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生初见:红日淡,桃叶小
生命的最初,总是伴着痛、伴着惊,因此一开始就是惶恐的哭声,若没有一种轻柔的爱抚,没有一声甜蜜的呼唤,那么这惊这痛就会萦绕一生。
你的出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嘤咛咛的一声哭,引来的是热暖暖的拥抱,还有轻柔柔的温言。慈祥的母亲不用说,细细腻腻地唤着“卿卿”,就是严肃的父亲,在捧起娇女的一刹那,居然也是柔声细语,笑逐颜开。
三个顽皮而淘气的哥哥,一字排开,带着顽皮,带着点狡黠的捉弄,却不经意间站成了保护,站成了这一世桃花享尽春风的被宠的底气。等到小弟弟出生,这四大金刚的阵容,更是守护得你天上飞琼一般,众星拱北,你自然是家里最亮的色彩。
很多人认为你没有童年,很小就要跟随父亲到处献唱,我却认为未必,孩童是没有辛苦可言的,对于喜欢的事情,即使挥汗如雨,也毫无怨言。东西南北,江湖风信,红尘低,欢歌长,准拟人生韵味。就是丹枫、冷露,在小孩子的快乐面前,也是蜕变成秀气,冷到袖底,也要美上眉心。
那时候,你正是红日淡,桃叶小,初识岁月,万里天低。笑意吟吟,娇声软软,哪管它冰河月冻、暗陌柳烟。时间于你,不过是泉水叮咚。人生面前,你又是气定神闲,只等东风到,大鹏展翅九万里。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邓丽君之歌: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情景演绎:
(1953年腊月十五,台湾云林县褒忠乡田洋村邓家产房)
邓枢的妻子赵素桂产下了第四胎,她不顾生产的疼痛和疲惫,抱起刚出生的孩子,不住声地喊着:“卿卿,卿卿,卿卿。”
几个来帮忙的同村女人表达了祝贺后陆续走了,但和赵素桂要好的邻居姐妹却紧紧盯着赵素桂怀里的孩子,嘟嘟囔囔地说:“让我抱抱,让我抱抱……”赵素桂假装没有听见,只是低着头。这个邻居姐妹有点发急,稍稍提高了声音,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赵素桂抬头看了看邻居姐妹,面带愧色,说:“可是,可是,这是我的孩子啊,还是个女孩,你让我怎么舍得?”
邻居说:“可是,可是,是你说家里已经有三个男孩了,再生产时,你就要把孩子送给我来养。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你知道我没有孩子,我想要你这个孩子。”
两个人悄声争执,争到面有愠色,争到眼含热泪,可赵素桂连让邻居抱一下都不肯。邻居姐妹看了看赵素桂,又看了看赵素桂怀里可爱的女婴,转身走了。赵素桂一脸愧疚,却终于安然地把孩子放在枕边。
一会儿,邻居姐妹又来了,赵素桂紧张起来。谁知邻居姐妹瞪了赵素桂一眼,笑着说:“别怕,我是来送补品的,不是和你抢孩子来的。”
赵素桂又是歉疚地一笑。邻居看着襁褓里的女婴,依依不舍地说:“真好看。”
腊月十五,是邓丽君出生的日子。正是晓寒轻,年意浓,不用花香日暖,也绝对让人喜气洋洋。新春欲来,加之新生命初见,就是在贫屋茅舍,也到处欣欣向荣。
但这其实是我们现在人的想象,对于那个时候的邓父邓母来说,新添人口首先意味着生活的负累,意味着搬迁更难。邓枢是一名军人,1949年从大陆到台湾后,一直都在台湾各地流转。尽管山水怡然,民情古朴,可到底此身是客、梦在故乡,难以定居,不得已经常要跟随同样从大陆来的战友迁徙。
这是一个时代的宿命,也是诸如邓枢等人难以言说的苦衷。命运,一直悬而未决,可生活,总得继续。这一方水土,这一地古风,既然相见,就是有缘。天高云淡远,当不得柴米油盐。只是对于邓枢来说,枪林弹雨未曾怕,锅碗瓢盆却让人心寒。工资袋,始终难以承受家庭开支之重。也难怪他的妻子在怀了第四个孩子的时候,会和邻居姐妹定下送子之约。这约,岂是无情,分明是心痛。
邓枢的妻子赵素桂,祖籍山东,生于黑龙江,虽然经历过兵荒马乱,可在父亲的庇佑下,也算得衣食无忧。如今跟着丈夫过着转徙无常的日子,还是笃信未来,落足当下,有寸息活路,就能过出尺丈水平。因此,尽管生活艰难,可还是难舍骨肉。来的,都是恩赐的,为啥要抛开呢?
