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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说,英敛之对吕碧城是有再造之功的。若非他慧眼识珠,救吕碧城于水火之中,如今吕碧城在哪个角落里哀哀哭泣还不得而知。若非他古道热肠,大力提携,又怎会有吕碧城如此的发放异彩!
于情于理,吕碧城都应当对英敛之感激涕零,倾力报答。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吕碧城因舅舅的一顿责骂,就负气离家出走,足可见其性情之刚烈。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她往往固执己见,不能很好地照顾他人情绪,不懂退让,常常令自己与旁人关系弄得很尴尬。即便与有恩于己的英敛之之间的交往,也常有冲撞,慢慢两人之间产生了不可缝合的裂缝。
吕碧城与英敛之在办报、办学等很多方面都有共同点,他们之间的矛盾,大抵在于思想观念上的分歧。吕碧城出身官绅人家,饱读诗书,中西方文化都有所涉猎,思想比较激进,言论比较大胆,穿着打扮也很新潮,甚至奢华,而英敛之出身平民,受儒家思想影响较深,相对来讲就比较保守,尤其看不惯吕碧城的招摇打扮。吕碧城对日本素无半点好感,但英敛之却言:“中日两国诚有唇齿辅车之势,合之两美,离之则伤。”吕碧城对腐败懦弱的清廷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为推翻清廷统治,建立民国而拍额称庆,而英敛之则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撰文批评批评,指望朝廷除旧革新罢了。
1918年,吕碧城游颐和园时,见万寿山排云殿内悬挂着慈禧太后的大幅画像,遂填《百字令》一阕登在报上,讥讽慈禧太后主宰朝政半个世纪,却把个中国搞得乌烟瘴气,大量的边疆领土和国库银元都被拱手送给了列强,百姓生灵涂炭,国不为国,家不为家,倘若她的游魂在地底下遇到吕后、武则天,恐怕都会自愧不如:
排云深处,写婵娟一幅,翚衣耀羽,禁得兴亡千古恨,剑样英英眉妩。遮罩边疆,京垓金币,纤手轻输去。游魂地下,羞逢汉雉唐鹉。
为问此地湖山,珠庭启处,犹是尘寰否。玉树歌残萤火黯,天子无愁有女。避暑庄荒,采香径冷,芳艳空尘土。西风残照,游人还赋禾黍。
此文一出,天下震惊。彼时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相隔几天先后亡故,清朝政府正六神无主,惶恐不安。这时候竟有人敢如此羞辱老佛爷,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事后很久,才知道此文正是出自吕碧城之手。也只配有吕碧城,才能如此畅快淋漓,把个慈禧太后轻轻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番胆量,英敛之是绝对赶不上的。对吕碧城常常萌发的近乎“玩火”的激进言论,英敛之时时与其争论,不欢而散。
其实,从后人的角度来看,吕碧城与英敛之之间的矛盾,除了性格不合之外,应当算不得什么男女之间的矛盾。造成他们之间矛盾的,其实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时局动荡,有人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有人大发国难财,有人巴结列强,有人明哲保身。不同的政治态度,踏上的,必定是截然不同的道路。“道不同不相为谋”,再加上历来已久“文人相轻,自古而然”,隔阂必然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