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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后知后觉
许多年来,我一直会想起那个夏天夜晚的星空,她是那么灿烂、辽远、深邃,就像浩瀚的海面上闪动着无际的灯火。我看见了她的美丽,她见证了我的青春。
每当夜深,歌舞厅里的人们沉迷在欲望之中,我都会忙里偷闲走出门外仰望一下这里的夜空。风吹在脸上,像一只柔软的手在轻轻抚摸,给人一种幸福感。商业街上的灯红酒绿,天空里的璀璨星光,天上人间,两个世界,红尘万丈,宇宙无极。年轻的生命,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期待,无论现实如何,都渴望拥有一双理想的翅膀,飞向未来。
临近月末的一天下午,酒店再次召开员工会议,这次主持会议的是张立杰老板的夫人夏经理。夏经理简要总结了开业以来酒店的经营状况,也分析了目前面临的问题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对酒店后厨的卫生工作提出了批评,要求立刻整改。对我和萧梅梅提出表扬,说我们这两个人虽然年轻,但是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同时充分肯定了刘经理的日常管理工作。夏经理虽然人长得不好看,但抓工作却很全面,她讲话的节奏不紧不慢,却都能说到点子上,让人信服。
最后,她说:“听梅梅说,小林的歌唱得特别好,连我们酒店的客人都喜欢听他唱歌。这样吧,能者多劳,小林,你白天工作不忙时,也教一教前厅这几个服务员小孩,让她们每个人都学会一首歌。有些客人吃饭时,就喜欢让服务员给她们唱歌,唱得好还可以给小费。”
说实话,我从心里不愿意教这几个小姑娘唱歌。再有,我也不喜欢那些要求服务员给他们唱歌助兴的顾客。但是怎么办呢?我只能违心地说:“好的,夏经理,我听你的。”
“那就辛苦你了!”夏经理说完这句话又对服务员们说:“记住了,你们几个从今天开始,就跟小林一起学习唱歌,争取每个人都学会一支拿手的歌曲。”
小姑娘们一起表示同意。于是,我又多了一项工作:教服务员唱歌!
在我的印象里,这种被女孩子围着的场景,只在张海身上发生过,对我来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真的有些不适应,却又没别的办法,教吧!当然她们所学的歌曲都很简单,诸如《女人花》、《梦醒时分》、《萍聚》、《潇洒走一回》这些流行歌曲。我在不忙的时候就教教她们。每到这个时候,萧梅梅都会过来帮忙,替我跟这几个女孩子沟通,她也开始变得活泼开朗、有说有笑了。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单眼皮女生萧梅梅比工作时好看,一张娃娃脸上泛着红晕,眼睛里也多了许多光彩。
自从那天晚上听我唱歌后,只要一有机会,萧梅梅就会点两首歌,然后跑过来把麦克风塞给我,让我唱歌。我又不能拒绝,索性就唱吧,反正我也喜欢唱,她,还有那些“小姐”和客人们也喜欢听。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小姐”们看到我开始打招呼了,她们居然称呼我为“少爷”!我从心里反感这个称谓,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这件事。萧梅梅看出了我的情绪,就轻声低语地跟我说:“她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你人长得帅、歌也唱得好,像电视剧里的“少爷”一样,所以才这样称呼你。”
看她一副谨慎认真的表情,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在跟我解释一样。我无奈地摇摇头说:“随便她们怎么称呼吧,我不在乎就是了!”
