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哲学的范式演进:从马克思到海德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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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形而上学的本质

马克思虽然没有系统地对形而上学提出过一般性判断,但是显然,形而上学仍然是马克思思想体系中的关键词。探索形而上学的本质,清理形而上学的历史,这不是马克思给自己定下的主要任务。在马克思这个时代,形而上学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与马克思同时代的很多思想家都对形而上学提出了尖锐的批判。时代的氛围使马克思不用在批判形而上学上面倾注太多心血,重要的是如何批判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在这个地方,就会显露出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某种一般性结论。所以,我们需要通过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批判,从理论逻辑上推断出马克思的形而上学观。

在马克思的时代语境中,西方传统哲学就是形而上学。笔者以为,马克思是默认了这个语境的。理由就是,按照马克思的理论逻辑,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实际上就是对“已往哲学”的批判。这个批判的结论就是:已往哲学的任务是如何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如何改造世界。马克思已经看到了西方传统哲学的根本问题在于寻求对世界本原的一种认识与解释方式,一个柏拉图式的“理念世界”,而这个纯粹理论化的世界已经与真实的世界相去甚远了。按照马克思的思想经验,这个完全孤立在人的头脑中的世界成为形而上学的基本“世界观”,它是纯粹思辨的、脱离实际的。所以,毫不奇怪,马克思在评价17、18世纪的形而上学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17世纪的形而上学(请大家想一想笛卡尔、莱布尼茨等人)还具有实证的、世俗的内容。它在数学、物理学以及其他一些表面看来从属于它的特定科学领域都有所发现。但是在18世纪初这种表面现象就已经被消除了。实证科学脱离了形而上学,给自己划定了独立的活动范围。全部形而上学的财富只剩下思想之类的东西和天国的事物,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实在的东西和尘俗的事物却开始吸引人们的全部注意力。形而上学变得枯燥乏味了。”[1]马克思曾有一段诗歌清楚地表明这种倾向:[2]

康德和费希特喜欢在太空遨游,

寻找一个遥远的未知国度;

而我只求能真正领悟,

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日常事物!

与这种形而上学相对,马克思提出“真正的哲学”的特征是:“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因此,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3]

海德格尔则对形而上学投入了极大的思想精力。海德格尔的任务是要清理自古希腊以来的西方哲学的历史,并寻求一条新的、不同于传统哲学的思想道路的可能。黑格尔早就指出,欧洲的历史,是一部打开的形而上学史。这里所谓欧洲的历史是思想史意义上的。海德格尔以其足够的思想能力,站在整个哲学史的角度,也看到了欧洲传统哲学实际上就是形而上学。海德格尔在晚年的演讲论文中对形而上学做了结论性的断言: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4]按照海德格尔,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师徒三代奠定了整个形而上学的基础,这条道路一直延续到尼采、马克思。形而上学的开启始于一个遗忘,即存在者与存在的差异的遗忘;由于此遗忘,形而上学专注于诸存在者,谋求以诸存在者的本质为内容的知识。诸存在者的本质在柏拉图哲学中是理念,统率诸理念的是一个最高的理念——善的理念;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诸存在者的本质是“形式”,最高的形式是无潜能的纯粹现实、无质料的纯粹形式;最高的理念与最高的形式是“神”。在以后的哲学史发展历程中,形而上学的最高价值又不断变换着面孔,但其基本主旨始终未变:动用理性的全部能量,甚至超越理性使用的合法界限,去寻求一个最高的本原。所以,海德格尔又把形而上学叫作本体论—神学,或者叫作“存在—神—逻辑学体系”[5]

这样,形而上学实际上是遗忘了存在。形而上学成为表象性思维,这种思维方式使存在者作为对象被操控在人的手里。结果,整个世界成为对象化的客体,人成为表象客体的主体。这种表象性思维的最高原则成为形而上学的最高价值,主导着自希腊以来的西方发展的每一个重大进程。人在世界中的存在——人与世界的原始、神秘的关联分割为主客二分的对象性关系,人与世界的本真存在被遮蔽了。由此,海德格尔试图引导当代之思想从“存在者的真理”走向“存在的真理”,在这里,人与世界的被遮蔽的本真存在将重新被发现,一条新的思想道路的可能也在这里绽露出来了。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的全面解读还使我们发现,在形而上学的古希腊源头处,实际上也蕴藏着西方科学技术思想的开端。这个问题我们将在第三章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