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喜刷刷
高健一进驾驶舱,秦龙就看出了异常,但这时候成都区调正在指挥飞机下降,就没理会机长,只顾着回答管制员的指令。接着,在飞机的操作窗口输入新的飞行高度,飞机在自动驾驶仪和自动油门的操纵下,开始平稳地下降了。
“怎么了?这个厕所上的时间长啊?”秦龙看着气呼呼的高健说。“外面的旅客怎么了?”他和倪可简单聊了几句,倪可怕副驾驶再出去英雄救美,就没敢再给秦龙添油加醋,所以秦龙对具体情况还是不了解的。
“没有,外面一个旅客摸我们乘务员的屁股,”
“操,谁他妈的这么无聊。”秦龙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他虽然飞的时间不长,飞机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但这样的事情还第一次碰到。
“谁啊?哪个SB,机长你看着点,我出去看看,扇那孙子去?”
“行了,你安心飞行,我刚才已经出去骂了他,如果他敢还口,我就揍他了。”
“机长,你?不会吧,你可一直是冷静老成的化身啊?欺负谁了,我们的乘务长?”
“不是,是那个什么什么E。”
“难怪,难怪,要是我,我一定表现出更有男人的那个,哈哈……机长啊,机长,你一直教育我们,外面就是闹翻天了,机组就安心飞好行就行了,没想到,你也有男人冲动的一面啊,小心,冲动的惩罚。”
秦龙哈哈笑着,刀郎的“冲动的惩罚”几乎脱口而出,他并没有很在意这个事情,想的可能是飞机上的一个小冲突,机长和乘务员对一个无聊旅客的正常反应。现在社会,实际这样的旅客骚扰空姐的事情普通而又平常,用语言或者是眼神,(不过摸小姑娘的屁股真他妈的有点夸张,真变态)我们很多小姑娘都忍气吞声了,他并不知道天爱的反应有多大,也不知道机长的脾气爆发的多么猛烈,就像今年北京最猛烈的第一场雪。
“啰嗦,就你能冲动,我一个老男人就不能冲动了,我还有一颗二十岁的心。”高健开着玩笑,一边戴上耳机,“我来通讯,你操纵飞机,简令做了?”又打开机场的ATIS(全称Automatic Terminal Information Service,自动航站情报服务),里面传来成都机场的天气通报,“好天气,我来监控飞机,你把简令再复习下。”
秦龙看机长严肃起来,也不好再开玩笑,就把成都机场的进近图拿出来,又把飞机上输入的资料一起校对着,把程序温习着。
高健面无表情,实际上自己心绪还不宁静,他很气恼,倒不是那个可恶的旅客,也不是看见沫沫,而是今天自己情绪实在是太反常了。这不应该是个职业或者是合格的机长应该有的心理素质,怎么一个纠纷自己就要那样大动干戈?是因为最近看别人都成家而自己还孑然一身?还是因为,今天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是因为看见自己非常在意的乘务长刘沫沫?还是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再坚持下,把737飞到底?还是自己一出驾驶舱,看见那个高个子美女梨花带雨,自己的恻隐之心而让男性激素分泌过多?
平常也一直在教育自己的副驾驶,外面客舱服务麻烦再大,机组也不能轻易出面,朱队长就经常教育他,不能说我们机组对旅客的服务意识多差,而是和旅客的冲突很可能影响你飞行的精力,影响你飞行的心情,另外最重要的是现在规章制度、法律程序、新闻舆论导向、大众民意都偏向旅客,稍微有差错,机组就会抬不起头来,客舱的乘务员没办法,躲不过去,飞机员飞好就行了。刚才的事情,完全就应该由飞机上安全员去解决嘛,对了,那个死安全员哪去了?
东南航空公司因为这一年来抓效益,现在所有的飞行机组配备都是最低配置。机组一共七人,飞行两人,机长高健,副驾驶秦龙,乘务组五人,乘务长刘沫沫,公务舱兼广播员倪可,乘务员张天爱E(学员),后舱乘务员赵琳,安全员兼男乘务员刘迎辉。
在今天的航班中刘迎辉觉得自己是最郁闷的一个了,因为各种原因,他是机组里唯一连飞的,昨天一个武汉连海口,晚上大雪,备降到太原,今天在太原等了一天,晚上飞回来,还要连飞,他给主管的领导打电话,领导给他说,“现在航班大乱,所有人不是在飞行,就是在赶去飞行的路上,你飞行时间不超,值勤时间回来我们运做一下,谁查?你就艰苦下吧。”
迎辉知道,再坚持也变不出人来,在飞机上呆了两天,衣服都发馊了,屁股都要坐肿了,天爱他们上来的时候,他正在飞机的过道上做俯卧撑呢。
“哎呀,现在还锻炼呢?”
“那是,抓紧时间啊,你不知道,俯卧撑锻炼腰力、臂力,还对那个事有好处。”
“呸!”