听我这样说,萧梅梅如释重负,轻松地笑了。
有时候,“小姐”们出去逛街回来,会把一袋水果放到吧台上,示意我收下。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吃过她们买的东西。虽然通过上次与萧梅梅的那番对话,改变了我对她们的看法,也或多或少地对她们的命运有了一些同情心,但还是不想跟她们走得太近。每次她们送给我的东西,我都会交给萧梅梅,让她拿到前厅分给那几个服务员吃。我觉得这样做很好,既不伤她们的自尊心,又能让几个当服务员的女孩子吃上点儿零食,也算两全其美。
当权力与金钱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所谓腐败就必然产生。在这种腐败的氛围里,人性的贪婪、无耻、庸俗与邪恶会无限膨胀,任何的原则、底线、道德、法律都会变得空洞而苍白。对于这些事,我或许看到的比同龄人早一些,但是于我而言,谈不到什么颠覆思想、毒害心灵。我自认具有基本的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同时也不缺乏悲悯之心。只是有些遗憾,遗憾人性的贪婪与脆弱。平日里看到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和风度翩翩的商贾,在夜幕降临时、在五彩眩目的灯光下、在酒精麻醉的迷幻里、在舞女们妖艳的肢体诱惑中,纷纷撕下面具和伪装,暴露出人类原始的动物性本能。在西装革履、高贵优雅的外表之下,赫然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截止下午四点钟,龙水区银行的朱行长和他那三个跟班已经在天府楼大酒店里折腾六个小时了!
事情是这样的,张立杰老板可能因为贷款的事有求于这位朱行长,就请他和另外三个人一起吃饭。要求后厨的师傅们拿出最好的厨艺,准备一桌高档菜肴招待这几位贵宾,张立杰和公司的王副经理作陪。我记得那天中午服务员小花告诉我说,他们六个人喝了五瓶茅台酒。
刚开始,喝得比较开心,彼此之间也都很客气,还让两个服务员给他们合唱了一首歌。后来随着一瓶一瓶的茅台酒倒入杯中又喝进肚子里,这几个人渐渐地有了醉态,尤其是那位朱行长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后来居然因为王副经理敬酒时说了一句不太合适的话而大发雷霆,吓得服务员都躲在一边。张立杰要求王副经理立刻给朱行长道歉,接下来就是一系列闹剧的上演:去歌舞厅喝茶、唱歌、搂着“小姐”们跳舞、呼天喊地、颐指气使!张立杰要求我们一定要伺候好这几位惹不起的“领导”,所提要求尽量满足,尤其不能怠慢了那位在我看来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朱行长。
这时,刘经理也亲自站在吧台旁边跟着一起服务,给他们提供最好的茶叶、香烟、饮料和果品,我负责及时递送这些东西,萧梅梅不厌其烦地播放着他们点唱的一首首“流行金曲”。一时间,灯光闪烁,人影摇动、鬼叫连声、兽性勃发。整个下午,这位朱行长和他的三个跟班成了天府楼大酒店里最抢眼的演员,演技精湛令人震撼,只是他们演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或英雄好汉,而是不折不扣的小丑!直到他们把肝脏内的酒精折腾光了,把大脑里的欲望消耗尽了,才摇摇晃晃地走出歌舞厅的大门,登上汽车扬长而去。看着他们消失在车轮扬起的烟尘里,张立杰、夏经理、刘经理、我、萧梅梅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张立杰无奈地摇摇头:“做点儿生意真他妈的不容易!”然后转身对着刘经理、我和萧梅梅说:“今天,你们几个辛苦了!”
......
萧梅梅跟我说,每天听到的都是歌舞厅里的音乐,耳朵已经麻木了,想了解一下我喜欢的音乐。我就从磁带里找出一盘《欧美古典音乐》和一盘《校园民谣》拿给她。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了最初的陌生感,变成可以经常在一起聊天儿的工作伙伴了。我发现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话也多起来了,说着她自己的事,也喜欢问我读书的感受。我历来是一个不愿在女孩面前多说话的人,但是面对她,我总是怀有一丝同情心,只要她问我的事,我都愿意说给她听。但是,我真的不能像张海那样善于察觉和体会女孩子细腻微妙的心理,在这方面我承认自己是后知后觉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后知后觉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在天府楼大酒店的打工生活终于接近了尾声。也就是说,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从内心渴望早点儿离开这里,又觉得应该在这里站好最后一班岗,所以每天我都尽早地把准备工作做好,打扫卫生一丝不苟,帮着萧梅梅整理唱片时也比之前更加细心。
可是,萧梅梅这两天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回到了我刚认识她时的那种状态,每天只是低着头工作,也不爱说话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敷衍地对我笑笑,便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