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柔软冰凉的小手
夏山水离开北京后，夏天学习更用功了。期末考试一切顺利，不仅英语成绩好，其他科目也是优秀。在这学期他如愿被评为三好学生，拿到了奖学金，金额十五元，这是他人生中获得的第一笔奖金。
用这笔奖金的一部分，他为自己的妹妹夏雨买了一个不倒翁玩具娃娃。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妹妹长这么大好像还没有过类似的女孩子的玩具，当哥哥的也算是为她弥补一些缺憾。夏天给家人也买了一些当时流行的北京果脯、蜜饯之类，准备寒假带回去。
期末考试完，面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第一个寒假，外地的同学大都是归心似箭。买火车票，收拾回家的行装，采购几样北京的土特产，忙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一种离别的不舍也忽然在同学间弥漫开来。
小半年朝夕相处，同学习，同玩耍，有的还在一个宿舍里同呼吸，共睡眠，这是大家上大学之前很少有过的经历，同学之间都有了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这次分别，仿佛就像要离开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段时间似的。
这种感觉，在夏天这个小组尤其强烈。
放假的前几天，李婳找到夏天，说要跟他商量一下第三小组给外地同学送行的事，夏天嘻嘻哈哈地说：“我就是外地同学，一切听你们北京人民的安排。”
“那可说好了，我们怎么安排怎么是，你们可不许挑理儿。尤其是你，要好好配合啊。”李婳轻笑着，脸上露出调皮的神色。
夏天并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怎么安排我都保证配合好。”
小组大部分同学订的票都在同一天，在大家临行前一天，李婳宣布了送行的活动安排，就是小组集体包饺子，在李婳家里。大家各有任务，调馅儿的、和面的、擀皮的、负责包的，其中给夏天安排的特别任务是和面。
宣布完大家的任务，李婳还表功似的对夏天说：“这可是照顾你了，考虑到你是南方人，估计包饺子笨手笨脚的不会太在行，这和面你卖卖力气就行了。”
夏天猛一听，觉得李婳考虑得很是周到，不禁很感激地使劲儿点点头。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这和面居然是一个技术活儿，他在和面过程中出的洋相，成为李婳后来打击他骄傲情绪的有力武器。
李婳带领小组全体成员坐公交车来到她家。她家是在一个部队大院，门口两个持枪站岗的士兵军容整齐，枪上的刺刀闪着钢灰色的光芒。因为有李婳领着，士兵并没有盘问这群学生模样的人，大家大摇大摆地进了大门，又嘻嘻哈哈地穿过部队营房，来到住宿区。
到李婳家楼下的时候，李婳示意大家等一下，说她先上去看看家里情况。很快李婳就下来了，有些小得意地说：“他们果然不在家。”
夏天这时暗自猜测，李婳是自作主张把同学领到她家里的，并没有跟家里人打招呼。
跟着李婳热热闹闹地进了门，因为她家里没有其他人，大家立马就放松了，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并很快就有了喧宾夺主的感觉。
大家七手八脚摆起了桌子，把来之前在学校大门口小卖部买的花生、核桃、瓜子、京白梨在桌上铺排开来，再把在学校食堂买的蒜肠、泥肠切成片盛盘，又把从李婳家冰箱里翻出来的西红柿切开撒上白砂糖整成一个“雪山飞红”，加上拍了一个翠绿的黄瓜，桌上也算是五颜六色，很快就有了喜庆热闹的气氛，虽然是送别会，竟有大家聚在一起过小年的感觉。
一应安排停当，接下来自然就是今天的重头戏，包饺子了。
从面缸里找出面，从橱柜里翻出面板和擀面杖，从冰箱里拎出两大块冻肉，再从阳台抱进一捆葱，包饺子的前期准备就算完成了。
和面，是包饺子的第一道工序，也是李婳分配给夏天的主要任务。
夏天忽然意识到和面对自己来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自己从来没和过面，和面要怎样开始呢？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李婳，希望她能提点一下要领，并开玩笑地说：“我可把我的第一次和的面留在你们家了。”
李婳抿着嘴笑了笑，似乎善解人意地给夏天领到厨房，拿出了面盆，又指了指面缸，说：“一切交给你了。”说完就走开了，一点儿也没有要指点迷津的意思。她还对其他同学说：“和面的事交给夏天大家就放心吧，他和完面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工包饺子了。”
