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恶作剧
靳柯与三胖从小就是死党。三胖又圆又胖,靳柯又高又瘦,调皮捣蛋从不分开,老师训斥他们秤不离砣。后来,在整个学生时代,“秤砣”就成为他们的外号。
三胖的父亲是挖矿的,靳柯的父母做古玩生意,两家在市郊比邻而居,便把孩子送到离家最近的东郊小学就读。
东郊小学地处偏僻的郊区,背靠长白山的一个支脉,前迎松花江的分支,一条马路绕河而过,挨近河流的地方是一个占地数百亩的坟山。两人的父母都很忙,很少管教孩子。两人读三年级时,三胖父亲挖矿挖到一件铜疙瘩,本来要当废铁卖掉,却被靳柯父母识出了真面目,竟然是一具商代的九龙古鼎。但当时的中国根本没有古玩市场,直到改革开放,国外收藏家来收购古董,中国人才意识到这墓里挖出的破铜烂铁也能赚大钱。那时到山村僻远之地收购古玩的文物贩子还很少,后来古玩市场火了起来,卖掉一件古董就能成为当时凤毛麟角的万元户,于是文物贩子们闻利而起,国内收藏家渐渐多了起来,而那时候盗墓也最猖獗。
靳柯父母是古玩市场复苏时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九龙古鼎在家里放了一年多,才卖给了一个美国人。虽然只卖了九万元,但八十年代的九万相当于现代的百万了,两家对半平分,为此都发了财,一度要迁到市区,同时也要把孩子带到市里上学,但秤砣二人哪里肯转校,一顿撒娇耍赖,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东郊小学不是秤砣的三味书屋,但学校周边的树林、河流、坟山却是他们的百草园。
后来,三胖父亲干脆买下了煤矿,靳柯父母开了一家古玩店,两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更无暇管教孩子。秤砣二人成了脱缰野马,在草原上肆意纵横了。
市郊是一片大草原,长满了乱草,但被坟山切割成了几部分。附近有七个村庄,村民们在每年的五月初五和八月初八都要举行隆重的送神迎神仪式,五月初五举行仪式的村庄里所有村民姓曲,说是屈原的后代;而八月初八的姓赢,说是秦始皇的旁支。他们的祖先都是极有名望的人,他们作为子孙后代,当然不能辱没了先祖,因此每次举行仪式后,都会在村里搭戏台唱戏,请城里的京剧团来唱,一唱就是十天半个月。
那些日子比过节还热闹,学校还没放学便敲锣打鼓地唱起来了,秤砣听得心痒痒的。放学铃声刚响,两人便冲出教室。但是跑到戏台前一看,顿时傻了眼,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乌黑乌黑的脑袋。他们个子矮,凑上前去看,只能看看别人的后脑勺儿。
村庄里的男女老少都来凑热闹,镇上小贩也过来赶场子,五湖四海什么口音都有,靳柯与三胖最馋的是臭豆腐与葱油饼。臭豆腐外焦里嫩,那独特的臭味儿,让人欲罢不能;葱油饼外脆内酥,一口咬下去,口齿生津,也不知道是口水,还是油水,好吃得无法形容。
那时候的家长对小孩儿的零用钱管得极严,靳柯二人馋得直流口水,却苦于贪嘴,零花钱在兜儿里还没捂热,便已跑到别人手里了。两人鬼点子很多,先是偷机械厂的钢板被狼狗追着咬,接着偷地里的山药被村民拿着棍子赶,后来才合计着劳动赚钱。
两人用长树枝系一根线,当作钓竿,然后抓来青蛙,用线系紧它的腿,拿着桶向河流走去。
河流宽阔,水流平缓,两岸长满青草,青草下隐藏着许多小龙虾、黄鳝和蛇打出的洞,虽然直接用手掏洞是抓小龙虾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但两人还不知道怎么辨别蛇洞、虾洞和鳝洞,安全起见,还是用钓的方法最保险。
他们垂下钓竿,将剥了皮的青蛙沉入水里,差不多三分钟就有贪吃的小龙虾上钩。小龙虾用两支大钳钳着蛙肉,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便浮出了水面。三胖赶紧伸出网子,在下面等着它。待龙虾反应过来,松掉钳子要逃时,网已经将它兜住。不过,也有的龙虾很机警,刚出水面,便松了钳子,逃进水里,它有了教训,已经不可能上第二次当了。
半个小时不到,两人已经钓了小半桶小龙虾。他们直接实物交换,用龙虾分别换臭豆腐和葱油饼。乡下人实在,也不会坑他们两个小孩儿,小半桶小龙虾换来五大碗臭豆腐和一摞葱油饼。
戏台前没地方站了,他们便坐在离得最近的墙头上,一边吃着美味,一边看着豫剧《樊梨花征西》。他们听不懂那些唱词,只盼着刀马旦与武生出来翻筋斗、对打。那是主角樊梨花与薛丁山的重场戏,他们看得兴奋莫名、热血澎湃,也拿棍子跟着手舞足蹈,直到被家人找到,揪着耳朵把他们拖回家。
连续几日都是如此,两人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但小龙虾越钓越少,他们认为是那些吃过亏逃回去的小龙虾将教训告诉了其他同伴,上钩者就少了。他们就换地方再钓,但有时候运气不好,会钓上蛇来。