邻居姐妹,尽管怨恨着她的不守约,可面对母女情深,连严苛的话,也是说不出来的。自己没有,就更不能夺人所爱。至于以后想起来,也只有当年邓母紧抱孩子对自己的戒备模样,既心酸又好笑。
而邓家人再想起这件事,却已经当作是笑谈了。尚未成年的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一段往事,昂着头气势汹汹地质问父母:当初为啥要把我送人?老父故作严肃:不听话的孩子就得打屁股。答非所问,答案早就在故作严肃却已经笑意难掩的眉毛中了。母亲则搂着她,温声笑语:“你是天赐的,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呢?”
别说这唯一的女孩不送人,就是后来又来的第四个男孩,邓丽君的弟弟,邓父邓母也依然没有将其送人。送人之说,只是对生活艰辛的一种抱怨,抱怨完了,生活还得继续过,而且还要更认真地过。没有谁,比邓妈更懂这个生活的真谛了。
即使是这样的清贫,即使是这样的不安稳,在迁徙的车上,也还是少不了欢声笑语和曲乐歌声。漫长蜿蜒的乡间小路,细细轻轻的扑面微风,倏然掠过的彩色飞鸟,你可以看作是颠沛流离,也可看成生活的调剂。
旅途的快乐,最容易让孩子沉迷,四处奔波,也没有让邓父邓母泄气。就连仅仅四个月大就开始体验迁徙生活的邓丽君,也是安然怡然。沉睡时,纵然颠簸也扰不了她的美梦,就是醒来,吃饱喝足后,居然一个人手舞足蹈地玩得很开心。
邓母是喜欢听黄梅调的,在路上,偶尔也会听上一两段,此时的邓丽君,眼睛睁得圆圆的,表情非常专注地听着,听到高兴处,又会手舞足蹈一番,嘴里还会发出欢快的声音。惹得邓父邓母也笑声不断。
还需要什么呢?一抬头,眼前是杨柳炊烟,无限风光,尽收眼底,一低头,身边是笑闹而健壮的儿子,是不谙世事却安静、让父母安心的女儿。人生如此而已。
从出生,邓丽君就注定成了这一家人的快乐之源。会笑了,会坐了,会爬了,会走了,会说话了,会表演了……生活很紧张,他们并没有特别去关注她的每一个第一次,可是看到了,听到了,总是会觉得很是新奇。
特别是几个哥哥,已经开始承担照顾邓丽君的任务,为她洗尿布,喂她饭和水。淘气顽皮不耐烦总是有的,不高兴了,会恶狠狠着瞪视小丫头,可看到她天真烂漫的样子,满肚子的不高兴也都烟消云散了。做不好的事情还是一塌糊涂,能做好的事情则慢慢熟练,也渐渐心甘情愿。
男孩子们生龙活虎,玩闹起来常常不着边际,纵然有严肃的家教,偶尔也会疯上一回。当邓父随着部队将家安在屏东眷村时,男孩子们很快就找到了玩乐的地方,那,只是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河。
河不大,但危险一样不少,对男孩子的吸引力自是妙不可言。邓父不在家,兄弟几个玩心顿起,两两眼神一递,各自心领神会,悄悄离家而去。小邓丽君当时只有五岁,对外面的世界也和哥哥们一样充满好奇,聪明机灵的她,早就看出了哥哥们的心思,她悄悄跟在哥哥们的身后,一出家门,就大喊一声,跑上前,想要拽住哥哥的衣角。可几位哥哥不但跑功上乘,就是闪功,也很强悍,惊鸿一闪,呼啸而去。她伸出去的小手,左抓右拽,仅仅擦了一位哥哥的衣角一瞬。抓,没抓住,就跟在后面跑。小邓丽君是不甘示弱的,可她到底稚嫩了些,等到她跑到气喘吁吁,哥哥们已经无影无踪,无奈,恨恨地跺跺小脚,转身回去。
