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钵僧就回击——原话引在下面:‘你这该死的东西,我倒不曾生气,至少我不曾犯罪,因为赞美诗作者说:“你生气吧,可不要犯罪。”’ [38]
“这时红衣主教很温和地告诫托钵僧平静下来,但是他回答说:
“‘不,大人,我说话出于一片善良的热切之心,我应该这样。由于圣洁的人是有热切之心的,因此圣书说:“我因为你的庙殿而心里热切,如同火烧。” [39] 全教堂发出共鸣的歌声:“当以利沙 [40] 向教堂走去,嘲笑他的人感受到这个秃头者的热切之心。”那个开下流玩笑的家伙也许同样有所感受吧。’
“‘或许,’红衣主教说,‘你的表现出于正当的心情。可是据我看,你若是不和一个笨蛋斗智,不和一个傻瓜进行傻的争辩,你虽未必显得更有道行,至少显得更加聪明。’
“‘不,大人,’他回答说,‘我不会显得更加聪明。最聪明的所罗门说:“要照傻瓜的傻话回答傻瓜” [41] ——我现在就是这样做。我向他指出他如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的那个深坑。因为,如果许多人嘲笑唯一秃头的以利沙,感受到秃头者的热切之心,那么,一个人取笑那么多托钵僧,其中秃头的不在少数,这个人应该怎样更加有如此的感受呢!此外,还有教皇的谕旨,可根据谕旨把嘲笑我们的人开除教籍。’
“红衣主教看到这件事罢休不了,用头示意那清客走开,机智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不一会儿,他从饭桌起身,去听取诉状,把我们打发走了。
“亲爱的莫尔,我的啰唆故事使你听起来够累的了。若不是你很想听,并且不肯放过谈话中任何一个部分,我真不好意思把时间拉长。我必须叙述这个谈话,虽然叙述得还是简要一些,以便揭露那些人的态度,他们不以先从我口里说出的话为然,可是一看到红衣主教对这样的话不加非难,他们就立即也表示赞同。他们如此逢迎红衣主教,甚至那个清客的空想,红衣主教只是当做玩笑,不曾驳斥,他们也表示赞许,几乎认起真来。由此你可以断定,这些奉承者对我以及我的意见会多么地轻视。”
“不待说,亲爱的拉斐尔,”我评论说,“你使我很高兴,因为你所说的既有道理,又有风趣。而且,我听你叙说时,觉得此身是在故乡英国,又觉得由于愉快地追忆起红衣主教,仿佛回到我的童年了,我小时正是在红衣主教的宫廷受到培养的。你既然很怀念红衣主教,你真难相信我是多么因此更加对你有好感了,尽管我已经对你具有很大的好感。然而,即使是目前,我不能改变心意,而必须认为如果你能说服自己不回避帝王宫廷,从而陈述你的谋划,你可以为社会造最大的福。这是你的责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任何善良的人的责任。你爱读的作家柏拉图有这样的意见,只有哲学家做国王或是国王从事研究哲学,国家最后才能康乐。假如哲学家甚至不屑于向国王献计进言,康乐将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
“哲学家并非如此不通情达理,”他回答说,“以至不愿意这样做——事实上,许多哲学家借著书立说这样做了——只要统治者肯采纳嘉谋嘉猷。但是无疑,柏拉图有过正确的预见:如果国王本人不从事研究哲学,国王就绝不会赞同真正哲学家的意见,因为国王是自小就受错误观念的熏染了。柏拉图从自己和代俄尼喜阿 [42] 交往的经验中,得到以上的真理。假如我对某一国王作出有益的条陈,彻底清除他灵魂上的毒素,难道你料想不到我会不是马上被撵走就是受到奚落吗?
