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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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贾宝玉口舌证相知 ,王熙凤主仆失人心

袭人回到怡红院,天已经黑了,不见宝玉回来,心里焦急,麝月问她,又不好说破,只说到宁府那边去了,许是有什么事。麝月便笑道:“你哄谁呢,宝二爷从来和那边不是一路人,自从蓉大奶奶死了后,他几时轻易独自去那边了。”

袭人见此时只有麝月一个人在,便悄声道:“这事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别和人说。我也是听宝姑娘说的,说要找二爷,只往那边寻去,却又说我们此时若寻了去,多有不便。不知我们那位爷又偷偷做些什么。先前我见芳官和荳官在沁芳桥上玩,问她,也是遮遮掩掩的,话没说完,那小蹄子竟跑了,这事想必和她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小蹄子这会子还没踪影,真是急死人了。”

麝月笑道:“急也没用,说不好,人家这会子正乐呢。”

袭人道:“你倒是心安理得,若有什么,你也有不是呢。”

麝月冷笑道:“我纵有不是,也大不过你去。你这‘勾魂使者’都没能把他勾回来,我有什么办法呢。”

袭人红了脸,嗔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油嘴滑舌。”

麝月道:“他这么大个人,又不是骡子,难道拿笼头把他套上不成。”

两人正自说着,只听得外面有人笑道:“谁是‘勾魂使者’?谁是骡子?你们到说来我听听。”

袭人、麝月一惊,都红了脸,忙出来掀起帘子。只见黛玉扶着紫鹃,打着一盏八宝琉璃小宫灯进来了。

袭人笑道:“姑娘怎么这会子来了。”

麝月忙去沏茶,黛玉笑道:“不用忙,我不喝茶,只略坐坐就走。”

袭人忙拿了宝玉时常坐的褥子来铺在椅上。黛玉坐下,便道:“怎么宝玉不在?我正有一句话要问他呢。”

麝月道:“袭人寻了他一下午,也没寻见,想必是出去办事去了。姑娘坐会子,只怕就回来的。”

黛玉冷笑道:“他也就是‘无事忙’,就没和你们说做什么去了?”

袭人笑道:“他一抬腿就走了,也不让我们跟着,说横竖这会子就回来的。姑娘有什么话说,等他回来,我告诉了他。”

黛玉道:“也没什么,只不过白来问一声儿好嫂子,你这笼头怎么就脱了缰了。”

袭人臊了,红着脸道:“姑娘浑说些什么。”

麝月和紫鹃却只是抿着嘴儿笑。袭人待还要说什么,黛玉早站了起来,扶着紫鹃便走。袭人只得忙上前去掀起帘子,却唬了一跳,只见一个人头上插着一枝芍药,舌头伸得老长,猛可地把头伸进帘子来。

众人看时,却是芳官。黛玉和紫鹃、麝月也吓了一跳。麝月嗔道:“芳官你作死呢,回来也不出声,一声儿不响的,想吓死人?”

芳官只笑着作了个鬼脸,便往里面去了。黛玉正欲出去,只见宝玉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身上有些酒气,便冷笑道:“二爷这是去蟾宫折桂去了,怎么喜得如同高中了状元似的,可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

宝玉见黛玉正要走的样子,忙笑道:“妹妹怎么就要走,我才回来,咱们坐着说会儿话。明日便是老太太八十寿诞,我正想着和妹妹商量,送什么作寿礼呢。”

黛玉冷笑道:“你送什么作寿礼关我什么事,横竖是你的心罢了。只怕明日的寿诞还没你今日的宴席有意思呢。”

宝玉见黛玉脸上有些不悦之色,心想必是白日间自己一声儿不响的走了,得罪了她,她这会子还记着呢,便忙拱手作揖的嬉笑道:“白日间我一时得了失心疯,竟不知自己一声儿不响的便走了,得罪了妹妹,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黛玉道:“原来是得了失心疯了。你哪里就得罪了我,这里原是你的家里,你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谁人管得着你,更何况是我!也许我是外人也未可知。”

宝玉听这话不像,也急了,红着脸道:“难道这里不是妹妹的家?我几时拿你当过外人,就连这屋子里的袭人、麝月,哪一个不是对妹妹又爱又敬。若说我鲁莽得罪了你,那也不应该,我拿妹妹当自己人,你这会子到和我生分了,反拿我当外人,莫不是妹妹心里有了什么宝姐姐贝姐姐,便把我丢下了。我一肚子委屈,却和谁说去?”