几个冲锋陷阵一样跑出去的男孩子,却忘了收兵,直到夜幕深垂,繁星点点,他们才姗姗而回。兴是尽了,罚也来了。邓父是军人,又家有四个小男子汉,铁的纪律在所难免,虽然不用一二三四集合报数,可该遵守的规矩却一样不少。晚归的男孩子们,不等父亲说,就乖乖地跪在一边,等待父亲的训示。
父亲面沉似水,却并不说话。话,是不用说的,道理,有谁不懂?守规矩,不是用道理讲出来的,是用纪律约束出来的习惯。
哥哥们一个个沮丧而又难受,父亲则严肃而伤心。小邓丽君呢?被哥哥们甩掉的不快早就在九霄云外,看看哥哥们,只觉心疼,再看看父亲,还是心痛。她乖乖走过来,跪在地上,要和哥哥们一起接受惩罚。
哥哥们感动不已,父亲母亲更感觉不可思议。邓父转怒为喜,免了兄弟几个的惩罚,不为别的,只为女儿对几位哥哥的疼爱。
对哥哥们如此,对弟弟则更加疼爱,小弟邓长禧上幼稚园的时候,胸前围兜别的白色手帕,大多都是邓丽君为他弄好的。而那个时候,她幼稚园还没有毕业。
大概因为邓丽君从小就乖巧懂事,父亲母亲对她就格外怜惜,她享受的,也完全是小公主待遇。父亲经常骑自行车出去,四兄弟都想坐车,特别是小弟,更是嚷嚷得欢,邓父也不禁止,只是说:是女孩,才坐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几个男孩子无话可说,男子汉的自觉和担当感,让他们默默地后退,之后再也不愿提出这样的要求。邓家的四个男子,个个挺拔俊秀,很能担当,应该和父亲这样的教育理念不无关系。
小邓丽君呢,则笑吟吟地过来,伸开双臂,让父亲抱着,放在自行车后座上。那种得意,不用向兄弟们做鬼脸也已经一览无余。小男孩们撇撇嘴,不以为意。甩开脚步,一溜烟跑出去很远,再回过头看,爸爸的自行车,还有自行车上的小姑娘,还在遥远的地方。他们坐下来喘口气,等爸爸终于追上来,再大叫着跑向前,惹得小邓丽君也大喊大叫,在自行车后面舞动手脚,推着爸爸,让爸爸快一点,不落后才好。
童年的事情,总是零零散散的,一会儿笑,一会儿闹,别别扭扭,然后又握手言和,正玩到高兴,可能忽然又怒目相向。好像无可言之,细细想来,有时候就连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也都是好的。
长大以后,几个兄弟和小妹各有各的生活轨道,聚少离多,童年的记忆,反而更加清晰,直到邓丽君逝世,这童年的记忆成了兄弟们的绝版回忆,在伤感中想起,一边唏嘘,一边欣慰:感谢你做我的小妹,让我照顾你;感谢你做我的姐姐,让我为你自豪。
世外桃源春意浓
邓丽君之歌:
阵阵暖和的春风,吹开野花一丛丛。绿水流不尽,青山笑融融,世外桃源春意浓。在这个美景良辰,让我们互诉情衷。心相印,影相重,脸儿比花红。
情景演绎:
(1957年,台湾屏东邓家旁边初妈妈家的照相馆)
初妈妈正在忙,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这声音很熟悉,那轻灵的跳跃感,一听就是邻居小丫头的脚步。果然,人还没有进门,稚嫩的声音已经传进来了:“初妈妈,我妈妈要你给我拍照。”
初妈妈回头看着门口刚露出来的小身影儿,说:“好好好。这一次又是去哪里了?”
