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血案
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我的手臂之后又刺进李文东的腹部,在殷红的鲜血流出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青春并不像诗歌里描绘的那样美好。
是的,青春有时是残酷的,甚至带着血色,带着伤痛。这血色里有我们的温度,这伤痛也可以刺穿麻木的神经,让我们在历经世俗风雨侵蚀之后,依然能够把回忆浮现得更加清晰。
期末考试结束,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在那样的年纪,最大的资本就是时间,少年人不会因为一次考试成绩的好与坏就患得患失,况且有高考那碗酒垫过底,谁还会拿这样的考试当回事呢?
新年到来的前一周,系里通知各个班级准备元旦联欢会,要求人人参加,节目越精彩越好。班主任老牛同志临时任命张海为班长。从开学到现在,我们大专一班始终没有班组织,可能因为都是自费生吧,不受重视。我们倒也乐得自在,没人管着总是好的。这次不同了,由于工作内容比较复杂,一方面要筹备元旦联欢会的节目,一方面还要准备以班级为单位的新年大聚餐。老牛同志决定要全班一起包饺子迎接即将到来的1995年。张海也算临危受命,开始发挥他的强项,把班级里的17名女生和29名男生全部动员起来,尤其是女生,这次积极性比较高,唱歌、跳舞、手风琴、诗歌朗诵,各尽其能。
张海在女生中本来人缘就特好,这几天经常被女孩们围着,海哥、海哥地叫着,忙得不亦乐乎!男生当然也不肯示弱,吉他弹唱、霹雳舞、小品,也都紧张而有序地排练起来。我的节目是流行歌曲独唱——张学友的《祝福》,又帮着石小庆纠正了《水中花》的唱法,提醒他唱这首歌要轻松自然,要唱出谭咏麟的那种无奈与洒脱。
元旦联欢会演出的前一天,收到葛亮的一封信。现在想想,真的怀念那个用书信传达情感的年代,同学、朋友之间的交流是那样的朴拙真诚、那样纯粹的原生态色彩,正所谓“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拆开后,里面除了一纸书信还有一张贺年卡片,卡片印制得很精美。大致意思是介绍一下近期的学习情况,也表达一下新年祝福。其中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兄近日于英语、数学两科犹感吃力,况心态不佳,自律性不好,常荒废时间于台球室内。每有反思,莫不痛心疾首也。望弟以我为戒,勉力勤学,以不负青春年华。”
读罢此信,我不禁哑然,眼前又出现葛亮那率真豪爽的模样。这个“诸葛亮”啊,隆中苦读不是那么容易的,补习生的郁闷和失落有谁知道呢?看来我当初没有选择补习还是正确的,高考的经历在我的人生中只有一次就足够了!可是,我现在的生活与葛亮有什么不同呢?我过的快乐吗?葛亮面临的是下一次高考,我面临的是什么呢?想想未来,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12月31日下午四时三十分,一场内容丰富异彩纷呈的元旦联欢会终于落幕了,给我的感觉就是,被高考淘汰下来的人似乎个个都是艺术天才。男孩和女孩们绽放的青春、燃烧的激情、挥洒的汗水,在一瞬间都化作永恒的记忆。这记忆是自然发生的,却是不经意间的一次时空烙印,像花开叶落,像秋月春风,像白云飘过天空,像雪花落进暗夜,像星光划过黎明。历经岁月沧桑之后,这些记忆的片段会连缀成七彩的光、会酿造成浓烈的酒、会沁润成感动的泪,让你忽远忽近梦见,让你一生一世珍藏。
这次联欢会上,我们大专一班的亮点是:余蔓、王思思、刘雯、张小娜四人的傣族舞蹈;王雷的吉他弹唱《Don’t break my heart》;彭钧、张岩、谭俊的三人霹雳舞;林一鸿也就是我的独唱《祝福》。这是我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参加文艺演出,站在商学院大礼堂舞台上的那一刻,有些激动,随着伴奏音乐响起,我的歌声里满载着回忆。高中三年发生的那些事在这一刻都被穿成了音符和旋律,有些温暖,也带着感伤。我觉得自己的歌声是真诚的,是发自心底的一种真情流露。
回到班级,张海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大林,唱得不错,以后教我唱歌呗?”
