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课堂里走出夹的教青家
成长的力量，教育的召唤[8]
成长是人生中一件美丽的事情。教育是促进人成长的事业，对孩子是如此，对老师来说，亦复如此。
著书立说对小学老师来说往往是不容易的。在我看来，一位与学生朝夕相伴的老师，身上担负了太过繁重的教学任务，要独自写下皇皇二十余万字的研究性专著，这个过程几乎会是苦不堪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课堂教学、听课评教、教育孩子，并在其中心有所思、意有所动，这些文字也即是在对这种细节的沉迷与思考中挥笔写下的。尽管也曾挑灯夜战，但从他们带有温度的文字中，我分明感到了一种十年积攒、锱铢以成的快乐。我相信这是成长的力量，也是教育的召唤。
著名教育家麦金泰尔曾说：“教师是现代社会中的勇士。”这话是丝毫不错的。今天，我们的教育环境泥沙俱下，传统上尊崇信念、遵守常识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教师时常感受到世俗社会的功利与无奈，如何在课堂上勇敢地进行抵制，并对孩子进行策略性的教导，这种使命已变得愈发艰难。
事实上，教师的身份是一个困惑的存在。有些老师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和有些职业相比，他们不仅待遇不佳，而且工作时间没有界限，沉重的课时和加班，各种非理性的制度要求，已让老师们疲惫不堪。面对此种情况，教师要坚持理想、坚守信念，就不仅需要经验与智识，更需要的则是爱心和忠诚了。
摆在面前的这三部著作均出自三位平凡的老师之手。他们与北大附小相濡以沫，最长的已近30年。
数学教师李宁，血气方刚之年就来到北大附小，他为人诚恳谦和，对数学钻研缜密有致。在漫长的积累中，他带领孩子们一起思考数学，开辟了一条综合数学、成长、发展的新路。
英语教师范冰，一猛子扎进课堂，一潜沉就是17年。她勤奋聪慧，善学善悟。她所创造的一整套“小学英语学与玩”的理论与实践不仅是她个人教学风格的浓缩，更是北大附小整体教育观和学生观的注解。
信息技术教师何立新，质朴无华，讷言敏行，很早就是北京市信息技术学科的名师。多年来，他在信息技术教学中渗透创新思维培养，如今已形成一套独具特色的方法体系，经由他辅导的学生，参与国内外各种小学生机器人大赛，摘金夺银者无数。
三位老师都是从实践一线中成长起来的，如今依然醉心于课堂。尽管他们气质秉性各不相同、教育教学风格各有差异，然受学生爱戴、家长欢迎和学校老师们尊敬的程度却是一样的。如果说学校为他们的成长提供了舞台，那么这个舞台，是用孩子们无数迷恋的眼光、惊喜的成长垒筑的。
他们的生命在于课堂，他们的满足也在课堂。与孩子们对他们的赞誉与奖赏相比，作为校长，我和学校所做的一切，着实微不足道。
都说教师要有爱心。但我认为，任何一种爱都是需要回流的。爱之回流让师爱稳定，也让师爱绵长。在教育实践中，孩子们对老师爱的回流，便是教师专业发展最终的源泉与动力。孩子们对老师毫无保留的追随与喜爱，孩子们生命成长的朝气与光芒，都是教师内心深处最珍藏的感受与情感。当然，这更加挑战了老师的智慧与付出。如果没有不懈的坚持，没有忘我的追求与努力，这种来自于学生的爱之回流是不可能的。
真实的课堂远不如理想中的美丽。我们身边不乏不爱学习、视学习为煎熬、视学校为苦痛的学生。然而，当老师的爱心与智慧经由努力化作双方的成长时，这种教育过程，才是一种真正的美好。
今天，三部书历经两年努力终于付梓了。阅读全稿，如果要说它们有什么特色，我想，最重要的，就是每一个发现、每一处论述都是从孩子喜爱的教育艺术出发，呈现了一种真实的教育情感与智慧，它来源于孩子、受益于孩子，又造福于孩子。这便是教育的迷人所在。尽管初次尝试，还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我还是忍不住为他们的成长欢呼喝彩，为他们骄傲！