这小丫头正是四岁的邓丽君,而邓丽君又是邓家的外交大使。每次亲戚朋友四方邻居家有什么事,邓妈妈就会把邓丽君美美地打扮好,带着她去参加。回来后,又会带着她到照相馆拍照留念。
不知道是没有听懂初妈妈的话,还是没有听见,邓丽君只是笑,没有答话。
初妈妈看着她笑,也笑着说:“这孩子什么时候都这么喜庆,将来肯定福分不浅。”
初妈妈一边说一边摆弄相机,等她都收拾妥当后,再看邓丽君,不由得又笑了。这可爱的小丫头,早就摆好了pose,右腿很自然地搭在左腿上,两只小手交叉着拢住右腿。动作很有派头,表情就更有味道,小嘴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初妈妈丝毫不怠慢,赶紧拍下这有趣的瞬间。
几天后,初妈妈拿着照片来找邓妈妈,邓妈妈这才知道小邓丽君自己跑去照相了,看着小丫头人小鬼大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
假若星图灿烂,人生事事生辉。大多数人都喜欢翻阅明星画册,一边翻阅,一边遐想。见识了明星舞台上明艳动人的样子,再回头去品她儿时的那些照片,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从中寻出幸运的源头,或者说天赋的迹象,然后恍然大悟一般感慨:怪不得人家会那么有名气!
看过邓丽君4岁时在初妈妈家照的照片,发出这种感慨的人格外得多:看,邓丽君从很小的时候就很有明星相。我也非常喜欢她这张照片,但我更愿意将这样的她与功成名就后的她分离开来看,4岁的她,是一个单纯而快乐的女孩,快乐着自己的快乐,也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得到别人夸奖的小心思,只是淡淡的,因而无忧。
每个人都向往走向荣耀的巅峰,但山脚的自己其实更有故事,而且是纯粹的属于自己的故事,不掺杂一点谣言之类的杂质。中年后的邓丽君渐渐与舞台疏远,而且为了保持身材刻意减肥,这是明星的路数,由不得她自己,也与虚荣无关。巨大的荣耀成了负累,报纸杂志到处在讲她的故事,可是有哪一件真正属于她自己呢?
邓妈妈在邓丽君逝世后,念念叨叨的,也是她童年时的事情,小丫头如何,小丫头怎样……说说,笑笑,泪光点点,长吁短叹。在她的记忆里,邓丽君,一直活着,活在那个也有风吹雨打,但却春意盎然、快乐无边的童年。
那正是晴日染红树、清露浸青山,小丫头到处奔走,凛然生气,一会儿坐在绿荫下,低头与花草叙话,一会儿又跑向屋檐,抬头与飞鸟闲聊,偶尔和邻居对话,也是莺声燕语,衬出一世界的春色花香。
小丫头不但是母亲的心头肉,也是父亲的掌上珠,就是起名字,都格外用心。早在她刚出满月的时候,父亲就特意在部队里找了一个学问高深的人,为她取好了名字,叫邓丽筠。筠,有二音,一音君,二音云。起名的人定的是云音,意在表达如竹之美,如竹之有节,如竹之直上高远,开到摩天。
一个透着清奇的名字,在她的人生故事尚未开篇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基调,春天的基调。这些道理,小儿哪里知道,她一心只想玩闹。父母给的名字,是一个代号,与玩乐不相干的代号。生活,也并没有因为一个好名字而变得古板严肃,她,还是父母兄弟口里的小丫头,还是玩伴们傍晚都舍不得分手的邻家女孩,还是阿姨干妈等人家中的座上宾。
自小,她就是邓家的外交大使,送给东家一碗美味菜肴,向西家借一副针线,给前院送个口信,帮后院找人支援,都是她的工作。雏燕呢喃,穿梭槛帘。走路尚且不稳,小人儿已堪大任。
只是,更多的时候,她满脸严肃地带着任务而去,却被某个声音吸引,中道而止,停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如醉如痴。时间一久,邓妈妈寻来,赫然看到,小丫头正摇着小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原来,吸引她的,是一种叫收音机的黑匣子,那里,经常会播放一些戏曲歌曲。看着小丫头摇头晃脑,一板一眼地跟着哼唱,邓妈妈也忍俊不禁。