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蛇,颜色很黑,蜷着身子,已将网兜儿充满,它已经吞下了整个蛙肉,腮帮子鼓鼓的,瞪着小眼珠,十分可怖。但两个混世魔王自打生下来,还不知道什么叫怕。
黑蛇十分凶恶,昂头盯着两人,突然身子一纵,竟然从网里蹿出来,直扑三胖。靳柯早已拿棍在手,一棍下去,当即将半空中的蛇打回原形。黑蛇有一米多长,在草地上“嗖嗖”爬动,追咬靳柯的脚,靳柯都能感觉到它的牙齿蹭到后脚跟上了,不由得也有些慌了。这黑蛇虽然生活在水里,但看着不是无毒的水蛇,若被咬一口,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靳柯听说蛇很笨,你只要跑着“之”字,它就会跟着这样跑。那黑蛇果然也跑着“之”字追赶,它转弯不灵,靳柯渐渐跟它拉开了距离。
三胖一网下去,却只打着黑蛇尾巴。黑蛇突然掉头,顺着网兜儿爬上网杆,去咬三胖的手。三胖吓得脸都绿了,赶紧撒手。黑蛇和网杆都掉在地上。靳柯回过头来,对着黑蛇“噼里啪啦”一通乱打,不管什么蛇,只要碰着它的七寸,它就得瘫成一团。
但这黑蛇十分狡猾,竟然蜷起身子,团成一个圈,三角脑袋和要害部位钻进了圈里。它以为两人打了一阵儿,便会离开,没想到靳柯打累了,三胖又捡来木棍,对着它乱打一气。靳柯恢复力气,接着再打,那黑蛇完全被双棍压制住,不敢抬头也没办法溜。
这样劈头盖脸打了十多分钟,黑蛇仍蜷缩着身子没有动静。两人手心捏了一把汗,还是不放心,又猛打了十多分钟,直到打得手麻了,这才停手。靳柯拨了拨,黑蛇翻着白肚皮,已经死了。
死蛇还有什么可怕的。靳柯抓着蛇还在扭动的尾巴,倒提起来,对着三胖坏笑,这蛇尸他另有妙用。
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靳柯便背着书包来到学校,他破天荒第一次来得这么早。
第一遍上课铃声响起后,同学们已经陆续跑进教室,教室内顿时热闹起来。前桌一对姐妹花唐嫆、唐幂已经放下书包,拿出课本、作业本、文具盒。坐在她们后面的三胖朝同桌靳柯眨了眨眼。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唐嫆姐妹把书包塞进抽屉后,便认真听语文老师讲课了,没有任何反应。
三胖低声问靳柯:“这是怎么回事?”靳柯转了转眼珠,突然站起来拿着文具盒到处乱打,喊道:“蟑螂!快打!”
他这一喊,前面的唐氏姐妹便回头看他,靳柯指着两人的抽屉,表情惊恐:“好几只蟑螂跑进去了。”
都是八九岁的孩子,早就讨厌坐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听讲,这时听到混世小魔王的叫声,都抻着脖子瞅了过来,甚至有同学跑来瞧看唐嫆的课桌。课堂秩序乱成一团。语文老师瞪了一眼靳柯,指着墙壁:“站好!”
靳柯马上低头做认罪状,默默地靠墙站着。
这时,他偷偷瞥了一眼,看到唐嫆伸手到妹妹桌屉里,帮她赶蟑螂。靳柯笑了,他赶紧捂住耳朵。果然,几秒钟后,课堂里传来高分贝的尖叫声,唐嫆手里拿着条死蛇,想扔到桌子上,但死蛇却不知怎么缠住了她的手,甩也甩不开。
靠墙坐着的唐幂乱拍着桌子,女同学也都跟着尖叫起来,好像约好了似的,要将窗户玻璃全给震碎才罢休。
唐嫆还在甩着手臂,跌跌撞撞跑向过道,那条蛇终于甩掉了,但她跑得太急,把椅子踢倒了,更是撞歪了好几张桌子。
语文老师年近五十,本来就有心脏病,一看这条一米多长的黑蛇,黄肠子都露了出来,嘴里还咬着青蛙,当即眼一翻晕倒过去。
死蛇正好落到靳柯面前,那对小眼睛睁开了,发着青光,正冷冷盯着他,被打瘪的嘴歪斜着,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靳柯正好跟它对上眼,顿时吓得头发都奓了起来,他也开始放声尖叫。
闻声赶来的教导主任救醒语文老师,清走死蛇,才平息了混乱的局面。但这节课也变成了自由活动,所谓自由活动,就是同学们在窃窃私语,都在猜测着到底是谁干的。
先是三胖被叫到训导处,接着是靳柯,再就是班里比较调皮的另两名男生。
策反三胖,是不可能的。他与靳柯是铁哥们儿;逼供靳柯更是不可能的,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将嘴咬得死死的。所以,靳柯与三胖凯旋,相视一笑,但靳柯脑子里满是死蛇冷冷的眼和诡异的笑,他平生第一次毛骨悚然。
放学回家的路上,三胖有说有笑,靳柯却满怀心事,打不起精神。突然三胖捅了捅他,靳柯抬起头,看到唐嫆挡住去路,正愤怒地瞪着他,唐幂站在姐姐旁边。过路的同学见气氛不对,有热闹可瞧,哪有放过之理,当即都围了过来。靳柯想走另一条路也不可能了,这个主角看来他是当定了。
唐嫆学着大人的口吻,严厉地说:“靳柯,别以为你干的事我不知道,再有下次,我要跟你拼了!”
靳柯心高气傲,哪受得了唐嫆当众威胁。他嬉皮笑脸地看着唐嫆,漫不经心地说:“这次是死的,下次是活的。”
唐嫆气得脸通红,浑身发颤。靳柯还把脸凑过去,挑衅道:“你能把我怎么着,有胆子动手啊,朝这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