续写百年的文化荣光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所学校的成长是社会政治文化变迁的缩影。一百多年来，中国社会文化经历千年未有之变局，五四时期，伴随着旧的政治体系解体，新的思想文化登上历史舞台，自此，延续多年的“重伦理”“重秩序”“重教化”的文化逐渐被“重自然”“重自由”“重个体生命”的文化取代。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一个颠覆传统、新旧更替的伟大时刻。从此，“载道”文化和“言志”文化相兼并蓄，从20世纪到21世纪，成为影响人们生活的重要意识形态。
与五四时期社会文化的剧烈变革所不同的是，作为教育微观系统内的学校文化，它的变革却是一个渐进的、局部改良式的进程。北京大学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在这个母体中成长起来的北京大学附属小学，可谓是历史的宠儿。首先，学校的原地原貌与北京大学一体相依，遥相呼应；其次，无数文化名人先后居住、莅临、任教于此，音容气息犹在，是附小弥足珍贵的历史遗产；最后，民主、自由的思想传统源远流长，成为学校管理、课程建设中最显著的特色。因为有这些思想资源，在近年的办学中，我们始终秉承“大文化不变，小文化渐变”的思想理路，在基本结构、基本特质、基本存在方式不变的情况下，对学校的文化进行着独特的继承与创新。
一、隐蔽的遗产——追溯北大传统，传扬自由之风
北大附小前身是京师大学堂附属高等小学堂，始建于1906年。学校占地24 800平方米，校园内松柏苍翠，古树参天。园中既有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生前居住过的欧式别墅，还有近代著名作家、诗人何其芳先生的故居，法学家陈守一先生的故居，以及极具中国传统特色的明清建筑——著名文物及传统文化专家王世襄先生的宅子。旧时遗留苍翠的古松、柽柳200余棵，分属的科目总数达60种。1991年，著名作家冰心为附小学子所题“专心地学习，痛快地游玩”，如今已成为学校的校训。著名作家袁鹰的题字“乳燕初飞”，直接孕育了北大附小校歌：“未名湖畔，朝霞石旁；紫燕喃喃，书声琅琅。五色沃土，新苗茁壮；春风化雨，桃李芬芳。”国学大师季羡林的亲笔题词“放飞理想”，让孩子们看到了美好的愿景。
北大附小是从北京大学的精神大厦中孕育出来的。一个多世纪以来，北京大学用自己的文化传统撑起了中华民族的思想旗帜，北大附小脱胎、成长、发展于这样的母体中，其延续百年的学术精神、文化活力在这里经年累积，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北大精神最重要的思想遗产之一在于批判。在中国文化的特质中，批判之声一直不是社会的主流。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知识分子逐渐成为文化的“犬儒”，少有自己内心的声音。然而，五四运动点燃了批判的烈火，知识分子作为革命的主要力量勇立潮头，将批判的旗帜直指封建思想、落后政治、八股文化，为民族启蒙与救亡开辟了道路。
在北大附小，我们极力倡导这种批判精神，不仅是效仿他们敢为天地立心，敢为民众立命，敢为万世开太平的勇气与胆识，更为鼓舞所有的老师，让他们做社会的改良者，勇于和一切反教育、反道德的行为作斗争。在学生中倡导批判精神，也是为了鼓舞所有的孩子，让他们从小树立是非观念，养成自己卓越的辨识能力和道德觉悟，与社会上的功利媚俗之风进行抵抗。
“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是中国近代大教育家，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留给我们的遗产。蔡元培的时代真正是开放包容的时代，那时的北大既有留学欧美的短头发激进分子，也有留长辫子的保守派教授。正是这样的自由风气，成就了一位又一位的文化大师，催生了中国近代文化史上最璀璨夺目的时代。