邓妈妈喜欢戏曲,尤其是黄梅调,不但听,自己也会哼唱。大概是早就从妈妈那里熟悉了旋律,再听到同样的腔调,小丫头就格外欢喜,甚至脱口而出。这就是乐曲的魅力,它不但能悦耳,还能悦心、悦脑,让人不由地亦步亦趋,随它而去。
小丫头不识愁滋味,心无旁骛,一些朗朗上口的曲调很快就深印脑海、呼之欲出。玩到高兴处,张口就来,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如顺水行舟,畅快淋漓。一鸣而出,惊人耳目,自然赞声不断。
一开始,赞的大概也就是一个小孩子惊人的成长力、记忆力、模仿力,但慢慢地,人们发现这个小丫头不简单。你知道,哼唱很容易走音,你听,是一种感觉,唱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两种感觉合二为一,身心对乐曲的领悟才更完整,也更和谐。小丫头的哼唱从来没有跑过调,而且,随着哼唱越来越娴熟,她对乐曲的兴趣也就更加高涨,居然会自动加入几个别致的唱法,让人耳目一新。
邻居发现了她的天赋,母亲看到了她的特长,就连父亲,也对她的这一爱好重视起来,没事的时候,甚至愿意坐在藤椅上,认真地请小女儿来上一段。
进入幼稚园后,她,则完全成了老师们的宠儿,唱唱跳跳的,都是由她来领头,就是朗诵,也大多由她来表演。她的声音甜美,感情表达恰如其分。在幼稚园中班的时候,为了欢送大班毕业,她就已经成了主要发言人。发言稿上的字,一个个都很陌生;头顶上方的麦克风,看着又高又冷。可是小丫头一步踏上垫脚的木箱,熟练地对准麦克风,一张口,就是一方山河,冷静,大气,声音稚嫩,表达却很成熟。引得参加毕业典礼的家长们,纷纷询问:这是谁家的小丫头?
有人回:是邓家的,叫邓丽筠(君音)。名字对了,音却错了。邓父听了,也不纠正。不是不想纠正,也不是没有纠正过,但纠正得次数多了,人们只看名字,还是会读君音。
云音固然好,君音倒也不错。“丽君”,可曾经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是几代文人们争相称颂的奇女子的名号。这个女子,叫孟丽君,是清末小说《再生缘》的女主人公。她女扮男装,中过状元,做过驸马,最后脱掉男儿袍,换回女儿装,还嫁了如意郎,从此开始幸福时光。有这样一个女子为这个名号演绎人生,那这名号还能错得了吗?因此,到后来邓丽君进入歌坛后,索性取了“邓丽君”这个名字作为艺名。而她自己,再一次让“丽君”这个名号大放异彩。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女儿受赞,父亲心欢。本来就是掌上明珠,如今更是爱如至宝。当然,想要女儿怎样成功、如何成名的心思是没有的,邓枢,只是想要给女儿一个更好的成长氛围。他送她去学芭蕾,他带她跟着战友学习演唱。小邓丽君,是学哪样就像哪样。芭蕾,舞姿受到老师的盛赞,演唱,歌喉受到父亲战友的褒扬。
也就是在这时,战友李成清向邓枢提议:可以让她从事演唱事业。事业,这个词毕竟太重,对于未谙世事的孩子来说,事业如太行王屋,说出来,就是一座大山。邓枢不动声色,默默观察。小丫头整天曲不离口,刚唱完周旋的飘渺悲愁(周旋有《飘渺歌》),又是梁山伯的黄梅小调,转而又开始某个电影的插曲……不觉得累,似乎也不厌,歌词意思不甚明了,感情表达却刚刚好。不让这个孩子唱歌,等于不让雄鹰展翅长空,不让海燕搏击大海。
邓枢退休之后,参加了部队战友组织的康乐队,随军演出。同时随行的,还有小丫头。穿上母亲为她精心制作的新衣裳,坐上父亲骑得稳稳的自行车,她就出发了。
又是一个艳阳天,路边水湛湛,小风吹着脸,小丫头唱个没完。爸爸的车铃声,丁零零,女儿的唱歌声,清脆又好听。不去问路在何方,也不用管未来到底怎样,这里就是世外的桃源,这里有无忧的快乐。在这个鲜花盛开的地方,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她,可以不用想得太多。