黛玉听了这话,后悔自己说造次了,一时又无言以对,胀红了脸,便哽咽抽泣起来。宝玉心里一时委屈,也只低头垂泪。

袭人忙上来劝解,笑道:“你两只一日见不着,便如隔三秋,这会子见了,又无故对泣起来,真是好一对冤家。”

麝月听了,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紫鹃也笑着拿了手绢帮黛玉拭泪。

黛玉臊得满脸紫胀,扭头呸了一声道:“谁和他是什么冤家,你这嚼舌的,外面看着老实,骨子里竟也有这许多花花肠子,不知哪里听了混账话,也来这里聒噪,你们一个是什么‘勾魂使者’,一个是什么骡子笼头,好没羞的,也不害臊,却来说人家。”

宝玉一听此言,收住了泪,笑道:“谁是‘勾魂使者’?谁是骡子笼头?妹妹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见,你说来我听听,我也评评理,看说得对也不对。”

宝玉说着,便上前来拉黛玉的衣裳,扭股糖一般央求,一连声好妹妹叫了十数遍。

黛玉嗔道:“谁和你拉拉扯扯的,一边坐着去。”

宝玉见黛玉脸上转晴,便知她好了,嬉笑着在那边椅子上坐了,两眼放光,直盯盯看着黛玉。

黛玉此时亦不好就走,只得转身。袭人忙搬了椅子来,又拿一床撒花金百蝶戏春的褥子铺上。紫鹃扶黛玉在宝玉跟前坐了。麝月端来茶,和紫鹃使了个眼色。

紫鹃笑道:“姑娘且在这里坐坐,我和袭人、麝月到里面说会儿话去。”

黛玉道:“在这里说不得,非到里面去,莫不是又去嚼舌,说我的坏话。”

袭人笑道:“我有事要紫鹃帮忙呢,求姑娘放她一会儿。”

黛玉便看着紫鹃笑道:“去吧,你袭人嫂子有蜜给你吃呢。”

袭人红着脸笑道:“姑娘还是这般只顾浑说,拿我们取笑。我找紫鹃,是要她帮我描花样子呢。”

宝玉道:“就由她们去吧,咱们两个到好在这里说话。”

紫鹃和着麝月、袭人自去不提。这里宝玉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刚才说谁是‘勾魂使者’?还有什么骡子笼头,你到说来我听听。”

黛玉抿着嘴笑嗔道:“你还好意思说,过后你问袭人便知,我却不好说的。你且说说,你今日又干什么勾当去了?”

宝玉红了脸,只得悻悻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东府那边来了个人,非央珍大哥哥把我请了过去见见,却又不好明说,却拿芳官作幌子,我原本不想见的。”

黛玉冷笑道:“什么人?怎么又关芳官的事?既不想见,如何去了,还这晚才回来!”

宝玉知道瞒不住,若说出来,又怕黛玉多心,正犹豫着,芳官却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道:“二爷喝花酒去了,原本那边珍大爷差人来叫我转达的,没想到却是荳官来了,说你只告诉宝玉,就说傅秋芳来了。我不管什么傅秋芳傅冬芳的,反正我和荳官好久没见了,趁此机会倒是好好逛了一遭,要是龄官、蕊官也在,那就好了,明天我便叫她两去。”

芳官话才说完,袭人忙出来拉起她进去了。只听得麝月口里骂道:“你挺尸挺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出去嚼舌,许是黄汤还没灌够。”

袭人也道:“喝了酒,不好好的躺着,出去浑说些什么。”

宝玉此时脸早绿了,只呆呆的看着黛玉,心里七上八下,如打鼓似的。谁知黛玉竟不言语,只颔首睨眼看着宝玉。宝玉更加慌了,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把脸上的青筋憋得紫胀,豆大的汗珠子便冒了出来,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两人都不说话,连里边也静悄悄的起来。黛玉突然站起身来便走。宝玉忙噌地站起来,一把拉住黛玉的衣袖。

黛玉悠悠转过身来,也不言语,半晌拿出手绢,替宝玉擦了额头上的汗珠子,方道:“你去也就罢了,只不过说一声儿,也免得,免得……”说到这里,黛玉欲言又止,便独自悠悠的走了。紫鹃忙提着八宝琉璃小宫灯出来跟着。

宝玉只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眼里泪水流了下来。袭人、麝月忙出来,把黛玉、紫鹃送至怡红院门外,方转身回来,见宝玉尚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不好问的,只得进去收拾了,便服侍宝玉睡下。