小学教育是文化启蒙的开始。今天，在北大附小，我们坚定不移地倡导民主、包容，就是要踏踏实实地遵循孩子的自由意愿和自由选择，从课程知识领域给孩子们尽可能开放的空间。我们遵循的民主、包容，还是情真意切地以“赏识法则”对待每一个人，让大家学会欣赏，学会对话。
北大精神另一个重要的思想遗产就是创造。创造的核心是除旧革新，敢破敢立。就如陈独秀呼吁的“优秀国民渐生政治根本问题之觉悟，进而为民主共和、君主立宪之讨论”，五四运动中，关于新旧文化的扬弃，关于政治制度的重构与尝试，无不反映出创造的内涵。在新旧思潮大战中，北京大学所充当的角色，不是悲观、不是消极，而是以身试法、心怀乐观、踌躇满志。这种创造的活力，泽被了国民命运，让伟大祖国走向了复兴的征程。
然而，在教育中，关于“创新”“创造”的呐喊，却没有这样地惊心动魄。因其缺失，所以我们因循北大的传统，极力传扬这种精神，把规训让位于对孩子自然天性的呵护，把教化让位于常识、真理的启迪，还给孩子童年，还给孩子快乐。
二、局部的创新——遵循童年诗性，充盈儿童文化
北大文化担当了国家启蒙与救亡的双重使命，尽管它代表的是成人立场，但这种视角是开阔的、长远的，其文化精髓也是优秀的。但是，进入小学实践生活场域，我们需要对这种成人文化进行局部的微调与创新。创新的根本方法，就是遵循童年诗性，充盈儿童文化，让儿童文化与成人文化在相互作用中互补交融。
儿童也是文化的创造者。作为老师，我们应当让儿童感受到，我们给孩子的是一个浸入了爱和理解的、谦逊的、真心实意的欣赏态度，而不是居高临下、降尊纡贵的对儿童的小觑。因为，如果是后者，孩子就未必不能发现表面和蔼可亲后面隐藏的傲慢。
正因为此，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儿童，反思我们自己对孩子的认识与理解。
1991年，冰心老人来到北大附小，在陈守一先生的故居中，她与孩子们怡然相聚，倾谈甚欢。兴之所至，年过九旬的冰心老人用颤颤巍巍的手，给孩子们挥笔题写了“专心地学习，痛快地游玩”十个大字。如今，这十个大字掩映在百花丛中，俯卧在苍翠古松之下，以一种“书海遨游”的姿态“笑盈盈”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小朋友。我们把十字箴言作为北大附小的校训，这一举动表明了我们努力理解儿童，以儿童的视野认真办教育的立场：孩子的天性是爱玩的，孩子的学习也应是快乐的。作为老师，我们应该营造一个适宜儿童成长的、贯穿学与玩的环境，让孩子们在这里专心学习、快乐成长。
北大的文化传统与国家命运相连，这种文化本身是沉重的，儿童对这些宏大意义可能无所察觉。但是，在持着儿童视野的精神生命层面，他们更接近自然、天空、大地、江河，更倾向于人性的自然和历史。因此，我们需要在这种成人文化中注入儿童文化的因素，以诗性的、游戏的、童话的、梦想的、好奇的、探索的内容反照成人文化。
如在学校景观中，我们既秉承北大青灰典雅的风格，同时又用童年的缤纷色彩装扮校园，使学校既保留古朴，又不失灵动。在学校制度层面，我们淡化“规矩”，让孩子自由快乐的气息成为校园的主流。在课程内容上，我们着力开发校本课程，但是绝不强迫和“一刀切”，完全尊重校本课程的自由生态。在组织管理中，我们坚持“赏识”的信念，以尊重和真诚为前提，公平为尺，公心为上。
北大文化的特质是民主、自由、开放、包容、批判、创造。这些都可作为我们时代的核心价值。而儿童文化中诗性活泼的部分，也是北大附小永远发扬的思想财富。它们二者的融合，成为北大附小文化发展的两维，一切办学的理念、思路、制度、活动都将由此出发，这既是我们的宗旨，也是我们的归宿。