歌声荡漾山坡下
邓丽君之歌:
山茶花,你说他的家开满山茶花,每当那春天三月乡野如图画,村里姑娘上山采茶,歌声荡漾山坡下,年十七,年纪十八,偷偷在说悄悄话,羞答答,羞答答,梦里总是梦见他……
情景演绎:
(1961年,邓家小院里,小邓丽君在唱歌)
她穿着父亲的大衬衫,一只手甩着长长的袖子,一只手则从袖子里探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暖瓶样的东西。这,是她的麦克风。
她对着麦克风唱起来,咿咿呀呀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声调却极为圆满到位。不但如此,唱到悲伤处,她那藏在袖子里的手,还一点点探出来,去抹眼角。
一曲终了,她正在琢磨着下面该唱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拍手,她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墙角处。然后慢慢探头去看是谁在那里拍手。
院墙外,一个和父亲年纪差不多大的人走近了,他满脸笑容,亲切地问道:“你知道你唱的是什么吗?”
她眨巴着大眼睛,紧紧盯着这个人,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父母亲都告诫过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那个人见她如此,哈哈大笑,说:“不要怕,我是你的忠实听众。我已经免费听了好几天的歌了,你唱得真好听。你能告诉我你唱的是什么吗?”
她一听这话,微微笑了,小身子稍稍往前探了探,说:“我不知道。”
那个人又笑了,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邓丽筠。”
“你喜欢唱歌吗?”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她赶紧跑到屋檐下。再回头看,那个人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这个忠实的听众,就是邓丽君的恩师常荫椿。除了父亲的战友李成清,这是又一个觉得邓丽君是可造之材的人。这也难怪,小邓丽君不但音色美,音准恰到好处,而且爱唱成痴,走到哪里唱到哪里,一边唱,还一边表演。
飞鸟静花,是她的听众,大路垂柳,是她的知音,就是一段短墙,一条煤灰路,她也会很自然地和其互动。收音机里的黄梅调,三两遍她就能学会,电影里的插曲,从旋律开始,她就已经小声跟着哼哼。她的大脑,就是一个旋律的世界。
乍听到这个小丫头的歌声,常荫椿已经满心惊讶,再看她的表情,更是惹人爱怜,直到追着听了几天,他已经欲罢不能,越听心越痒,越听心里那想要教授她的欲望就越是强烈。
这也是一个爱旋律的人,他懂爱乐曲旋律人的心,就是一个小小的节拍,都能带来一种别致的享受,更别说婉转波折的旋律了,那简直就是一种仙境,很有一种飘逸悠扬的感觉。哪怕是悲伤的抽泣,都能荡涤肺腑,洗净尘埃,能把嘈杂的人生过个千百遍,却又一尘不染。
尽管常荫椿和她及她的家人极为陌生,可是仗着一颗爱才之心,他居然不请而入,来做邓父邓母的说客。那套说辞,和李成清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李成清是二胡手,而他则是音乐教师。身份是不分上下,对音乐的领悟也没有高低,可第二个人的话语,成了第一个人的验证;第一个人的肯定,又让第二个人的验证更加可信。这,让邓枢和赵素桂更加相信女儿在这方面的天分。
相信是相信,可邓枢却并没有马上答应,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笼罩着他,似乎是不情愿,可为什么不情愿,他又说不上来。小丫头是早就跟着他在康乐队里出入军营了,李成清也经常来教她一些乐理知识,邓枢甚至也认定小丫头将来会走这条路,可如今这个音乐老师登门,邓枢还是觉得有些仓促。
