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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看海
第一次看见海,有些失望。
我想象中的海,或者说以往在画报或影视剧中看到的海,要么浩瀚无垠、蔚蓝壮阔,要么惊涛拍岸、气势恢弘。而眼前的海却是如此的波澜不惊,平淡无奇,就像一个安闲自在、无所事事的老人。
此时正值下午四点钟左右,天上浮着一层薄薄的云,太阳已经西斜,有些无精打采,发出虚弱的光。海上没有风,沙滩上也少有人迹。抬头向远处眺望,没有看到海天一色的美景,也没有看到出海归来的渔船。来时路上的那股兴奋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意思,大海怎么是这个样子?”我自言自语地说。
彭钧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就说:“大林,你就是文学作品看多了,想法太浪漫。走,咱俩找个地方吃海鲜去,怎么说也不能白来一趟吧?”
这就是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的区别。
黛河海滨北岸,当地政府出于生态环境方面的考虑,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商业开发,只有几家小饭店在经营。我们选了其中的一家海鲜餐厅,在老板的推荐下点了一盘蛰皮拌黄瓜、一盘水煮皮皮虾和一盘花生米,又要了四瓶当地的金牛牌啤酒,开启了一次品尝海鲜的“盛宴”。
吃过饭,太阳还没有落下,时间尚早,我建议再去沙滩上走走。
或许是带着一点儿酒后微醺的醉意,可以感觉到海风吹在脸上的清凉。脚下的沙滩软软的,踩上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彭钧这个资深烟民点燃了一支香烟开始喷云吐雾,我们一边走一边谈论下一步的工作分配问题。单位里并没有公示分配方案,具体怎么安置我们这些人,不得而知。因此,大家内心都有些茫然。
我说:“不要想那么多,听天由命,让我去宠物乐园喂狗也无所谓。”
彭钧笑了:“大哥,让你去喂狗,你什么时候馋肉了,那狗还不得喂了你啊?”
我听完一阵大笑,感觉心里比刚才痛快多了。
这时,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身后竟然跟来两个中年女人,一看就是当地的居民,脸色黝黑,应该是常年被海风吹的。在她们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一串用海螺和贝壳制作的手工艺品,非要推销给我们。
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就示意彭钧不要理睬她们。谁知她们居然不肯离去,我们走一步她们就跟一步,嘴里还不停地介绍着手中的商品。
彭钧有些受不了了,看看我:“要不就买两个让她们走吧!”
我无奈地点头同意。
最近过得有些百无聊赖,同学们陆续地被分配到湾博文化城里的各个场馆,工作得到了落实。所余者不多,我就是其中一个。因此,每天无事可做,除了看书就是去宠物乐园看看那些稀奇的犬类,或者信步园中欣赏一下热闹的花事。
桃花和杏花开得早一些,红香玉蕊已在枝头绽放,花气袭人。樱花、李花和垂丝海棠稍迟一些,不过也微微张开了花骨朵,只需一缕柔风、一点春雨,就可以让她们展露芳华绝色、摇曳妩媚仙姿。
宋人曾有词曰:“红娇绿软芳菲遍,正荏苒,春方半。帘幕任垂花影乱。”说的也是眼前这样的春景么?
这却让我有些想念龙湖公园里那个五月的春天了,此时,那里的草木也该睡醒了吧?
又过了两天,我正在城门口的台球桌旁欣赏王海和另外一个高手进行对决,忽然被身后站着的一个身材瘦弱且有些驼背的男人叫到了一边。看他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略显肥大的浅色西装,一看长相就是个南方人。
“你现在分配工作了吗?”他问我。
“还没有,您是…”
“哦,我是万渤文化广告公司的经理,我叫何永江。”
“您好!”我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手。
何永江接着说:“如果对广告感兴趣,就来我们这里吧!”
广告?在我的印象里,广告不就是大街上悬挂的各种牌匾和喷绘图案、还有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放的那些推销商品的广告片吗?我和广告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呢?这也是一个行业吗?管他呢?先去看看再说。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进了湾博文化广告公司,成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中国广告人中的一员。接下来的两天里,在我的推荐下,张海和马晓宇也先后加入进来。
公司给我们每个人印制了业务主管的名片,并配备了一步数字传呼机。这在当时其他同学的眼中,我们三个几乎就是幸运儿,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家万渤文化广告公司是个最好的部门。我倒并没有觉得如何幸运,不就是个实习单位吗?谁知道毕业后会怎样呢?
不过,在我、张海、马晓宇三人进入广告公司之后,总经理卢少白高兴地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点小小的满足。
他说:“这批学员中最帅的三个小伙子都被我广告公司给抢来了!”
天气越来越暖了,万渤文化城已经试营业,刚刚走上实习岗位的学生们也逐步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工作了。
我曾经在某天上午,看见钱玉刚扭动着妖娆的身姿,带着一队游客从大门口向城内走去,手中的白色喇叭里传出他雌雄同体的声音,钱玉刚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导游。一个人从事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也是幸福的。
这两天公司都在安排我们进行理论学习,学习什么是广告?什么是创意?什么是策划?以及广告的历史渊源、广告的分类、广告业务的具体内容、广告市场的调查研究与开拓等等。我只好把对文学和哲学的兴趣转移到这门新的学科上来,终日手不释卷,却难知其真味。
程菲儿抱着那条红色毛毯走进男生宿舍312寝室的时候,我正拿着一本《世界广告业发展概论》在用力苦读,因为读这类书籍实在不是我之所长,可以说是兴趣索然,味同嚼蜡。
“大林哥,怎么就你自己在啊?”程菲儿问。
“别人都有工作,我还没正式上岗,这不正学习呢!”我说着把手中的书递给她。
她笑了:“我可看不懂,还是你看吧!”
