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用影像铺设历史通道

倘若不是生于战乱纷飞的年代，徐肖冰的一生可能厮守在浙江桐乡那个虽已没落却也不失温馨的家庭，挑起长子对家庭的责任；抑或在上海滩做个有名的摄影师，执着于拍摄民众喜闻乐见的电影故事。可是，从旧中国黑暗的背景下走出来，走向红色之都—延安，徐肖冰的命运从此与“红色摄影”相连。由此，他成为当时延安极少从事专职摄影工作的摄影师之一。他的作品客观地记录了中国革命的风风雨雨，真实地再现了中华儿女在争取民族独立与解放而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抗争，也展现了炎黄子孙建设新中国的火热情景，展示了开国领袖的举手投足和动人风采，不失为中国革命史上难得的影像资料。

徐肖冰生前曾接受过笔者的专访。坐在徐肖冰家的沙发上，听他回忆自己影像生涯中的故事，欣赏那些记录动人瞬间的珍贵照片，简直就像置身于时空隧道，思绪在现实与历史之间摇曳，对摄影大师的敬慕之情也从心底油然而生。一幅幅珍贵的历史照片无声地追忆着半个多世纪的风云变幻，向我们展示出一个虽显陌生却并不久远的过去。

一 建国前后的红色记录

翻开新中国的历史，就能发现一段真实记录新中国成长的黑白纪实片片段。在片段中，再现了1949年10月1日下午3点，毛泽东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于今日成立了！”这一气势宏伟、激动人心的场面。

当时，夫人侯波在天安门城楼上按下了快门，徐肖冰却扛着我党第一批购买的摄影机，记录下这一段光辉的时刻。他们双双成为历史永久的见证人。

在浙江省桐乡县“侯波徐肖冰摄影艺术馆”里，就珍藏有当年记录这一瞬间的摄影机—一台型号为KC505、编号为N2529，重十多公斤的德国产摄影机。抗战胜利后，徐肖冰夫妇随八路军总政宣传部到东北，成立东北电影制片厂。从此，开始了他们艰苦创业的过程。这台摄影机，就是在徐肖冰的积极倡导下，从德国购进近10台摄影机中的一台。

1949年9月，北平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开幕前夕，毛泽东利用日理万机的空隙，特地邀请出席这次会议的程潜、张元济、陈明仁、李明扬，并约请刘伯承、陈毅、粟裕同游天坛公园。

天坛，座落在永定门内东侧，是明清两代皇帝祭天和祈祷丰年的地方，也是中国现存最大的一处坛庙建筑。徐肖冰曾回忆说：“我和侯波提前来到天坛公园。只见一辆辆小轿车从古柏丛中向回音壁开来。毛主席下车后，又转身把程潜扶下车。毛主席高兴地说：‘这几天，大家一面商量开好这次大会的事情，一面访亲会友。你们辛苦了。后天，大会开幕，就更紧张了，所以今天我钻个空子，请大家来这个地方，无非是调剂一下生活，喘一口气嘛。’”

接着，天坛公园负责人带领大家走进回音壁的大门。刚一站定，陈毅就凑近回音壁，放开嗓门接连喊了两遍：“欢迎各位光临！”声波从回音壁反射回来，清楚、逼真，不知是谁说道：“我觉得有意思的，倒是陈老总的川腔够味儿。”这个开场插曲，引起人们的一阵欢笑。

从回音壁出来，朝祈年殿走去，大家的情绪更加欢快，边走边谈，无拘无束。来到天坛祈年殿，听完向导讲解后，毛泽东以幽默的口吻说：“对于建筑物，我可不敢班门弄斧。看来，这个漂亮的殿堂，一是皇上在这里向老天爷讨好，二是用天命来欺负老百姓。后来，老百姓觉悟了，王朝也就散了。要不然，我们今天能大摇大摆地进这个大门吗？在这里说句真心话，我们应当脱帽向庶民三鞠躬。”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然后，大家聚集在一起，以祈年殿为背景，徐肖冰拍下了毛泽东等和民主人士同游天坛公园的珍贵照片。

当拍摄完毕，大家准备自由结合游天坛之际，毛泽东一把拉住陈明仁，主动地说：“子良将军，来，来，咱们俩单独照个相吧！”

这太出乎陈明仁的预料了！当年，像他这样一级的军官，是不可能跟着他的蒋校长参加这样的活动的。即使有机会参加，他也不可能独享殊荣-与蒋介石单独照相。因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深知毛泽东用意的陈毅一边把陈明仁推到毛泽东的身边，一边说：“陈将军，你和主席都是湖南老乡，主席请你，你装啥子斯文哟！”

于是，他们在祈年殿西侧一二百米的地方停下来，毛泽东和陈明仁合影。尔后，毛泽东笑呵呵地向陈明仁说：“最近，在外面的谣言很多，多得出奇。说什么共产党惨无人道，把被俘的杜聿明、王耀武等都杀掉了。还说你也被我们杀了。你可以把刚才的这张照片寄给你的黄埔故旧看看，请他们不要轻信谣言，不要上当受骗，不要继续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害人害己。劝劝他们及早归来。当然，爱国不分先后，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我们欢迎；什么时候想走就走，我们欢送。这叫来去自由嘛。”

陈明仁回答：“好，我一定送。我打算洗10打，120张。”毛泽东连连摆手：“不够，不够，至少要洗50打。”徐肖冰看到陈明仁的军人风格很突出，回答得坚定而简洁，他感到毛泽东在给自己一项重要的任务：“好！我照办！”