是了,对于小丫头的年纪来说,现在只专注唱歌,是有些过早了。在邓枢的心里,孩子们必须要过好学校生活,以好成绩走出校门,才能以稳重的脚步,走进人生。这是当时社会成才的条件,在这条路面前,其他的走法都可谓误入歧途。
常荫椿马上明白了邓枢的担忧,他郑重承诺,绝不耽误孩子的学业。既然如此,还怎么好意思拒绝。路已经铺到了脚下,再不伸脚就对不起人生了。自此,教授邓丽君唱歌的老师又多了一位。
老师们教得认真,学生学得开心。本来就美妙的旋律,更是浸透了绝妙的诱惑,沾染了快乐的神色。就是一直跟着邓丽君旁听的母亲,都能明显感觉到小丫头的进步,两位老师的惊喜就更是异于常人。
小丫头唱得越好,常荫椿对她的期望就越大。他自认为是一名伯乐,伯乐的任务,不但是发现千里马,还是让千里马充分展示潜能。很快,常荫椿就找到了这样的机会。
那一年,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红遍台湾,这让邓母最爱的黄梅调开始到处传唱。故事虽然不大懂,但黄梅调,小邓丽君却唱得娴熟圆润。恰巧“中华电台”举办黄梅调比赛,常荫椿想都没想就给邓丽君报了名。在他是理所当然,谁知却惹得邓父极为不满。原因不说自明。小丫头那么小,有多大的道行能经历千军万马的挑战。常荫椿却不以为然,他的徒弟他心里有数,若没有个三头六臂,若不能一剑封喉,他怎么肯让她去经历弹雨枪林?
比赛从来都是充满残酷,每一个时段,对邓父邓母都是一种煎熬,唱得好,自然皆大欢喜,一旦唱不好,该怎么抚慰小丫头伤痛的心。他们是做着最坏的打算的,可小丫头却给了他们最好的回音——冠军,她如一苇渡江,一鸣惊人。这一年,她只有十岁。她已经星光灿灿,当然,童年,自然也就越来越远。
不久,邓丽君又参加了台湾“金马奖唱片公司”歌唱比赛,几乎毫无悬念,又是过五关斩六将,又是震惊全场,一举夺冠。
接连两次问鼎巅峰,她一下子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神童”,崇拜者来了,商演机会也不期而至。歌声不仅荡漾在山坡,还被包装进了歌舞厅,进了大酒店。成功意味着成名,成名意味着包装、再次高升,让声名更盛。这是一条进步之路,这条路却永无止境。
这一年,她只有13岁。也正是这个过小的年纪,让很多人觉得邓丽君有一个辛酸的童年。成名,并非要趁早。那么早就开始在千军万马的阵仗中奔波,多多少少都会让人感觉心酸,感觉心疼。
为此,有很多人责怪邓父太过功利,那么早就让孩子混歌厅,那么早,就让孩子以卖唱为生。他们说:以前,有个邻家车铺主人,只要邓丽君愿意一展歌喉,哪怕只是一小段,听完后,他心满意足、心甘情愿地让邓家人免费坐车。现在,只要邓丽君轻启芳唇,那么就有大把大把的歌厅老板,挥舞着成沓的票子,争先恐后地挤过来。
这也是一种极力歪曲邓丽君形象的说法,用街边、歌厅、小老板等几个元素,把她降到最卑微,把邓家人打造得极其世俗。可你听着听着,却听出了弦外之音:邓丽君的歌声非常受欢迎,邓丽君的自我历练非同一般。
那时候的台湾歌厅,刚从大上海移植而来,少了民国夜上海的繁华和喧闹,多了一点伤悲,携了一点回忆。怀旧的情愫,加上正在起飞的经济,让听歌唱歌成了一种雅致的宣泄方式。特别是对那些从大陆而来的外省人,更是如此。
13岁的女孩,正是桃李芬芳春意闹,尽情绽放花枝俏。携一技之长的邓丽君,在母亲的陪伴下,出入歌厅,倒也逍遥自得,说是社会生活,其实更像小儿玩闹,不解忧愁,更无寂寥。
尤其是和一个叫婉君的女孩搭档,更有意思。二君相对,雌雄成双,一个娇滴滴做小女儿态,一个气昂昂来女扮男装。门外垂杨未飘絮,厅内歌曲早飞扬。伴男装的,当然就是小邓丽君。她有着高挑的身材,俊秀的脸庞,戴上公子巾,罩上状元袍,一亮相,就是个满堂彩,再一开嗓,那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赏心悦目,自然大受欢迎。