袭人恐宝玉受了黛玉的气,晚间那呆病又发作起来,遂不敢就睡,只坐在塌沿。麝月倒了茶,便欲出外间就寝,谁知宝玉躺在床上悠悠道:“原来只有她是知道我的心的,我竟把她的心辜负了。”

袭人、麝月也听不明白宝玉这话,只知道他好了。两人相视一笑,又摇摇头,便各自安息不提。一夜无话。

次日,便是贾母八十大寿,各处王公贵族,亲友使节来往络绎不绝。贾府上下忙乱,只听得人声鼎沸,如同赶集一般,那些送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迎来送往间,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宫里也有赏赐,元春遣太监戴权送来赏赐,一般也是金如玉,寿星拐,佛珠锦缎等物,只不过多了几样宫廷寿桃、御制寿面。至于那些王公贵族,亲友使节,以及家里家外的管家执事、道士庄头等人,送的贺礼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种稀奇百怪的玩物、法器、甚至飞禽宠物等等,不一而足,只不过亦是礼尚往来而已。一时间堆山填海,金碧辉煌,说不尽的富贵繁华,热闹喧阗。

凤姐此时虽有些众人的微词,但也不敢偷安,和着平儿忙里忙外,分派人收放各色物品贺礼,又要安排客人茶水酒饭,又要处理府中来回事的媳妇婆子们的大小事务,老太太和太太面前也要她去时不时应承些,虽然探春和宝钗、李纨也来帮衬着,奈何探春是姑娘家,宝钗算是客人,李纨又是孀居,都不大好抛头露面,只在里头照应。余者迎春木讷,惜春尚小,都不是这里头的料,只有尤氏,却又和她有些芥蒂,虽面上没撕破,只不暗中使绊子就算好的了,况且凤姐也信不过她,至于宝玉,就更指望不上了。一时间,凤姐真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半,顾了这头,难免丢了那头。

贾琏和着贾政贾赦在外面料理,偶回来支取东西,不是没了这样,便是短了那样,不说凤姐分身乏术,累得不成人样,反到抱怨起来,说凤姐克扣,抱着金山等着给自己买棺材吧。凤姐若稍有微词,便发起狠来,几次呵斥,几乎不曾动手,幸好有平儿劝解着,方过去了,走时犹狠狠撂下话来,说多早晚要休了凤姐,到时候你才知道我呢。

凤姐没奈何,只得暗自躲在里面垂泪,平儿也难免滚下泪来。两人泪痕未干,便又有人来催,等着支取东西,回禀事情。凤姐和平儿只得擦干眼泪,挣扎着出来,装作没事人一般。好不容易挨到中午饭后,来往的人走了大半,凤姐得以暂时偷安,便扶着平儿来至东边厢房里歇息。

凤姐想起贾琏的发狠,心里忍不禁又滚下泪来,平儿忙上来劝解安慰道:“等他一日翻转过来,才知道你的好呢。到那时,看他臊也不臊。”

凤姐冷笑道:“只怕他不弄死了我,是不会解恨的。自从尤二姐死了后,你看他几时拿正眼看过我们。多早晚我死了,你和他就都得了意了。”

平儿一听这话,便也觉委屈,顿时含着泪道:“我对奶奶的心,这些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奶奶还要我怎么着?我又能怎样呢?都是外头那些混账王八蛋浑说,奶奶便信了,你难道要我拿把刀子,把我的心窝子掏出来,你才信吗?”

凤姐冷笑道:“别以为我是聋子,你们做的好大鼓,只把我蒙在里面,都说破鼓众人捶,我有办法捅烂了你们这只鼓,你和他也别得意得太早了些。”

平儿听凤姐发狠说出这话来,只得哭着跪了下去,哭诉道:“奶奶若是嫌弃我,便把我卖了也罢,我离了这里,就算明日便死在外边,心里也只感念奶奶往日对我的好。想我从小和她们便跟着奶奶,服侍奶奶这么多年,现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人,什么沟沟坎坎,风里火里没经过,虽也有变扭的时候,但想想,我两什么时候不是一条心了。古人说得好,‘患难见真情’,奶奶这几日操劳,那些不明道理眛了良心的,反背地里说奶奶的坏话,又暗中使绊子,恨不得我两今日便离了这里,她们好便宜行事。她们说什么,奶奶心里明镜一样,我几时欺瞒过奶奶来着。”

凤姐见平儿这般,心里又回转过来,便拉起平儿道:“他们都说可恨我不早死,若我死了,把你扶正,倒还使得。”

