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豆腐花也还是花
李众众走之后,洪子语有点兴奋。这时手机响了,洪子言打过来的,约着中午一起吃饭。洪子语说中午没有时间。洪子言就说改晚上。洪子语答应了。
晚上两个人见面,洪子语说:“你穿得越来越时尚了。”洪子言说:“一个设计师的新作品。”洪子语问:“市场有售吗?我也来一套。”洪子言说:“你公司上班,穿这个不合适。”洪子语说:“上班不穿,下班穿。”洪子言说:“小时候也是我怎么样,你就要怎么样。”洪子语决定换个话题,说:“大小姐上午去找我,我们聊了好一会。”洪子言问:“聊什么?”洪子语故意说:“什么都聊。”洪子言看出了他的得意,说:“你知不知道,爸妈在背后议论大小姐,说她命硬,克死了所有家人,还克死了两个男朋友。”洪子语惊得下巴差点没掉,说:“爸妈怎么能那么说呢?大小姐知道了会怎么想?”洪子言说:“大小姐已经知道了,但她装作不知道,维持表面的平和。”洪子语无奈说:“那么说也太伤人了。”洪子言说:“是啊,就算大小姐坚强,也受不了那样的诋毁。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她本来就有一种负罪感,爸妈却还那么说,这不是让她死吗?”洪子语皱眉说:“这样我们以后还怎么面对大小姐?”洪子言说:“我给爸妈打过电话,叫他们以后千万别说那样的话,他们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吃了饭回工作室,洪子言打电话给李众众,问:“吃饭了没有?”李众众说:“吃了。”洪子言说:“我才知道梅姨住院的事,辛苦你了。”李众众说:“不算辛苦,请了护工。”洪子言说:“但心累啊。”李众众说:“希望她能把今年捱过去。”洪子言说:“肯定能捱过去,马上就过年了。”李众众说:“一年又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洪子言说:“记得那年腊月二十七在你家吃团圆饭,我,子语,黄刚,黄强先下席了,去你家花园闲逛。后来你出来,两颊微红,像搽了胭脂一样,并走路有点摇晃,一阵风吹起,撩起了你的头发。那一刻我觉得你美得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就算现在回想那一幕,也感觉好像拍电影一样。后来我从事摄影工作,给很多模特拍过照,有的旁边是鼓风机,有的是大自然吹的风。她们的头发都被撩了起来,但没有一个人能像你那么美,美得惊心动魄,让我久久难忘,念念不忘。”
李众众说:“你觉得那个瞬间我很美,那只是你的想象。一般过年,我心情都是不好的,从小到大都是那样,因为我家里人少,过年十分的冷清,没有一丁点气氛。我舅舅他们出事后,过年我心情就更差了,因为护工们都要回家,不肯留下来。我表面淡淡的,其实内里一团糟,那个样子的我又怎么会美呢?一切都是你的错觉。”洪子言说:“我的错觉吗?我的感受是那么真实,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李众众问:“你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呢?”洪子言不言语,半天说:“我没想表达什么意思。”李众众笑了笑,说:“至少表明你记性好。”洪子言说:“我记性不好,但有关你的一切我记得很清楚。”李众众笑说:“听你这么说,我几乎误以为你在对我表白。”洪子言鼓起勇气说:“我真要对你表白,你会答应吗?”李众众说:“不要假设,没有意义。”
挂断电话,洪子言内心一阵难受,他怎么弄成这个局面?一边是冲动,一边是克制,一边是说不出的喜悦,一边是不能说的痛苦,他的精神都快要分裂了,他忘不了李众众那个时刻的冷酷,也忘不了李众众那个瞬间的美好。
梅娜经过治疗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这天晚上,她要喝水。李众众于是喂水她喝,她喝了几口,突然问:“大小姐,你今年多少岁了?”李众众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你叫我大小姐?”梅娜莫名其妙,说:“我一直叫你大小姐啊。”李众众说:“你好久没叫我大小姐了。”梅娜问:“那我叫你什么?”李众众说:“你叫我李小姐,因为听别人那么叫。”梅娜一脸的不相信,说:“你长变了。”李众众说:“我长大了。”梅娜问:“你现在多少岁?”李众众说:“我三十一岁多,快三十二岁了。”梅娜惊得说不出话来。李众众说:“时间过去了好久。”梅娜说:“我记得你十七岁多十八岁不到。”李众众说:“你生病了。”
梅娜不说话,慢慢回想,想起来一些,说:“那春来都二十九岁,马上三十岁了,他比你小两岁,初春生的,所以叫春来。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但他爸爸偏说好听。冬去就二十七岁了,她比你小五岁,冬末生的,因为哥哥叫春来,所以她只好叫冬去了。他们爸爸很得意,说他们两个的名字取得好,其他人也说好,他就更得意了,说不是只有文化人取的名字才好听,春来冬去,冬去春来,意思寒冷的日子过去了,温暖的日子到来了。我曾经也是那么认为的,以为一切会越来越好。但没想到的是,我一成为负担他就把我给扔了,最后还是你好心捡起了我。”说着看着李众众,眼泪直往下流。李众众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边拿纸巾帮她擦眼泪,一边说:“他们爸爸肯定是有苦衷,他也不想丢下你,只是实在没有办法。”梅娜流着泪说:“不知道春来冬去两个现在怎么样了?说不定都结婚有小孩了,我都当奶奶和外婆了。”李众众说:“对不起,一开始帮你找过他们,但没有找到。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停止了寻找,没有再找。”梅娜说:“躲起来怎么找得到呢?”李众众说:“只要有心一定找得到的,我明天就叫人去找。”梅娜说:“他们大概以为我早死了。”李众众不说话。