“好,假使我供职法王 [43] 宫廷,参加他的枢密会议。在他亲自主持的一个秘密会上,一群最精明的谋臣绞尽脑汁,究竟用什么妙策可以占住米兰不放,夺回失去的那不勒斯,然后击败威尼斯,征服全意大利;更进而统治弗兰德斯,布拉邦特,终而全勃艮第 [44] ——还有别的国家,其领土是法王早就有意并吞的。
“在这个会上,一个谋臣建议和威尼斯人达成协定,只要法王认为便利,协定便持续下去,有事和威尼斯人商议,并让他们享受一部分掠夺物,等到事情如愿以偿,不妨索回原物。另一个谋臣提出招募德意志雇佣兵,还有谋臣想贿买瑞士人,更有谋臣要国王用黄金作为可以接受的礼物,消解皇帝陛下 [45] 的怒气。又有谋臣献计须和阿拉贡国王 [46] 言归于好,作为和平的保证,应把属于别人的纳瓦尔国 [47] 割让于他。也还有谋臣建议让卡斯提尔国王 [48] 上钩,使他指望和法国联姻,并用固定的年金收买他宫廷上某些贵族,使倒向法国。
“同时,有一个最令人苦恼的问题:怎样对付英国?大家公认,必须进行和平谈判;对于一个脆弱的联盟,充其量只能用坚固的契约去加强,必须称英国人为朋友,暗防他们是敌人。因此,要使苏格兰人有所准备,英国人一有动静,就让苏格兰人抓住机会对他们下手。此外,必须暗中支持某个流亡在外的贵族——既有条约,就不好公开支持——赞助他对于英国王位的要求,借此钳制一个不堪信任的国王。
“在这样的会上,嗨,大家如此卖力,许多杰出的人才竞相提出属于战争性质的建议,像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如果我起立建议改变方针,将会怎样呢?假定我表示不要去干涉意大利。假定我用辩论证明,我们应该待在本国,因为法国本身已经大得不是一个人所能治理得宜的,所以法王不应梦想扩大自己管辖的领土。假定,然后,我对他们陈述乌托邦岛东南南方大陆上的阿科里亚人 [49] 所作的决定。
“曾经有个时候,阿科里亚人为他们的国王争夺另一个王国而从事战争,这个国王根据和那国的旧的联姻关系,自认是它的合法继承人。在阿科里亚人将其夺取后,他们发现,由于要保住它而来的麻烦不亚于花气力取得它。在这些新掠夺来的臣民中,经常发生着内部叛乱和外来侵略的萌芽。阿科里亚人认识到,对于这些臣民,他们不得不经常作战加以保护或加以制裁,因而保持一支常备不懈的军队。同时,阿科里亚人遭到洗劫,他们的金钱流出国外,他们为别人的区区荣誉而流血,但和平却不比过去更加牢固,因为战争使国内的道德风尚趋于败坏,酷嗜盗窃成为第二天性,战场上的杀戮使人们敢于铤而走险去犯罪,法律受到蔑视——这都是因为这个国王要为管理两个王国分心,结果其中任何一国不能治理得宜。
“后来,阿科里亚人发现要结束这一切灾难绝无别法,就一起商议,非常恭顺地请求国王对那两王国只保留一个,任凭他自愿选择。他不能两个王国兼顾,因为他无从分身统治那么众多的人,正如同谁也不赞同雇用哪怕是一名骡夫,如果须和另一个主人合雇。这位贤明的国王不得不满足于自己的王国,而把新获得的王国让给一个朋友,后来不久这个朋友被赶走了。
“再者,假定我表明,由于法国国王而那么许多国家陷于扰攘不安的这一切穷兵黩武,在消耗了他的财库和歼灭了他的人民之后,终必至于不幸一无所获,所以,他不如去治理这个祖传的王国,竭力使其繁荣昌盛,爱臣民并为臣民所爱,和他们一同生活,政事宽而不严,不觊觎别的王国,因为他所统辖的土地对他已经绰有余裕了。亲爱的莫尔,我这番话,你想听的人将会怎样去接受呢?”
“当然,不会乐意接受,”我说。
“那么,再说下去罢,”他继续说。“设想这样一个情景:某一国王正倾听一批廷臣大发议论,筹划如何为他聚敛财富。一个廷臣献计,国王支付时可将货币升值,当他收进时,可将其贬值至法定率以下——这就可以双收其利,既用少量的钱还大量的债,又可以从应收进的小笔欠款捞一笔钱。另一个廷臣献计虚张声势作战,以此为借口筹集款项,然后在国王认为合适时庄严地讲和,蒙蔽纯朴的老百姓,都是因为仁慈的国王出于好心肠,不忍涂炭生灵呀!
“还有廷臣向国王提起某些陈旧断烂的法典,因长期不用而废除的法典,谁也记不起颁布过,谁也就不遵守。国王应对不遵守这些法典的人科以罚金,这是最大的生财之道,又最名正言顺,因为是以执法为幌子!又有廷臣献策,国王规定许多禁例,侵犯国民生计更是禁例,违者严厉处分。然后,他又从因禁例而利益受损的人收取金钱,特许对他们开禁。这样,他既博得老百姓的欢心,又有双重进项:既向贪图横财以致陷于法网的人勒索罚金,又向另一些人出卖专利——的确,卖价越高,国王越贤明,因为国王极不愿给私人以侵害公益的专利,如要给予,必须私人付出重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