夏天也不好意思求援了，心想：和面无非就是给面里加上水，把水面和在一起，和匀了不就完了吗，这点儿事难不倒我。心念至此，他从面缸里舀出两大桶足量包饺子的面倒在面盆里，又接了一大桶水也全部倒进面盆里。
就在把那桶水倒进面盆的瞬间，夏天就听到李婳的一声轻呼：“啊，你确定你是在和包饺子的面吗？”李婳忍住笑，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厨房了。
夏天把盆里的面和水使劲儿搅动了一会儿，发现水倒得太多了，分明是一盆面糊糊。夏天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又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心情有些沮丧。
李婳好像并不在意，还嘻嘻乐了起来，把相机对准夏天拍了一个闪照。
把夏天的照片存好之后，李婳卷起袖子开始帮夏天收拾残局。她拿来另外一个盆，把一半儿的面糊糊倒进去，然后在盆里继续加面粉，边加面粉边搅和、揉搓，直到变成一大团软硬合适的饺子面。李婳动作熟练，干净利索，让夏天暗自惭愧，同时也暗暗怀疑李婳让自己和面的动机。
李婳后来告诉夏天，她知道夏天和面有可能出洋相，就是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洋相。
在夏天准备把和好的面端到客厅给大家包饺子之前，李婳忽然笑着说：“你出去前是不是要照一下镜子？”说完，她把她随身携带的一面小圆镜递到了夏天眼前。
夏天照镜子一看，发现自己头发上、眉毛上都沾上了面粉，都快成一个白头翁了。李婳乐得更欢了，夏天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形象已经被李婳敏捷地抓拍了。李婳很得意地说：“看出我的新闻敏感性了吧，我不仅反应迅速，还先知先觉。”
夏天只好苦笑，赶紧洗完手，把面粉擦掉。
李婳还不失时机地继续表功道：“你还要谢谢我吧？要不是我及时提醒，您头顶面粉的光辉形象将在小组全体同学面前一览无余。”
夏天赶紧点头道：“真是太谢谢您了，您是我光辉形象的坚定维护者，只是还希望您刚才拍的那张照片不要随意扩散才好。”
李婳狡黠地一乐，道：“这要看你的表现，这次寒假回家看你能带什么好吃的土特产贿赂我，贿赂成功了，照片就不会扩散。”李婳乐的时候，露出了一排细白闪亮的牙齿。
夏天看李婳乐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就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小女孩儿。
和面成功后，包饺子就简单了，大家一起动手，几斤饺子一会儿就包完了。夏天也向北方的同学学习，试着捏了几个饺子，居然有一两个可以稳稳地站住，这让他克服了不少对包饺子的畏难情绪，也让他刚才和面时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大大减少。
李婳一直很开心地笑着，对夏天和面时出的洋相只字未提。
上大学还是第一次这么些男女同学聚在一起，就着热腾腾的饺子，在一个家的氛围中欢乐畅饮，互相之间那么亲近自然，像真正的兄弟姐妹。
阿蓉平时就是一个快言快语、活泼开朗的人，此刻她正到处找人聊天，遇到平时玩得好的，也不顾有人在场，上来就搂住人家脖子，夏天几人嘲笑她是“交际花”。
没等阿蓉反驳，老廉就站出来了，笑着对阿蓉说：“怎么半天还不见你来找我，看来咱们平时关系一般啊。”说着还捂住胸口，假装伤心的模样。
阿蓉刚开始有些发愣，旋即明白过来了，有些害羞地说：“我现在就找你好好聊聊！”
大家看见他们二人开玩笑，均在旁边哈哈大笑。
若干年后，老廉告诉夏天，他和阿蓉就是那天晚上一“聊”定情。
阿蓉和老廉被大家笑话过后，便开始了“报复”。阿蓉指着夏天说：“‘夏前组长’，你应该好好谢谢李婳，正是因为李婳顶替你当组长，在后方默默奉献，组织好小组活动，你才能在前方没有后顾之忧，风风光光办报露脸。”
夏天看了李婳一眼，发现李婳被阿蓉这几句话说得脸都红了，正目光闪闪地看着自己。夏天于是没心没肺地哈哈一乐，对着阿蓉调侃道：“你把人李婳说得跟农村的军嫂一样，李婳可是巾帼英雄，哪儿能一直待在后方啊。”
夏天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这谢我是一定要谢的，正是李婳同学，使我们第一次有机会参观一个北京人的家，让我们体会到了北京人民的温暖和包容，我代表外地同学，向李婳鞠一躬。”