我说:“你还用我教?咱们大专四个班,会唱歌的女生那么多,只要你肯学,她们都会争着做你的声乐老师。”
“哦?说得也是!”张海略显得意地笑了。
今天,班主任老牛同志很高兴,先是简单总结了一下这次演出的节目效果,提出表扬和鼓励,然后宣布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这下班级里热闹起来了,各自动手发挥强项,和面的、擀皮的、包馅儿的、动作迅速而有序。大约半小时左右,一场规模盛大的“饺子宴”就开始了,啤酒、饮料和小食品是大家以班费的名义凑起来的,煮饺子用的电热锅和蒸锅也是本地的学生从家里拿来的。
一盘一盘煮好的饺子冒着热气端到每个人的面前,老牛同志有些激动:“孩子们,今天是1994年的最后一天,想想我们在一起学习生活的四个月,老师很感慨,我想你们每个人也会有各自的收获。这只是个开始,未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老师愿意陪着你们一起成长。愿今晚这顿饺子宴成为你们美好生活的一段记忆。明天,新的一年就来了,老师在这里祝福大家新年快乐、学习进步!”
老牛同志的这些话让人听到了温暖和感动,我看见有的女生眼里已经泛起泪光。这时,张海很及时地端起酒杯:“大家一起来,祝牛老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祝牛老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所有人异口同声,这声音里有饱满的热情与真诚,也有每个人对新年、对未来的一份期待和憧憬。
老牛同志这几个月的确不容易,他面对的是一群刚刚经历过高考折磨与打击的年轻人。记得刚开学时,教室里几乎每天都弥漫着一种灰色的失落感和挫败感。老牛同志经常语重心长地给大家讲高考的意义,他说高考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但是那仅仅是一次重要的人生经历,而不是负担,更不能成为今天学习和生活的阴影。大家既然带着父母拿出的学费来到这里,就要充满希望地认真学习、充满希望地面对未来。相信通过自身的努力,一定能够对得起父母,也能够对得起自己。
时至今日,在我个人看来,老牛同志是个好同志,也是个好老师。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牛德水,其性如牛、厚德载物、上善若水。为人师者,当如此!只是老牛同志并没能陪我们走到毕业就中途退场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饺子宴开始了,盛况空前。像这样几十人一起吃饺子的经历迄今为止,在我个人的人生中也是唯一的一次,所以印象极为深刻。窗外冰天雪地,室内热气蒸腾,大家吃着饺子、喝着酒,说着彼此祝福的话语,空气中洋溢着新年的气氛,传递着快乐的信息。
石小庆端着一杯啤酒朝我走过来:“林一鸿,咱俩又得喝一杯了!今天联欢会上我发挥的怎么样?有点儿谭咏麟的味道吧?”
“还真有,虽然你的发型是郭富城的中分,可演唱风格还是谭校长的。”我故意恭维他。
“哈哈,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是不是跟二哥学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和女生大聊时装品牌的张海。
我也笑了,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林一鸿,以后咱俩怎么称呼?”
石小庆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好说,你就叫我大林,我就称你老五。”
老五是他们420寝室的排行,我常听老大杨秀这么称呼他。
“大林?老五?好哥们儿,就这么办。”
石小庆显然对我的说法很满意。从那时起,我和老五走得越来越近,成了不错的哥们儿。毕业后大家各自分散,听说他去温州做服装生意了。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我再有没见过他。
那一晚,欢乐的新年饺子宴持续了很久,最后大家吃光了饺子、喝光了啤酒和饮料,每个人都红着脸,每个人都吐露着心里话,直到醉意朦胧、杯盘狼藉。老牛同志和王海组织男生女生们清理现场、打扫了教室之后,饺子宴圆满结束。
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料、猝不及防的。光阴似乎总在人们最为欢乐的时候飞快地流逝。就像汉武帝在《秋风辞》中所感叹的:“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每一次经历、每一次领悟,最后都会成为铺垫生命阶梯的一砖一瓦,用自己的脚把它们踏平、踩实,让成长体会不同的况味,让人生从盛开走向丰盈,从轻薄走向厚重,从少年走向白头。
就在我和彭钧、邵强、李文东四个人从教学楼出来,刚朝东南宿舍楼的方向转过去的时候,对面突然出现了三个人直奔我们走过来。我们还没有从刚才宴会的氛围中完全脱离出来,况且或多或少都带着些醉意,根本没注意到来人的意图。直到跟他们走了个面对面才看清:两个瘦子一个胖子,一看穿着打扮就不像是学生,有点“社会人”的感觉。在当时所谓“社会人”就是流氓、混混的代名词,大致意思应该是“混社会的人”。其中那个胖子径直走到李文东跟前,低声问了一句:“你叫李文东?”
李文东先是愣住了,随后打量了一下来人,反问:“是我,你是谁?”