梅娜慢慢平静下来,说:“你爷爷奶奶在家吗?”李众众说:“我爷爷奶奶早走了。”梅娜先是吃惊,然后说:“你都快三十二了。”李众众说:“我奶奶先走的,我爷爷后走的。”梅娜说:“你爷爷奶奶感情那么好,你奶奶先走了,你爷爷怎么过的啊?”李众众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什么都不记得了。”梅娜问:“你奶奶怎么走的?她身体一向很好。”李众众说:“得了癌症,发现得早,拖了几年。”梅娜又问:“你外公外婆呢?”李众众说:“也不在了。”梅娜说:“还有你舅舅呢?”李众众说:“也不在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了,还有你。”梅娜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说:“这些年你怎么过的啊?”李众众微微笑了笑,说:“就这么过的。”梅娜问:“你成家了没有?”李众众笑着摇头说:“没有。”梅娜说:“你怎么还没成家呢?你都快三十二岁了。”李众众说:“没遇到合适的人。”梅娜说:“怎么会呢?”李众众说:“我现在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梅娜说:“一个人哪里会好?生病了都没人照顾。”李众众说:“我没生过病,一直很健康。”
一会梅娜睡着了,李众众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出去透口气。这时手机响了,龙龚子打过来的,说:“我在你家大门口,里面漆黑一片,你应该是不在家里,你在哪呢?”李众众说:“我在医院。”龙龚子吃惊说:“怎么了?”李众众说:“照顾病人。”龙龚子松了口气,问:“你在哪家医院?我去找你。”李众众说了医院名称,又说:“正好你知道我家备用钥匙在哪,帮我带两瓶红酒过来。”龙龚子说:“你家地下室装有指纹锁,我怎么进去?”李众众说:“没有指纹,密码也可以进去的,我告诉你密码。”龙龚子说:“这样合适吗?”李众众说:“有什么不合适的?”龙龚子说:“地下室那么多红酒,我拿哪两瓶?”李众众说:“第一个架子第二层从左往右数第七瓶和第八瓶。”龙龚子说:“我以为你会说随便拿两瓶。”李众众说:“那不是为难你吗?”龙龚子说:“但也不至于说的那么详细吧,具体到哪一瓶。”李众众说:“那两瓶洪子言送的。”龙龚子说:“他不劝你少喝酒,反倒送酒给你喝。”李众众说:“不管他。”龙龚子笑了一下。
到医院,龙龚子远远就看到了李众众,她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起来孤单而凄凉。李众众也看到了他,一直看着他走近,说:“你来了?”龙龚子笑说:“我以为你会起身迎接我。”李众众笑说:“不想动。”龙龚子笑说:“但可以不动吗?”李众众笑说:“可以,死了就不动了。”龙龚子收敛了笑容。李众众笑说:“红酒带来了吗?”龙龚子说:“带来了,在医院喝酒好吗?”李众众说:“好,有什么事直接抢救了。”龙龚子说:“你抢救,你家人谁照顾?”李众众说:“这么些年我确实不敢生病,不敢发生意外。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龙龚子皱眉说:“又说到死。”李众众说:“我倒想说生,但又没结婚,怎么生?”龙龚子勉强笑了一下。
李众众站起身来,轻轻推开房门,里面只开着地灯,光线因此有些昏暗。单人病房,空间很大,病床上一个中老年妇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李众众将红酒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拿起开酒器,说:“只有一个红酒杯。”龙龚子说:“你喝,我不喝。”李众众说:“我就喝一杯。”一面说,一面开了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出去喝。”龙龚子跟着出去,轻轻带上门。
两个人坐下,龙龚子问:“那个是你什么人?”李众众简单说了一下,说:“本来她什么都忘了的,但这次住院却意外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想儿子女儿。我雇了人去找,但毫无头绪,十几年了,上哪去找?大海捞针都比这容易。”龙龚子吃惊说:“十几年了吗?”李众众说:“那年我十八,正值青春年华,现在我都快三十二了,可不十几年了。”龙龚子问:“十八岁那年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
李众众说:“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外公我外婆还有我舅舅过来看我,路上我舅舅不小心被车撞到,成了植物人。我外公着急上前去查看,不小心摔倒,盆骨摔成粉粹性骨折,从来再也没站起来过。在那之前,我爷爷诊断得了老年痴呆症。这是最开始,后来梅姨生病,她老公跑路。结果身体上的病治好了,心理上的病犯了,住进精神病院,一住就是十几年。再后来我奶奶检查得了癌症。我外婆因为心情压抑,总是哭,眼睛慢慢看不见,后来完全失明了。是不是很神奇,所有的不幸全降临在我们家,好像商量好似的,我们家是绝佳着陆点。当然了,实事求是,也不是全都是不幸的事,也有有幸的事,先是我们家拆迁,后是我舅舅家拆迁,赔了钱还有房子。我买了个别墅,房价一直在涨。我后面又买了个旧厂房,简单装修后用来出租,收了几年租金,它又要拆迁。家里虽然病人多开销大,但钱勉强还是够用的,而且随着他们相继离世,我还攒了一些钱。所以我现在过得这么自在,只是这个过程有点长,十几年,本来十八岁最好的年纪,像花一样,却现在一晃三十多岁了,迈入了老女人的行列,成了豆腐渣。不过我还算保持得不错,豆腐花吧,至少还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