“外地同学不用你代表，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方超这时突然插话，说着还用力拍了拍夏天的后背。
陈若珊跟着附和，重复方超的话道：“外地同学不用你代表！”
其他几个女生也如法炮制。
夏天知道他们在起哄，也不理他们，直起身子后盯着李婳。
这时，在大家起哄过程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乐东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李婳说：“今天真是谢谢李婳同学了。”
夏天虽然觉得白乐东的行为有些怪怪的，但并没有太在意。
李婳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能和大家在一起我很开心，我觉得大家都是特别真诚的人，为大家服务是我的荣幸。”
“组长的觉悟就是高，我希望你这个组长要一直当下去，不管你以后当多大干部，你都会是我们永远拥护的小组长。”夏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对，我们希望你这个组长要一直当下去，不管你以后当多大干部，你都会是我们永远拥护的小组长。”方超和老廉几个也重复着夏天的话，跟在后面起哄。
李婳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天，又对着大家笑道：“你们就是想把俺逼成农村妇女！”
大家说说笑笑，正是热闹的时候，忽然听见李婳家外面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李婳的表情有些疑惑，大声问道：“谁呀？”
“我呀，你在家？”一个和李婳相似度很高的女声回答道。
“我四姐。”李婳脸上居然掠过一丝紧张。
后来夏天才知道，为这次同学聚会，避免同学拘束，李婳把她爸爸妈妈早早地安排出去了，让他们晚些再回来。她四姐平时并不常回家，四姐的出现，对李婳来说显然是个意外。而且关键是，这个四姐很有御姐风范，总觉得李婳是个不经事儿的小女孩儿，对李婳常常会批评指点，但李婳并不服气，姐妹俩拌嘴是家常便饭。这次李婳把同学带回家，事后她四姐对她也是好一顿说。可见李婳为了这帮同学，是付出了很多的，当时一个北京女孩能做到如此，确实让同学尤其是外地同学感动，这给夏天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夏天从李婳的紧张中感到了一些不安，因为现在的李婳家中不管是厨房还是客厅都是一片狼藉。
只见李婳迅速赶到门口，主动把门打开了，把她四姐堵在门口简单说了几句什么。
很快有一个和李婳身形、面目极其相似，只是年纪略长且打扮相对时髦的女孩出现在客厅门口。
“我四姐。”
“这些是我们班同学……”
李婳给我们相互介绍着。
大家赶紧站起来跟李婳四姐打招呼，喊四姐你好。
李婳四姐进屋后马上就看到了热闹而狼藉的场面，她并没有热情回应大家的问候，而是表情冷淡地点点头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四姐的到来显然打乱了李婳的计划，同学们也有些不安，好在高潮已过，大家基本都已吃饱了。
于是夏天提议大家赶紧消灭掉那些饺子，把厨房、客厅收拾好后就打道回学校。
人多力量大，大家很快把屋子收拾好后，准备一起离开李婳家。
李婳示意不用跟她四姐打招呼，并把大家送下楼来。
到楼下后，李婳表情有些不安地对大家抱歉道：“不好意思，没想到我四姐今天回来，大家没尽兴吧！”
“恰到好处时戛然而止是聚会的最高境界，今天的聚会一定会让大家回味很久的。”夏天赶紧安慰道。但他当时并没有完全意识到，李婳为了把大家请到家里聚会，确实是费了很多心思，做了若干安排，而她四姐的突然出现，也给了她不少压力。
夏天故意转移话题，跟李婳开玩笑说：“你跟你四姐长得怎么那么像，声音、身材、面孔，一看就是一家人，我觉得几年后你就会是那个样子。”
“我才不要像她呢，我跟我四姐是很不一样的。”李婳白了夏天一眼。
夏天赶紧找补道：“当然，你的境界是独一无二的，一般人很难追赶！”
李婳一直把大家送出了部队大院的大门。跟女生拥抱告别，跟男生握手说再见，叮嘱大家一定别忘了带回各自家乡的土特产，到开学时要搞一个土特产品尝会。
李婳最后一个跟夏天握手，夏天感觉李婳的手骨感中有些柔软，又有些冰凉，就忍不住多握了一会儿。李婳让夏天握了一会儿才脸微红着把手抽出来，眼波在街灯下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最后，这群年轻的学生们在冬夜的长街边挥手告别，带着亲人般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