1949年开国大典前夕，徐肖冰和侯波同时接到上天安门城楼拍摄的通知：徐肖冰负责电影拍摄，侯波负责照片拍摄。为了预防万一，作为拍摄队长的徐肖冰与电影厂里的其他同志作了充分的拍摄准备，多次去天安门踩点找拍摄角度，并事先准备了多台摄影机，架好机器，多角度地拍下这一重大历史瞬间。

摄影机比起没有广角的照相机方便得多，不仅可以捕捉到所有领导人的近景、特写，还能俯拍城楼下群众欢庆的热烈场面。徐肖冰生前对开国大典的拍摄有着清晰的记忆：“开国大典那天我和侯波都在城楼上，她还是唯一的女摄影师。我在城楼上主要是拍摄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各民主党派和各界知名人士活动的镜头。那天虽然有许多中外记者，但可以上天安门城楼的并不多。当毛主席宣布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整个北京城沸腾了。我握摄影机的手都有点哆嗦，但拍摄效果还是很好的。当时我很自豪，因为我能有幸记录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这是我作为一名摄影工作者的莫大荣幸。”

在1949年下半年，北平电影制片厂与苏联一摄制组首次联合拍摄《解放了的中国》和《中国人民的胜利》两部大型纪录片。

为拍好片子，中国方面专门组建了摄制班子，苏联来了一位国际著名导演格拉西莫夫，他担任《解放了的中国》的导演，徐肖冰任摄影组总领队，著名作家周立波为文学顾问。从开国大典到内蒙古大草原，通过不同的角度反映全国各族人民穿着自己的民族服装，用他们引以为豪的方式，欢庆祖国胜利的场面。

《解放了的中国》和《中国人民的胜利》两部纪录片是新中国第一次拍摄彩色纪录片，技术要求非常高，但当时中国还没有能力搞后期制作，徐肖冰远赴苏联，与苏联友人一起完成了后期制作。彩色纪录片的创作历时近两年，在国内第一次放映时就引起了轰动。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观看后，都给予了高度评价。

1951年，这两部片子选送到苏联，获得了斯大林文艺奖一等奖。1951年3月14日，苏联文化艺术部长会议第981号决议，授予徐肖冰一级斯大林奖金。参加摄制的每个人都得到了一笔奖金，徐肖冰也得到3000多卢布。这时，抗美援朝战争已经打响，徐肖冰只拿回了奖状与证书，把这笔奖金捐给了抗美援朝部队。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不久，以美国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入侵朝鲜，并派第七舰队封锁台湾海峡，还越过“三八线”，威胁中国东北边境。10月5日，毛泽东作出派彭德怀带兵入朝的决策。

10月20日，北京电影制片厂（现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新闻摄影师们在西四牌楼电影院听朝鲜形势报告。一散会，徐肖冰等首批抗美援朝摄影队的人员就接到了厂领导的秘密通知，要他们立即回厂领黑口袋（暗袋）、摄影机和片包，做好开赴朝鲜前线的一切准备。

10月25日，由徐肖冰为领队，摄影师刘德源、石益民、牟森，摄影助理苏中义、赵化、孙树相、李刚等13名同志组成的摄影队，悄然离开北京，到达沈阳后，按当时进朝要求换上朝鲜人民军式的军装。11月3日晚上，他们从集安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满浦，踏上寻找主力部队的征程。

入朝后，这些从革命战争年代走过来的随军摄影师们，顿感这场战争的残酷和形势的严峻。美丽的朝鲜江山被战火烧成焦土，到处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千架敌机24小时不间断地轮番扫射轰炸。在向前开拔的路上，迎面匆匆而过的都是从前面退下来的朝鲜人民军和群众，有人就问他们，你们有飞机吗？一听说没有，他们便很失望，表示中国人民志愿军很难抵挡住敌人的攻势……

在朝鲜战场上，徐肖冰顾不上彭德怀司令员注意安全的一再叮嘱，依然往最前线跑，往最能拍摄激烈战斗的危险处跑。“我们就扛着那台KC505型德国产摄影机，跟在志愿军战士身后，把他们战斗的场面全都拍下来，甚至他们怎样为国献身的，在我们的胶片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很多镜头，看了以后非常振奋人心。片子在全国放映后，引起了很大反响，激起了全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徐肖冰与同事的名字不该被历史的烟尘所淹没，他们是一批用鲜血和生命记录朝鲜战争的人。

在朝鲜战场上，徐肖冰和同事们冒着枪林弹雨，拍摄完成了纪录片《抗美援朝》第一部与第二部以及《英雄赞》、《最可爱的人回来了》等影片。很快，一批反映朝鲜战场的影像素材被传回国内。

当年，《抗美援朝》第一部在全国44个城市的部队、工厂、农村同时上映，徐肖冰等战地摄影师还在放映时向群众报告前线战况，受到极大欢迎。此片成为当时进行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教育的活教材。《人民日报》在短评中称它“在人民电影的历史上占有辉煌的地位”。这部影片在1952年捷克第七届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上荣获“劳动人民争取自由和平斗争奖”。其中，徐肖冰、刘德源获得朝鲜政府颁发的三级国旗勋章。《抗美援朝》第一部还获得了文化部一等奖。

经过5次战役，我军先后歼敌23万人，敌人被迫坐下来谈判，但敌人又毫无诚意，打打谈谈，不知耍了多少花招和阴谋。在那些日子里，徐肖冰等摄影师几乎天天都能在板门店谈判中拍到具有说服力的事实。期间，徐肖冰担任板门店中方新闻团副团长，后荣获朝鲜政府颁发的二级国旗勋章。

值得一提的是，北影在抗美援朝期间先后有五十多人奔赴前线，其中摄影师杨序忠在炮火中英勇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