没办法,飞机上的安全员可辛苦了,你想兼职还可以帮旅客服务下,如果专职,那就是吃了坐,(公司严格规定,安全员在飞机上是不能睡觉的)坐了吃。一次,他和一个老机长比飞行时间,老机长感慨:我飞了一辈子有将近两万小时。他撇撇嘴,我飞了不到十年,就快两万小时。后来他估算了一下,这飞行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在飞机上,也要将近三年,靠,我太伟大了,我飞过的路程要绕地球四百多圈!不容易啊不容易!有一次,另外一个安全员和自己喝酒,两人曾感叹,我们上辈子肯定是个拉黄包车的,吃苦受累还挣不着钱,所以这辈子,还是辛苦受累,拉着更多人,跑更多的路,挣更少的钱,妈的。
安全员,他当的越久越觉得不好当,执法的不合法性,按照民航法的规定,只有机长对航空器有最后的决定权,对飞机上的旅客根据需要要最后的处置权,但安全员算什么?是在机长的授权下对旅客进行处置,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请教机长的,处理好了,是你的责任,处理不好,那你没有行使好你的权利。
刚才旅客闹事的时候,自己出面去干涉,直接就被那个柿饼脸一句,“你是哪棵葱?”把他呲了回来,后面还要乘务长出来搞定,发生了骚扰事件,他在后面,正在犹豫是不是该报告机长,是不是先把这个旅客铐起来,机长高健自己就跑出来解决。既然你们不相信我,我也落得个清闲,看现在那个北京人害怕了,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老实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天塌下来有机长、乘务长顶着,休息休息吧。
老刘刚才做俯卧撑的胳膊又帮天爱搬饮料,都有点酸了,飞行这个职业真不是什么好职业,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啊,看自己的头发掉的,头都快变成唐僧的头了。不过,今天的乘务长和机长都给力,乘务组也漂亮,航班即使延误,心情总还是好的。刘迎辉这样想着,也感觉到飞机开始下降了。
飞机在适应着地球的引力,在管制员的指挥下慢慢从巡航高度下降到走廊口的高度,这时候,成都区调把3901航班交接给塔台,塔台继续指挥着飞机,下降高度减小,并引导着飞机截获航道和盲降,飞机在这时候已经放下起落架和着陆襟翼,完全建立了着陆形态。
成都天气很好,高健他们很早就看见了跑道,两排跑道灯光在地面上很明显,高健突然觉得自己反而轻松了。
“看见跑道了哦,自己飞啊?”
“好,我脱开自动驾驶,自己练了。”
飞机脱开A/P(全称Autopilot,自动驾驶)后发出嘀嘀的声音,好像在提醒机组。
“请问双流,我们叫的地面公安叫了吗?”高健不太放心,又向地面证实了下。
“早就通知了,你们放心,他们已经在等候你们了。”地面管制员愉快地回应着,对这样的旅客,早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月亮很好,成都机场前刚下完雨,跑道有点黑。现在天气放晴,能见度大于十公里,风在地面吹起来,一些尘土的颗粒吹到跑道上,和跑道的水汽汇合,形成细细的白线,在跑道上扭曲着,蜿蜒着,突然飞机像失去了动力,像块石头,就这样砸在跑道上。
“FIFTY。Thirty”驾驶舱里的声音快速尖锐。
飞机在自动地报着高度,秦龙在带杆,做着拉开始,感觉飞机有点飘,就把油门收光,稍微松了点驾驶杆,没想到自己判断失误,地面上又起了些顺风,飞机一下子拍在地面上。
高健的思想有点抛锚,天气好,秦龙飞的也没什么问题,看着飞机进入了跑道,反而放松了警惕。没想到,飞机的下降超过了正常的范围,他赶紧上手帮着秦龙一起带杆,但油门收光,飞机的空速太小,升力已经抵消不了飞机的重力,飞机就这样重重地落在跑道上。当然,是在飞机允许的安全范围内的重。
飞机咣铛一声落地,把刘沫沫他们也吓了一跳,但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只是面面相觑了下,来不及嘲笑机组的飞行技术了。
各位旅客也是轻轻惊呼。既然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旅客们也没有再多责难机长,毕竟今天机长几次出驾驶舱,看来干扰了他的精力。谢谢机长不杀之恩,还是把飞机安全地落在双流机场。
“各号位乘务员就位……请解除滑梯预位并相互检查。”确认滑梯解除后,刘沫沫扒在窗孔上张望着。登机桥慢条斯理地磨蹭了半天才对接好,刘沫沫隔着门上的圆窗看见了两个大盖帽,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门开了。清新的冷空气让人精神一振,刘沫沫和倪可欣然看到两位英姿飒爽的人民警察站在门边,柿饼脸周林旅客也看见了同样的风景——当然他有着别样的心情。
直到飞机落地,柿饼脸旅客都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是乘务员刚才收集的证词,还是年轻力壮的机长那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亦或是乘务长皮笑肉不笑的调解?不,是刚才那个机长当胸的一掌,难道是传说中失传的降龙十八掌,让自己受了内伤?刚才飞机落地落得那么重,要是平时,他早就第一个叫起来,但今天,飞机还尚在滑行,他便起身打开行李架拿了箱子,不顾乘务员的劝阻冲到了机舱门口。“没事儿,我知道我知道,这不飞机都停了嘛。”他心里仍抱有几许侥幸——报警了?那小子没准儿是唬人的吧……就算通知派出所了,我第一个下飞机,警察指不定还没到呢。