平儿立马怒骂道:“呸,什么王八羔子,烂了嘴的混账王八,说这些没天理的,我生是奶奶的人,死了也是奶奶的鬼。不论将来那位怎么样儿,咱们两是刀砍不断,剑分不开的。这都是那起混账王八嚼的舌根子,使的离间计。他们看我们两好了,难免拘束紧了他们,不得便宜,所以才放出这疯话来。奶奶不信我,到信那起混账王八。”

凤姐叹了一回气,歪在坑上道:“你说的不是没道理,那起小人,只等着咱们哪一日倒下了,这家散了,他们便可趁机行事,作他娘的春秋大梦呢。可恨我们那位爷,竟不明白,恨我恨得这般,非得治死了我才解恨。”

平儿端来一盏茶,凤姐只是摇头,平儿又欲去端早饭,凤姐叫道:“不用去,我吃不下,你若饿了,自己过去,我只想歇会子。”

平儿见凤姐累成这样,便过来帮凤姐捶腿。凤姐眼睛半睁半闭,叹道:“你说我们这样操劳,为的什么?说是为了享福,可我们享过几日福,一年三百六十日,哪一日不是忙里忙外,风里火里,顾了这头,又要顾那头,结果八面不讨好,落下褒贬不说,到结下了不少的仇人,埋下许多祸根。古人说‘采得百花酿成蜜,为谁辛苦为谁忙’。咱们两就是把天下的花都采光了酿成蜜,别人吃蜂蜜的时候,也不会说咱们一声儿好,也许还有人要说这蜂蜜太甜,瘆得人家牙疼。”

平儿道:“奶奶说的是,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知道好歹的,只不过咱们无愧于心,所谓千秋功过,任人评说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得有人进来笑道:“何必在意千秋功过,任人评说,只活在当下便好。我们的心里都记着姐姐们的好呢,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两人吓了一跳,凤姐忙翻起身来,见是宝玉,便又躺下笑道:“你不去外面看热闹,这会子寻到这里来做什么?”

平儿忙又去倒茶。宝玉忙笑道:“平姐姐不用忙,我才吃过了。”

平儿笑道:“你不和姊妹们在一处玩,跑这里来,回去林妹妹又要问你了,倘若一言不和,又有几缸眼泪够你喝的。”

宝玉笑道:“才从那边来,这会子她睡午觉呢。倒是嫂嫂姐姐连日操劳,打搅了你们,只是我有一件事,问别人又不妥,也不知道,只得来问嫂嫂。”

凤姐笑道:“什么要紧的事,这大日头下,值得你这样跑了来。”

宝玉便有些脸红,欲言又止的样子。平儿看着,便猜着了七八分,又不好说破,笑着便欲出去。

宝玉忙笑道:“平姐姐也不用避讳,这事说了,你们只不告诉老爷知道便好。”

凤姐见宝玉这般,平儿又只捂着嘴笑,便问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还不说出来我听。”

平儿便笑道:“我猜二爷这会子跑了来,必是昨晚那边的宴席上喝的合欢酒发作了。”

宝玉顿时红了脸。凤姐道:“你既然知道,又有什么故事,快说了来,还只顾卖关子,几时也学得跟那起妖精一样,蚊子似的”。

平儿道:“宝二爷可是来打听那傅秋芳的消息!”

凤姐正为贾琏发狠的事情生气,寻根问底,却是因贾琏偷娶尤二姐,如今尤二姐人虽死了,却落下许多把柄和麻烦,贾琏凤姐二人也因此心里有了芥蒂,竟至反目。此刻凤姐心里正恨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常说天下的男人没一个不好色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宝玉此刻来却是这般勾当,哪里还忍得。宝玉还只红着脸傻笑,凤姐顿时啐了一口道:“我道是什么要紧事,你几时竟也学得这般没脸没皮的,都是那群混账王八把你带坏了,大家公子哥儿,这么大了,还没个正经,书不曾好好读也就罢了,竟学得些下流勾当。还不好好回去呆着,还来这里打听,小心老爷知道了,皮不揭了你的。”

宝玉见凤姐不似往日,忙晒笑道:“我只不过白过来问问,哪里就敢有什么勾当了。你们不说,我只回去好生呆着便是了。”说完,对平儿伸了伸舌头,扭头一溜烟跑了。

凤姐只是生气,平儿忙上来劝解道:“宝二爷就这德行,也从来没当真,奶奶犯不着生气,倒是保养身子要紧。”

凤姐怒道:“这府里的男人还有好的吗?都烂到根了。我看宝玉从小到大,虽冲着老太太疼爱,顽劣些,骨子里也还算好些。如今竟也被那群混账王八带得邪门歪道的,也要糜烂了你才甘心?又或者你原就和他们是一伙的?”

