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东亚儒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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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道者,事物当然之理

在理学思想体系中,与理有关的另一个概念是道。一般来说理学是以理解释道。在《论语集注》中: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好,去声。不求安饱者,志有在而不暇及也。敏于事者,勉其所不足。慎于言者,不敢尽其所有余也。然犹不敢自是,而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则可谓好学矣。凡言道者,皆谓事物当然之理,人之所共由者也。[1]

在朱子的解释中,“道”的基本含义是事物当然之理,也就是事物的规范原则,这些规范是社会中人人都必须共同遵守的。当然就是指人伦规范。在这个意义上,这里的道主要是指人道而言。

子曰:“志于道,志者,心之所之之谓。道,则人伦日用之间所当行者是也。知此而心必之焉,则所适者正,而无他歧之惑矣。据于德,据者,执守之意。德者,得也,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谓也。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则终始惟一,而有日新之功矣。依于仁,依者,不违之谓。仁,则私欲尽去而心德之全也。功夫至此而无终食之违,则存养之熟,无适而非天理之流行矣。”[2]

在这里,就明确地指出,所谓“事物当然之理”即是人伦日用所当行者,也就是人在社会生活中的人伦道德规范。另一方面,朱子在这里又把德解释为“心得其道”。按古代以“德者得也”为常训,在朱子哲学中,性是所得之理,德是心得之道;性是所得之理,这在天理论中是清楚的,而德是心得之道,心如何得道,朱子却没有讲清楚。照其天理论来说,心之德应当是性之理所发现,而不是由对道的认识而形成的。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道者,事物当然之理。苟得闻之,则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朝夕,所以甚言其时之近。程子曰“言人不可以不知道,苟得闻道,虽死可也。”又曰:“皆实理也,人知而信者为难。死生亦大矣!非诚有所得,岂以夕死为可乎?”[3]

朱子在这里一方面把道解释为事物当然之理,一方面引用二程的话,把人伦之道说成是“实理”,实理既是就理的实在而言,也是指理作为真理而言。这个真理不仅是宇宙的真理,也是人生的真理。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参,所金反。唯,上声。参乎者,呼曾子之名而告之。贯,通也。唯者,应之速而无疑者也。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尔。夫子知其真积力久,将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曾子果能默契其指,即应之速而无疑也。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而已矣者,竭尽而无余之辞也。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无余法,而亦无待于推矣。曾子有见于此而难言之,故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着明之,欲人之易晓也。盖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或曰:“中心为忠,如心为恕。”于义亦通。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远是也。忠恕一以贯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达道也。此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天尔。”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又曰:“圣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贯之,惟曾子为能达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门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犹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谓‘忠恕违道不远’,斯乃下学上达之义。”[4]

在这里朱子用道的体用来发挥《论语》忠恕一贯之道的思想。首先朱子把圣人的一贯之道从人生最高境界上来加以解说,认为一贯之道是指,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其应用,各有所当。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这是“体一”;随时随事,各有所用,这是“用殊”。曾子在道德实践上能随事精察,在应用上已经不错,但还没有达到体一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只完成了具体,还没有达到一贯。故孔子欲点化之。其次朱子指出,这种一贯的人生境界和天地之化是一致的,天地万物也具有这种万殊和一贯的关系。夫子境界的浑然一理,相应于天地总体的至诚无息,夫子的泛应曲当相应于万物各得其所。天地至诚无息的总体运动,是道之体,万物各得其所,是道之用。道之体是万物统一性的本源和根据,即一本;道之用是统一性的个别的、具体的表现,是万殊。这就用理学的理一分殊的思想对一贯之道进行了诠释。朱子特别引用二程的话指出,一贯之道、理一分殊的思想有其在为学功夫上的意义,一贯不能离开分殊,分殊需要上升到一贯,下学才能上达。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夫,音扶。舍,上声。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程子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焉。”又曰:“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也。纯亦不已,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愚按:自此至篇终,皆勉人进学不已之辞。[5]

为了解释孔子川上之叹,朱子发挥了二程“道体”的观念来作说明,二程认为,“逝”是指道体运行不已而言,天地万物的运动变化“皆与道为体”,即万物的运动变化都是道的载体。朱子进一步认为,生生不息、流行不已的天地变化过程,就是本然的道体,意即自然变化就是道的真实的、本来的实体,道并不是抽象的实体。当然朱子这里所强调的还不是道的实体,而是强调道体的流行不息,他在“愚按”中,明确指出人应当学习道体的不停息的运动,进德不息、进学不已。

道虽然重要,但人的努力,人发扬道的努力,更为重要: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弘,廓而大之也。人外无道,道外无人。然人心有觉,而道体无为;故人能大其道,道不能大其人也。张子曰:“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6]

朱子以“人心有觉,道体无为”来说明孔子的话,强调人心有意识,有能动性,而道体没有意识,没有能动性;所以人可以能动地发扬道,但道无法帮助提升人的境界。所以,人的精神境界的提高,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依靠发挥自己的主体能动性。

[1] 《四书集注》,学而第一,第52页。

[2] 《四书集注》,述而第七,第94页。

[3] 《四书集注》,里仁第四,第71页。

[4] 《四书集注》,里仁第四,第72页。

[5] 《四书集注》,子罕第九,第113页。

[6] 《四书集注》,卫灵公第十五,第1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