“我是北二路的陈平,听说过吗?”
胖子又问。
李文东有些惊讶。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叫陈平的人是个当地有名的“社会人”,所以,此时李文东的惊讶是有道理的,至少他应该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你是陈平?听说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文东的声音里带着警惕。
陈平低声又问了一句:“赵苗苗认识不?
“赵苗苗?她、她是我女朋友。”
李文东说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预感到什么危险了。
这时,我也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我也曾经在上高中时因为一些事跟二中附近的混混发生过矛盾,也动过手。凭我这点儿浅薄的社会经验,觉得问题一定出在那个赵苗苗身上。于是对着陈平说了一句:“我是李文东的同学,有什么话都好说。”
陈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彭钧和邵强:“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别跟着瞎掺合!这是我和李文东之间的事。”
然后接着问李文东:“你说赵苗苗是你女朋友?那我是谁?”
陈平的声调明显提高了而且带着怒气。
李文东也有些生气了:“你是谁跟我有关系吗?”
“我操,你特么还挺横!赵苗苗是我的妞儿!我的妞儿你也敢碰,是不是活腻歪了啊?”
陈平说完,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
这一刻,寒冷的空气好像凝结成了冰块儿,我们都有些惊呆了,我下意识地拉了李文东一把,又看了一眼彭钧和邵强。邵强平日里酷爱武术,没事就在寝室里练习俯卧撑、扎马步。这时,他已经拉开架势准备格斗了!彭钧的表情告诉我他有点害怕,但是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陈平一看我们的反应并没有如他所愿,似乎有些失望。但嘴里还是放着狠话:“怎么的?还想跟我动动手吗?”
李文东这时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变得镇定下来,心平气和地对陈平说:“陈哥,今天你说的这个情况我真不知道,苗苗也从来没跟我提过你。我想这里可能有什么误会。今天晚上,我们同学在一起,我也走不开。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天,明天咱俩约个时间,把苗苗也叫上,一起解释一下。如果是我的问题,我当面给你认错。”
李文东的这番话出乎我的意料,平时看他一天到晚带着耳机听音乐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居然能在这样的凶险时刻表现出如此成熟冷静的一面!
陈平听完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社会人”的本来面目,斜着眼睛看看我们四个人,好像也意识到了今天如果动手的话可能会遭遇反抗,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吧,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了,陈哥今天就给你个面子,我明天再来找你。咱们走!”
说完,对身边的两个帮手递个眼色,转身就走。
就在我们以为这场危机已经暂时化解了的时候,没想到陈平这个王八蛋突然一回身,把手中的匕首对着李文东就是一刀,这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在这慌乱的一瞬间,我猛然抬起手臂挡在李文东的前面,只觉得衣袖被刀尖划开了,紧接着一种刺痛感从手臂上传递到大脑,与此同时,李文东也痛苦地哼了一声,身子倒在我怀里。陈平的刀子划破我的手臂之后还是扎进了李文东的腹部!温热的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顺着李文东的衣角和我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看到这一幕,陈平迟疑了一下,随后抽出刀子转身就跑,那两个帮手也紧跟着他朝百货商店的方向一溜烟儿的狂奔而去!
北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雪,像烟雾一样消散了,我感到一缕透骨的寒冷!
第二天中午,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回到宿舍,我的手臂已经缠上了厚厚一层医用纱布,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不像昨晚那样剧烈了。李文东住院治疗,所幸陈平这一刀被我的手臂挡了一下力道减弱,扎得不算深,没有伤及内脏,只是缝合了几针。我的手臂被刀尖划了大约二寸长的一条伤口,医生说不用缝合,用消毒液冲洗后包扎一下,再按时吃药就可以痊愈。犯罪嫌疑人陈平及两名从犯目前在逃,市局刑警大队已经发出通缉令,相信这三个混蛋不可能逍遥法外。
老牛同志对昨晚发生的这件事非常关心,先是去医院看望了李文东,然后也对我表示慰问。此时,以杨秀、张海为代表的420寝室的全体成员和老牛同志一起都在我们寝室讨论着这一起刑事案件。说实话,从昨晚折腾到现在,我有些疲惫,不愿多说话,就让彭钧和邵强给他们介绍当时的具体情况。最后,大家都认为我用手臂挡了那一下至关重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李文东很有可能被造成重伤害。其实,我从心里真的觉得无所谓的,遇到那种情况,无论是谁也会帮忙的,况且我也只是受了一点皮肉轻伤,只要李文东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