平儿大气不敢出,只是垂泪。凤姐又道:“你既然知道了,不劝解宝玉,反到狐媚子逞着他。若宝玉和那什么傅秋芳傅冬芳的,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是你的主子,又是他的嫂嫂,监管着那园子自然脱不了干系,可老太太和太太怪罪下来,你先就死无葬身之地。”

凤姐越骂越气,渐渐也哭将起来。主仆二人伤心一回,哭一回,眼看又到了晚饭时间,许多婆子和管事的人都乌压压寻了来回禀事情,外面一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那周瑞家的走在前头,听得里面不大对劲,忙挥手将众人止住,却故意咳嗽起来。

凤姐忙收住了泪,叫平儿端水来洗漱了,微微整理妆容,便扶着平儿没事人一般出来。

外面众人便都忙垂手侍立,顿时鸦雀无声。凤姐也不说话,只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又扫视众人,对平儿冷笑道:“看见了吧,纵然你我操碎了心,也始终是遭人议论褒贬的份,落不下什么好来。”

众人见凤姐脸色语气不对,都格外小心起来,把先前那幸灾乐祸的心又都装回去了。

周瑞家的忙赔笑道:“奶奶这些天着实受累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呢,虽心疼奶奶,只恨自己没奶奶的玻璃心,也没平姑娘的好记性,凡事还得奶奶决断了,我们好尽心尽力的去照办。”

凤姐冷笑道:“别说我虽有一幅玻璃心肝,却耐不住你们暗地里使绊,纵然我是八臂哪吒,也有举不完的千斤鼎。早起时都分派好了的,你们也都是在这府里办事办老了的,这会子乌压压一片寻到这里来,却是来难我了。”

下面几个婆子见连周瑞家的也碰了一鼻子灰,忍不禁便窃笑了两声,早被凤姐看见。凤姐立马怒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上前来说给我听听,我到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算是哪门子货色。”

那几个婆子立时吓得闭了口,大气不敢出,缩头缩脑藏回去了。

凤姐冷笑道:“你们明里奉承主子,暗地里使绊子,阳奉阴违,这会子还有脸笑,可知是我平日家太过宽厚了,如今趁着这口气还在,倒要做几件刻薄的事了。”说着,便令周瑞家的道:“记着那几个爱笑的,说给外面账房,革去她们一月钱粮,若有不服的,索性拉出去打一顿板子,撵了出去,永不录用。”

话音刚落,那两位窃笑的婆子早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周瑞家的也只得答应了。

凤姐方正色道:“你领着她们寻了来,又有什么话说?”

周瑞家的忙笑道:“今年是老太太八十大寿,比不得往年,所以又添了许多,来往的亲朋也多。这些多出来的,还得奶奶决断示下,我们方好去办。”

凤姐道:“都多了些什么,横竖你们哪里支一笔先应付着便罢了,过后自然算还你们,还怕少了你们的不成。”

周瑞家的笑道:“我们原也是这么想来着,只是前些日子已经不支,我们此刻再无能力的了。”

周瑞家的此语一出,下面的人竟跟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平儿道:“你们平日家哪一个不是逞强夸富,人前说嘴,这会子看着奶奶累得不成,不到外面去应承值守,到来这里聒噪。”

周瑞家的还想说什么,凤姐冷笑道:“原来她们竟是到这里来逼债来了。索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新仇旧恨都了结了,省得死了也是个糊涂冤死鬼。”

凤姐便命平儿去把彩明叫来,拿出账本来对账,一笔一笔的清算。

众人正自忙乱,那边贾琏气冲冲的进来,众婆子忙避让不迭。贾琏也不问原由,冲上来当着众婆子的面,便指着凤姐怒斥道:“你死了吗!先前叫你发五百两银子来作回贽礼,此刻还不来,你叫我在外面拿屎来打赏送礼的小厮们?”

凤姐气得浑身颤抖,也没法分辨,只强忍着泪,几乎不曾倒下。平儿忙回房去翻箱倒柜,把凤姐历年攒下的体己钱找了三百两出来交给贾琏。贾琏见还少了二百两,眼看没法,只得恨恨的去了。

这里凤姐少不得忍着耻,把一干人等的账务清算完,库房里便早已没了银子,可尚有几处大的开销没有着落,实在没法,只得命平儿偷偷去找鸳鸯。

一时众人去了,凤姐扶着彩明回来,刚走至房内,便闷头倒了下去,口内吐出一口血来。未知凤姐性命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