他拎起箱子就往外走。一只深紫色袖子的胳膊却在这时伸过来握住门边的把手,刚好拦住去路。周林看见机长已经黑着脸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谁要打人?哪个性骚扰?”两个警察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半夜一两点了,外面也冷,还得爬起来应付这些不懂事的人。
刘沫沫松手侧过身,“就这位。”她看见倪可也在周林身后拼命冲警察做手势。
“谁打人了?你丫少恶人先告状啊!明明就是你们那个机长动手打我!警察同志……”他正大喊窦娥冤呢,高健铁青着脸没说话。
飞机落地,他接手操纵飞机的地面滑行,飞机稳稳地停到停机位上,关车,机务上轮挡,机组把所有关车的项目做完,又做了关车检查单,秦龙吐吐舌头,“不好意思,落重了,刚才……”高健手一伸,阻止了他说话,“你打CDU,去加油,检查航路,我去看看那个旅客。”
“另外,看下刚才落地的过载。”
他冷冰冰的眼神落在周林脸上。“我打你?打你怎么了?……今儿还就是要打你!”他一把揪住周林胸前的大衣就要动手,不怪高健,谁见了这么个讨厌的脸,那无聊假装无辜还狐假虎威的脸都会忍不住,高健的火又上来了。
沫沫急忙去拉,“高健你干吗!”倪可和警察也赶紧上来拉架,“机长,机长,算了,警察都已经来了……”
“别动手,别动手哈,到底怎么回事说就行了嘛……”警察同志也发了话。
接下来高健、刘沫沫、兼职安全员刘迎辉,周林和民警六个人就在机门边“开会”。刘沫沫简单叙述了事情经过;迎辉提供了旅客证明,并拿出周林拍照乘务员的手机;柿饼脸周林旅客则一改在空中的浑不吝,对警察的训斥满口“是是是,对对对”;高健基本没说什么,只在警察最后征询他意见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周林当面去跟张天爱E道歉。
周林心里这个窝火……这帮混蛋机组,哪儿来那么多幺蛾子,屁大点儿个事儿,至于吗?瞧这小子那德性,多半跟那小妞有一腿!他狠狠地在心里嘀咕着,嘴上倒一口答应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跟警察可不能叫板,会不会拘留啊。
张天爱E和倪可这个时候正站在前舱送客。E妹讶异地发现不断有经过的旅客对她们微笑,和她们道别;起飞前骂得很厉害的旅客也跟她们说着:“谢谢,你们辛苦了。”一位较年长的旅客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甚至专门停了一下,“姑娘,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但你比她懂事多了……你要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揍死那小子!”他一指门口的那货大声说。
张天爱E笑了起来,泪水却一下涌出了眼眶,“谢谢,谢谢您!”她欠身对那位迈步远去的大叔鞠了一躬。E妹咬着颤抖的嘴唇吸了吸鼻子,继续和旅客告别——虽然红着眼,但笑容更灿烂了。
只有一个旅客没有看到这么灿烂的笑容——所有人离去后,面对柿饼脸的道歉,张天爱E尽量像高健那样板着脸,一眼也不看他。“以后再别丢北京人的脸!”她只甩给他这么一句。
唯唯诺诺跟着警察离去的周林,在步出飞机的最后一刻突然悄声问刘沫沫,“哎,乘务长……机场的警察不会拘留我吧?”
沫沫笑得格外高深莫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飞机上像您这种旅客还是很少见的。”
柿饼脸悻悻地含恨而去。
“乘务长,你们下段没旅客,卫生还做吗?”在门口看了半天戏的清洁队长发问。
“没旅客?真的?怎么没旅客呢?”
“取消了两班,其他都转其他航班走了。”
消息得到确认以后,刘沫沫一把抓起广播器,“各位美女——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旅客转走了,下段咱们空飞机回去咯……”“耶——”一阵女人的欢呼和击掌声。空飞机回去,对航空公司的老总来说是坏消息,但对飞到半夜三点的乘务员来说,绝对是个意外的惊喜。
“我给大家放首歌啊!”E妹举着手机蹦过来,接过师父手里的广播器嚷嚷着。沫沫笑着默许了。
于是一阵欢快得有些神经质的歌声就从飞机各处冒出来,充满了整个客舱,这是她自从有手机,第一个下载的歌,用他们家乡的歌曲来表达自己兴奋心情的歌曲:
“喜刷刷喜刷刷喜刷刷喜刷刷
ONE TWO THREE FOUR
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闪闪红星里面的记载变成此时对白
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
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你我好像划拳般恋爱每次都是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