北大附小处于北京中关村核心地区。在这一带，中关村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小学，清华大学附属小学，人民大学附属小学等学校云集。我们不追求考试成绩上的年年第一，但是北大附小快乐、负担轻的名声却是有口皆碑的。北大附小的老师素质高，男老师比例大，高学历人才多，这都是家长们慕名而来的重要因素。不仅如此，孩子的学业成长，孩子的全面发展也为全社会所共睹。在北大附小，有很多著名的儿童“歌星”、儿童“影星”，每年重点中学的录取率也在市里遥遥领先。我相信，正是由于我们办学的方向科学，治校的思路正确，各种思想风气培养得当，我们才有了今天的声誉。
三、“民主”更是学校之魂
在北大文化与儿童文化的融合之中，关于“民主”的认识，经由历史沉淀以及北大附小全体师生的亲身实践，已成为大家共同的准则。
何谓民主？怎样践行民主？这是十分复杂的命题。民主的思想要化作全体师生的认识与行动，除了历史传统的耳濡目染之外，更重要的，是校长的理念和行为。学校的思想是否民主，首先看校长是否具有宽容的品质。因为一个人不宽容，这本身就是一种暴力，是妨碍真正民主精神发展的障碍。
当前，整个社会的浮躁之风、功利之风狂吹校园，教师的行为已经严重异化了。大部分教师在培训学校担任兼职，还有的自立门户，以名校名师的旗号，兜售所谓的“应考知识”。针对此种病象，教师习惯的已不是反抗不反抗的问题了，而是推波助澜，在呈现病象的组织环境中讨一杯羹。面对教师心灵日益迷失的状态，我提出了“让教师守在课堂阵地”的口号。作为校长，我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同时用有效的激励手段，让老师钟情专一，回到课堂，认认真真钻研教学，全心全意对待孩子。令人欣慰的是，现在，北大附小的老师们个个洁身自好，不仅不出去兼职，还主动在学校开设兴趣课堂，免费带兴趣班，为孩子、为社会做着正义事、良心事。
民主意味着公平、公正。在北大附小，我们每年都遇到自闭症的孩子。如何让他们在一个公平的环境中，一样享受老师的真心、爱心？事情理论上容易说明，实际做来实属不易。有的问题孩子，生活未能自理，需要班主任须臾不离地守护。每当此时，我只有鼓励老师们以赤诚之心对待孩子。这种赤诚，其实远没有到为教育事业奉献多少的高度，完全是出自一份师者的责任、家长的信赖、亲人的重托，因为我们的努力，不仅会救助一个孩子，也可能拯救一个家庭。
把心灵献给孩子，还要求我们摒弃“拔尖”的思想和做法。鼓励“拔尖”，意味着关注少数，忽视多数。而且把大多数儿童往“拔尖”的路子上生拉硬拽，这本是就是有害的，也是对学校民主的破坏。
在我们的生活中，常见这样的现象：一百句话，有九十九句是对的，人们会抓住那一句错的不放。但是，在北大附小，我强调，真正的宽容，是要做到即使九十九句是错的，也要吸收那一句正确的话。2011年暑假临近，有一位教师因故辞职。两个月中，该教师应聘前往另一所学校任教。然而新上岗一星期后，他在校长室声泪俱下，哭着要再回附小。一番思考过后，我决定带头敞开怀抱，热情迎接他回来。我认为，是人都难免犯错，孩子错了，老师可以包容，对老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学校，我旗帜鲜明地呼吁“快乐是师生的权利”“教师也应该享受生活”“对每个人的个性生活绝不干预、绝不骚扰”等言论，引来众人的侧目。对于许多学校不鼓励或强行限制老师继续学习深造（因占据工作时间，给管理带来不便）的做法，我却反其道而行之，光明正大地鼓励老师们读书。因为知识能给人力量，我希望北大附小是一所讲学习、讲正气的学校。而民主的核心内涵，也正是真正地尊重人，发展人，而不是管束人，压制人。
当然，民主既然作为学校管理的法则，也离不开平稳的秩序和制度。过于浪漫地把握民主，让自由压倒限制，让包容压倒责任，都是不可取的。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所有的心血，都是追求充分发挥每个人潜能基础上的成功，让学校既有活力，又有秩序。
相信时间不会辜负我们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