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有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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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麦花雪白菜花稀

陆玄羽说着话,抬脚就要往屋里去,幸得曲小六一把拦住了。陆玄羽似有些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讨好道:“好姐姐,这都晌午了,我们查了半日的案子,粒米未进,就留我们吃些菜茹吧。”

曲小六提着竹篮,忙将陆玄羽拉到花架子旁,压低了嗓音道:“花嫂嫂没了丈夫,凶手未明,正是黯然伤神,哪里有功夫搭理你们,你们还是快些走。”

“哦?”陆玄羽似懂非懂地望了一眼屋舍,花枝掩映,回眸瞧向曲小六,忽又笑道,“要我们离去也行,六姐姐你也得随我们回去。你是不知道,自你不辞而别的这些日子,老爷子天天教我去寻你,已好些日没去学堂了。”

“啊?”曲小六这才明白过来,她离去前夕明明向陆铭告了辞的,可陆铭却没有将此事告知陆玄羽。她的身份,她的决心,成了她和陆铭之间的秘密。

“诶,我家小黑也饿了。”应无恙忽而走近了二人身侧,似笑非笑的说着,四下张望了一阵,却不见了大白猫踪迹,眉头一皱,“咦,小黑哪儿去了?”

曲小六绕过花架子,拨开几条垂落花枝,恰见大白猫悄然蹲在了一丛白薇花后,细细嗅着什么。走近了,方见那丛白薇花后藏着一个泥瓦花坛子,坛子里没有花也没有草,泥土已干裂成了几道缝,静静地躺在花丛里,好似为人遗忘了许多年。

“小黑。”应无恙走过了曲小六身侧,伸手将大白猫抱起,笑了笑道,“就算饿了,守着这破花坛子,也种不出一树小鱼来。瞧瞧这破瓦坛,花儿都栽不活……”

“好了,咱还是回镇上争春楼吃酒。”陆玄羽抬手拍了拍应无恙的肩头,又别过头看向曲小六,“六姐姐,也随我们一道吧。”

“我……”曲小六回头望了一眼屋里,仍旧不大放心魏微独自一人,便顿了顿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同花嫂嫂说,你们不是还要摘枇杷?你们先去摘枇杷,我一会儿赶来。”

陆玄羽点了点头,三人终是走出了篱笆门,临了,陆玄羽不忘嘱咐道:“你快些,我们可都饿着呢。”

待三人走远了,屋里忽而传来阵阵低低哭泣声,抑制不住的。曲小六搁下竹篮,走入了屋内,魏微蜷在角落里,颤抖的双手捂着双眼,整个身子都不禁微微发颤。

曲小六没有说话,轻轻提过竹篮,将朵朵素白荼蘼花洗净,用甘草汤焯过,放入釜中,和着米粥熬煮至芳香。取过青瓷碗,盛上半碗,热气腾腾,花香阵阵。

“花嫂嫂,粥熬好了,趁热吃。”曲小六端着荼蘼粥走近魏微,将青瓷碗置于竹台上,嗓音轻柔,神色中含了几分怜惜,蓦地一声轻叹,“其实,你知晓花长春怎么死的?”

魏微缓缓挪开了双手,抬起了头,脸色惨白,通红的双眼里滑过一丝惊骇之色,随即恢复如常。她撑着墙角木柜站起了身子,低下了头,额前凌乱发丝遮住了憔悴面容,嗓音嘶哑着,语气莫名平静:“是,我亲眼见他咽了气。”

“他没有去充军?”曲小六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他本是去了的。”魏微抬起了头,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嗓音微颤着又低下了头去,“去了大半年,受不了边疆寒苦又逃了回来。他那个人,最是没出息,丁点儿苦都受不得,这些年来连杀只鸡都不敢见血,休提去边疆提长枪杀戎敌了。”

曲小六静静听着,魏微缓缓诉说着,好似先前已哭得累了,全身都没了力气,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倚坐在柳藤椅上:“他就这般不管不顾地逃了回来,逃兵被发现了是要株连九族、斩首示众的呀……我不敢让他回家,只好将他藏在了杏花村破茅舍里,那里被人遗忘很久了……我每日三更天偷偷给他送吃的用的,将他像尊活菩萨似的供在那里……”

“我深知,他也不能躲躲藏藏地过一辈子。是以,我们原商量着,过了年关,就离开芙蓉镇,去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儿,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魏微说到此处,眸子里透出几分亮色,遂又暗了暗,一声长叹,“唉,岂知他那个人,总归不是个耐得住清闲的,竟暗中与那勾栏里的姑娘有了往来。早在他充军前,我就是知晓的。只是从未戳破那层窗户纸,总盼着他能改邪归正。哪里料得,他竟是要卷了家中银子,带着那勾栏里的姑娘远走高飞,弃我而去……”

清泪不觉又两行,曲小六取出一方素色绢子,悄然为之拭去了泪水。她强忍着心头沉痛,继续说道:“君既无情我便休。我本是甘冒诛九族的大罪,也要将花长春逃回之事告发至府衙。岂知他竟在酒里掺了柳叶桃的花,不惜伤我性命。幸而我魏家世代以卖药为生,自幼遍识草木药性,一眼识出有异,暗中将我与他的酒杯掉换。寻常人沾些许柳叶桃的花,本不该致死,可他偏患有哮病,常年服用适量柳叶桃叶,是药三分毒,积毒已深,如此一杯掺了柳叶桃花的酒,顷刻毙命。”

“我虽无害他之心,可那杯毒酒是我亲手掉换的。”魏微说及此处,已是心如死灰,轻声痴笑起来,“我本该去府衙伏首认罪的,可一旦花长春逃回镇上的事揭发了,就要株连九族呀……我父兄在镇上布施药草,悬壶济世,他们有什么错?就因我这个不孝之女,而遭株连?一切皆错在我,与他们何干?”

“是以,你选择了沉沦泥潭,欲将一切掩埋。”曲小六恍然大悟,古泉般沉静的眼眸里似起了一丝波澜。

“不错。若非是你,我此时应当死了。”魏微微微合上了双眼,唇色苍白如纸,形容枯槁,“我本该恼恨于你,恼恨你救了生不如死的我。偏在我深陷泥潭苦苦挣扎的刹那,你如一根救命稻草般,给了我生的希冀,那一刹,我方知生比死好,心中自是感激于你。又生出了丝丝侥幸,那个破茅舍常年无人出没,兴许花长春之死也就永远埋葬在了那里。只惜,纸终究包不住火,还是被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