,对于短处就不计较了。因而像杞木、梓木这样的最好的木材,假使长到了数人合抱才能抱住那样大,中间必然已经腐朽、空心,好的木匠必不会因它空心而废弃不用。今国君处于列国之间战争频发的时候,正当选用有才能的人,怎么能因两个鸡蛋,而废弃可以为国家的干城大将的人不用,这不是损害自己资助敌国吗。这样的事不能让敌国知道,一旦知道,他们必然看轻我国,起心图谋我们了。”卫侯听了子思的话,认为很有道理,起身长拜说:“受教了,获益匪浅啊。”天下没有贤才是不大可能的,但是道德纯全的全才是少之又少的,因而在用人时,当用人所长。周公曾说:“不能对于一个人求全责备。”
孔子亦说:“用人时,当量才使用。”
【原文】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
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昔日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悚惧,莫敢饰非,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张居正讲评:齐威王即位之初,不理政务,朝纲废弛,国势衰微。这样过了三年,某一天,他忽然奋发图治。一天,他召即墨大夫来,对他说道:“自从你到即墨任职,我左右的人,都说你不是个好官,毁谤的话,天天在我耳边萦绕。但当我派人到即墨实地调查时,却发现田地都得到开辟,没有荒芜的;人民富足,没有贫苦的;政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没有懈怠的。你负责的东方一带,都很安定,与那毁谤的言语完全相反。这都是因为你正直,而不巴结我的左右内臣谋求救援的缘故。你如此的贤能,怎么能不赏赐。”于是,便分封给他万户的食邑,以褒奖他。
又召阿邑大夫来,责备他说:“自从你到阿邑任职以来,我左右的人,都说你是好官,称赞的话,不绝于耳。但当我派人去阿邑去实地调查时,却见田地荒芜,人民穷困;以前,赵国进攻鄄时,阿邑离那儿最近,然而你却不去救援;卫国攻占了你治下的薛陵,你却不知道,这些与那些称赞的话完全相反。这是因为你不实心任事,一心用财宝贿赂我身边的人,因而他们称赞你。犯了如此的罪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是便处死了阿邑大夫以及自己身边经常称赞他的人。从此以后,齐国的大臣,人人震惊恐惧,做事行事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了。在地方任职的及身边的言官,没有敢虚言欺瞒他的,各尽其职。于是,齐国大治,成为诸侯中最强盛的。由此可见,君主治理国家,方法并不复杂,赏赐应该赏赐的人,则天下的人都会去效仿,处罚应该处罚的人,则天下人都会以此为戒,察觉一次那些毁誉的话的真相,大臣们也就不敢轻易毁谤他人、掩饰他人的罪过了。
注释:
子思,是孔子的孙子。
苟变,是卫国的大臣。
乘,是兵车,四马一车为一乘。五百乘,共计有士兵五万人。
墨,是齐国城市的名字,在山东,即墨市。
阿,是齐国城市的名字,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
鄄,是齐国城市的名字,在今山东鄄县。
薛陵,是地名,在今山东阳谷县境内。
显王
【原文】十四年,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惠王曰:“齐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盻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从而徙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待十二乘哉!”惠王有惭色。
张居正讲评:周显王十四年,齐威王、魏惠王相约到汶上城的郊外打猎。
相见后,惠王问齐威王:“你齐国中有什么宝贝?”威王说:“没有什么宝贝。”
于是惠王自夸说:“我国虽然地方狭小,但还有直径一寸的夜明珠十枚,它的光明足以照耀方圆十二乘的范围。像齐国这样的大国,怎么会没有宝物呢?”
惠王的所谓宝物,只是些珠玉珍宝而已,又怎么能称为国家的重宝呢,见识太鄙陋了。威王回答说:“在我心里当作宝物的东西与你不同。你以珠玉珍宝为宝物,我则以贤能的人为宝物。我齐国的臣子中,有名叫檀子的,让他镇守南城地区,则南方的楚国不敢来侵犯,泗水地区的十二个小诸侯都来朝贡。檀子是我的珍宝之一。又有名叫盻子的,让他镇守高唐地区,则西边的赵国人再也不敢东来到大河中捕鱼,担心惊扰了我国,我国征伐他啊。盻子也是我的珍宝之一。又有名叫黔夫的,让他镇守徐州地区,则北方的燕人、西边的赵人都担心我去征伐他们,而去祭祀向神祈祷,祈求齐国不要征伐他们,居住在两国边界上的老百姓迁居到徐州的前后达七千余家。黔夫也是我的珍宝之一。又有名叫种首的,让他负责国内的治安,他令行禁止,盗贼都变成了良民,就算路上偶尔有人遗失了东西,也没有人去拾取,至于抢劫盗窃就更没有了。种首也是我的珍宝之一。你以为珍贵的那些夜明珠,只能照耀方圆十二乘的地方,而我的这四个大臣,却能保国安民,抵御外辱,他们的威名远及千里之外,又何止十二乘呢!他们与你的宝物比起来怎么样啊?”于是惠王自知失言,默然有惭色。齐威王不以直径一寸的夜明珠为珍宝,而以贤臣为珍宝,这与《大学》所引《楚书》“以善为宝”的意思暗合。齐威王是知道该以什么为重,因而成了战国时期有名的贤君。
【原文】韩昭侯有敝裤,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赐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今裤岂特颦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张居正讲评:韩昭侯有一件穿旧了的下衣,吩咐左右的人收藏起来。左右侍臣看见了便说:“仁德的君主,必定乐善好施。现在,君上你对于穿旧的下衣都要收藏起来,而舍不得赏赐给左右的人,这样的吝啬,怎能算是仁德的君主呢?”昭侯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赏赐必给予有功的人,不但赏赐人衣物如此,就是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不肯轻易发出。赞赏的笑只能给予有所作为的人,称赞的话只能给予有功的人。这下衣虽然很旧了,但是我曾经穿过的,又怎么是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能比的呢?我之所以将它收藏起来,是为了将来赏赐给有功的人。”赏罚是人君的特权,赏赐有功的人,人们才知道努力任事以求赏赐。若不论有功无功,滥行赏赐,则得到的并不把它当回事,没得到的也不知道努力以得到赏赐。昭侯将穿旧的下衣藏起来,怎么可能是吝惜如此微小的一件物品呢?后世宋太祖曾解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貂裘,赏赐给征西的将士,这正是昭侯所谓赏赐有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