“菲儿,送毛毯干嘛?你就一直用着吧!”
“我妈把家里的毛毯给我邮过来了,所以就把这条还给你。”
程菲儿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放在了我床头的被子上。
“菲儿,分到工作了吗?”我问她。
“分到了,在六号馆,就是民族收藏馆,当导购员。”
我点点头:“那挺好的。”
“大林哥,听说你和二哥、三哥都进了广告公司?”
“对!”
“我们同学这两天都在议论你们呢?”
“议论我们什么?
“都说你们分到了一个最好的单位,还说你们是整个湾博城里最帅的三个男生。”
听完程菲儿这话,我差点儿笑出声来。因为这实在是有些好笑甚至于有些荒唐,看来我们卢少白总经理的那句话已经借着一夜春风传遍这占地六百亩的万渤文化城了!
“菲儿,别听他们乱说。我们现在连广告是什么都搞不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说。
“大林哥,放寒假之前我爸爸去接我,其实我特别想去看看你再回家,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程菲儿似乎有些遗憾地说。
“哦,二哥跟我说了,你当时走的有些匆忙,我们是晚几天才离开学院的。”我说。
“放假在家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一次你去大众舞厅找我的事,一想到你说担心我被大灰狼抓走的话就觉得特别好笑。”
她忽然提起了那件事。
我的眼前顿时闪现出那个秋天的夜晚和那一晚柔和的月色。
“是吗?不过现在菲儿长成大人了,不用再怕大灰狼了!”我说。
程菲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大林哥,你看我又长高了吗?”
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一直对自己的身高这么在意。
“是的,菲儿又长高了一些。”
我没有说谎,她看上去的确比寒假之前又高了一点。
这时,程菲儿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大林哥,我们比一比好吗?”
“比什么?”我问她。
“当然是比身高了,就是用你的身高来衡量一下我的身高。”
“好吧!”
到底还是小孩子,我觉得她的说法很好玩。
程菲儿紧靠在我的身边,认真的衡量了一下说:“你看,我已经超过你的肩头了,之前我还没有这么高呢!”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开心,因为每次这个女孩子的出现都会让我觉得心情愉悦。
“大林哥,寒假里你都干什么了?”
程菲儿问。
“读书、放羊。”
“什么?放羊?那你不是成了牧羊人了?”她的目光有些意外还有些好奇。
“对,就算牧羊人,每天赶着羊群在野地里和草原上游荡,吹着西北风、踩着雪、晒着太阳。”
“大林哥,那你不是和农民一样?”
“没错,我本来就是个农民。如果不出来上学的话,我早就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了!”
我有感而发的说。
程菲儿听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如果你真的不出来上学而是在家里当农民,也是一个不一样的农民。”
我笑了笑,心想:又是孩子话,当农民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菲儿,你在寒假里都干什么了?”我问她。
“没干什么,除了跟着妈妈做些家务,就是看电视剧。”
“是吗?看的什么电视剧啊?”
“香港的,《射雕英雄传》,挺好看的。”
“哦,我也看了。”
“那你喜欢里面的哪个人物?”程菲儿问我。
“黄蓉!”我脱口而出。
“大林哥,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郭靖。”
听了她的话,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聪明伶俐的女孩都喜欢傻乎乎的郭靖呢?
“那你为什么喜欢黄蓉呢?”程菲儿问道。
“黄蓉人长得漂亮,活泼可爱,而且足智多谋。”
“是吗?我不觉得她有那么好。”程菲儿说完把头低下了。
小女孩的心思难懂,我一时之间不知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了,菲儿,我送你个小礼物吧!”
我转身从床下找出上次去海滨买的那件小螺号递给她。
程菲儿接过去放在手里看了看。
“喜欢吗?”我问。
“喜欢,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想了想,这么长时间我好像还真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
“大林哥,这海螺是在城里买的吗?”
“不是,这是我在海滨散步时从小商贩那里买的。”
“这颜色真好看,其实我家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海螺,是我爸爸出差带回来的,不过没有这个大,颜色也不如这个好看。”
程菲儿一边把海螺放在手里摆弄一边说。
“是吗?当时我只是随意挑选一下,你喜欢就好。”
程菲儿又问:“大林哥,海滨好玩吗?大海真是蓝色的吗?我还没去过呢!”
我笑了笑:“还可以吧,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大海的颜色也不是蓝的,听当地人说,要等到天气晴朗、日光充足的时候海水才会变成蓝色。”
“哦,那改天你带我一起去看海吧?好不好?”
程菲儿的眼里满是期待。
“好的,没问题。”我一口答应下来。
程菲儿一脸的高兴,眼里闪着光彩。
“大林哥,你为什么要把毛毯给我用啊?”
程菲儿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不是怕你冷着吗?那时候刚来,天气还不像现在这么暖和。”
“那你用什么啊?你哪里有多余的毛毯啊?我都听五哥说了,因为怕冷,你俩一起去买的毛毯,可是你却把自己这条给了我。谢谢你,大林哥。”
原来是石小庆跟他说的,这个石老五也是,说这个干什么!
“跟我还用客气?我身体好,用不着。不像你们女孩子,身体弱,着了凉会生病的。”我说。
她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大林哥,你对我真好。”
窗外吹进一缕柔和的风,风中有花香和春天的气息,程菲儿的长发轻轻地拂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