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学解》
《学之节第一》
学之约,渊渊也。生之博,浩浩也。知知至,肫肫也。
约,志一也。志一,气随志而一,故曰渊渊。博,志动也。志动,气随志而动,故曰浩浩。知理也,知性也,至穷尽也。穷理极则寂;尽性极则寂,寂寂不动而后以至于命,故曰肫肫。
《噫嘻节第二》
噫嘻太虚,天知纯与,人知绝与。非也,天知多而人知少也。
噫,礼之音也。嘻,乐之声也。太,静之隐也。虚,动之微也。天知,道心危也。人知,人心危也。天知纯则倚于莫也;人知绝则偏于适也。天知多而人知少,贤者过之也。
《尧舜节第三》
尧舜而上,人知将萌。汤武而上,天知殆弱。
人之生也,岂能无欲乎?无欲则有寂灭之患,故人知不可少也。人之行也,岂容悖理乎?悖理则有侵陵之祸,故天知不可亏也。制器尚象,人知之将萌也。其尧舜而上乎?承禅而传,臣臣放伐,天知之殆弱也,其汤武而上乎?
《曲阜节第四》
曲阜仲尼父出,作春秋,系周易。知至,知终,肫肫如也。
曲阜处青兖之间,曲曲阜阜,得地脉之中和者也,故虹化麟生而仲尼出焉。仲处三才之中,以仁义立人之道也。尼,山名也,寓己人合德之象也。父,德之至者。称春夏之盛也,冬秋之肃也。举春秋而冬夏在其中矣。乱臣贼子,书而不隐,寓秋杀之意也。不父不君,隐而不书,寓春生之意也。前无所述,故曰作。周,代名,而意包万象者也。易,日月合明之象也。天地合德,四时合序,鬼神合其吉凶,无不备于此也。系之云者,继往开来之义也。知理也,知终则理无不穷矣。知性也,知终则性无不尽矣。肫肫如者,知至至之,知终终之。穷无可穷,尽无可尽。而后以至于命,故曰肫肫如也。
《秦汉节第五》
秦汉而下,人知强而天知弱也。唐晋汉周之末,天知几希熄矣。
尧舜汤武而上,其道上与。秦汉而下,人欲流,天理远。故曰人知强而天知弱也。唐晋汉周之末,人欲横流,天理否塞,天知不其熄乎?
《道州节第六》
道州濂溪氏通书作,雍之西铭,豫之易传,继继而出。不百年而人知渐转强也。吁!庆历、启祯之际,天知又几希熄矣。
道州处荆梁之间,荆,矻矻,梁,严严,得地脉之峻极者也。茂叔生焉,长游匡庐。见濂溪洁而不污,爱而居之。其学也,蕴无极之奥,发静极生阳、动极生阴之旨,而通书作焉。雍、豫,河之屈曲者也。图出于雍,横渠生而西铭传。书出于豫,伊川生而周易传。八九十年间,正蒙启蒙,续续而传晦庵。而后晦盲否塞,天知人知渺不知其所之。
《道光节第七》
道光元载,夏四月朔,五星日月见联合之祯。嗟夫!追悔幼时嗜为金陈之艺、班马之文、青莲之诗、长门之赋,旨穷理尽性之学以为迂。
道光,王者纪岁之称也。易曰天道下济而光明。又曰自上下下,其道大光。道光之呼,盖取诸此。元者,善之长也。王者御极之始也。载,年也,亦事也。夏四月,六阳之盛也。朔,月始生也。君子以作事谋始。五星,众星之纲也。日月,五星之纲也。星联光合,道光之景庆也。祯者,祥之未发者也。艺文诗赋,班马各极其工而皆非载道之文。则穷理尽性之旨,其道大矣,何迂之有?
《嘉庆节第八》
嘉庆丙辰,道经匡庐。见石镌茂叔志伊尹之志、学颜渊之学语,始检孟子之仁义、子思之诚明、曾子之明德、颜渊之博约,反复观思,了无所得。
丙,乾阳也,居卦为离,明照万方,万物皆相见也。辰,支龙也。其为德也,云行雨施,变化不测也。匡,正也。庐,安宅也。经匡庐见石碣镌,隐窥石室之辞也。伊尹之志无欲,其所不欲也。颜渊之学无为,其所不为也。所谓过则圣,及则贤也。其他孟子之仁义、子思之诚明、曾子之明德、颜渊之博约,皆自了其所学。穷神知化则犹未也。无所得者,非也愿也。
《戊午节第九》
戊午,续游匡庐。复检仲尼己立立人、己达达人、能近取譬语,熟观沈思,豁有所得。忆孟、思、曾、颜之学,其义一也。
年纪戊午,取行地无疆之义也。续,复者,意欲学仲尼也。己立立人,时习而悦也。己达达人,朋来而乐也。能近取譬,近取,诸身也,人不知。志中也,而不愠。气和也,君子之德备矣。语,默识也。观能熟,则下观而化矣。思能沈,则不出其位矣。豁,贯通也。有所得,德之于心也。仁义、诚明、明德、博约,回而忆之,皆立达之义也,岂有他哉?
《学者节第十》
学者果能寻朱、张、程、程、周、孟、思、曾之绪,而后寻孔、颜之乐,复与几存义之德,庶不负斯进学之解云。
朱、张、程、程、周、孟、思、曾,儒贤之大者也。颜,圣之亚。孔,圣之至也。学者思卑高迩远之义,由儒儒而希贤希圣。此循循寻绪之梯阶也。与几者,穷理之极功。存义者,尽性之能事。达天德,见天心。舍复,其孰能与于此?先进近乎质;后进近乎文。先觉近乎知;后觉近乎知。知所先后则解自解矣。故曰不负斯云。
(本段摘录于《周氏遗书》卷四,《遗书》一辑一,第223~237页)
解读:此文是周太谷所指“学”之渊源的重要文献,亦是理解太谷学派与理学异同的重要文献。太谷学派自称其学渊源自“羲、文、周、孔、周”,“羲、文、周、孔”即伏羲(人文始祖)、周文王、周公、孔子。但同源不同路,太谷学派门人刘鹗在《老残游记》第九回中借玙姑之口评论宋儒道:“然宋儒固多不是,然尚有是处;若今之学宋儒者,直乡愿而已,孔、孟所深恶而痛绝者也!”这是对宋儒一分为二的辩证看法,所谓“尚有是处”,则讲与太谷学派同源之处。“今之学宋儒者”,即明清理学家,是太谷学派所反对的。太谷学派一贯自诩为道统纯正,怀疑理学的权威地位,发往圣所未发,释先儒所未释。周太谷设想了命令性往的归宿之途,“至矣”,回归本性,即尽命矣。只有实现了对德性的不断超越,才能回到命的肫肫根源。他从太谷学派本身的利益诉求出发,自任为先秦儒学真正继承人,是一种秘不可宣的,口授心传学派的继承人,发‘孔孟未发之言’。他认为儒家流传至宋代,被朱熹等人所篡改。所谓“人知”,即“外王之学”;所谓“天知”,即“内圣之学”。身心性命的“内圣之学”曾两度湮没,太谷学派以为明末至清的儒学为非孔、孟之道说也源于此。此一理论为太谷学派立派根本,也被张积中等太谷学派各代宗师所不断阐述发扬。各人在学习环节的选择上,需量力而行,教授者也更需注重量才施教。周太谷作《学之节第十》,详细地论述了其心目中的求学步骤。后人称其陈意甚高。就太谷学派本身学术传承来看,此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