可以说,小孩子的身高,未长大的轻俏,反而让她的受欢迎程度更甚。当然,加上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就是中间插个科打个诨,用童趣解读人生,也处处惹人怜爱。
一朝声名起,粉丝千里寻。找上门来听歌的越来越多,她商演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自此,唱歌,不只是她的兴趣,还成了她的一种生活。歌声再起,乍开芙蕖袅娉婷,仙鹭若是从此过,引颈驻足细细听。
正是:
风儿走来问我,什么叫作寂寞。我的年纪还小,哪里懂得寂寞。云儿也来问我,恋爱是否快乐。我还不解风情,怎知是否快乐……
所来的,赞誉也好,波折也罢,如排山倒海一般,于小小年纪的她而言,都不过是一场爱丽丝奇遇记。长大后蓦然想起,还是会对曾经的历险感到意犹未尽。
不老的爸爸,忙碌为我长大
邓丽君之歌:
亲爱的爸爸,慈祥的爸爸,他满口没有一颗牙,满头是白头发,他整天嘻嘻又哈哈,活像洋娃娃。他昨天教我种花,今天又挂花。他整天忙忙又碌碌,全为我长大……
情景演绎:
(1990年,法国巴黎一家医院,邓丽君在接受治疗)
夜色渐深,满窗灯火之景。躺在病床上的邓丽君,望着小窗小格里的璀璨夜色,却泪流不止。父亲病危,她一听到消息,就急着收拾行装,准备回家,回到故乡,回到父亲的身旁。可故乡没有回去,她却进了病房。
电话,她已经打了好几遍。妈妈接了,递给爸爸,哥哥接了,又递给爸爸。爸爸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柔弱过,爸爸的气息从来没有这样微薄过。他似乎在笑,断断续续的声息里,又好像在唠叨。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自己也张口不得。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她还心痛地哽咽着,哽咽着想要说,可能说什么,又该向何处去说。
她痛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得了急性肾炎?和老父一世的缘分,却连临终都不得见面?她很想大喊,可是喉咙却被堵得满满的。
男友保罗就坐在身边,他搜肠刮肚地想法让她停止哭泣,可是他的话,她什么都听不见,她的心,早就飞往台湾,飞到父亲的身边,飞回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的童年。
爸爸,爸爸,你能不能不要就这样一走了之?爸爸,爸爸,你能不能等女儿再坐在你的身边,再听听你的训言?
邓丽君望着窗外的灯火,祈祷着父亲度过此劫。
那一年,他已经满头白发,那一年,她才发芽。他身形高大,似乎有足够的力气,举起她的一世芳华。可如今她名满世界,他却向着另一个世界出发。那人生的交集里,写满了温暖,可却暖不了他渐渐冰冷的身躯;爱女的呼唤,浸透了哀伤,却感染不了他的满腔柔肠。她还远在天涯,他就选择离开;她痛断肝肠,他却已经不能闻不能问。
她生命的开始,他不在身边,他生命的结束,她不在身边。她来此生,他还有大把的机会相见,他别此世,叫她何处再续前缘?如果世界真有“泉下有知”这种事,他一定是步步回头,难舍难离。
有千百万个曾经,小丫头笑着亲吻他的慈面,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有百千万句嘱咐,老父要严肃地说给她听,把自己生命的福气都转给她。
还记得村庄外,大路上,他悠闲地骑着老旧的自行车,她则悠哉地坐在自行车后面。世界有再多的风沙浮躁,有再多的暴雨奇袭,在他的身边,她都不会有半点畏缩,不会有些微的焦虑难堪。他,就是她的墙,为她挡风遮雨,为她隔开喧闹。可这堵墙,如今却轰然倒塌。
老父的去世,对邓丽君是一场致命伤。满世界都是黑色,满世界都是泪眼,纵横来往,一寸寸、一秒秒割出她的心痛感觉。留不住他,是痛,不能送行,是更痛。痛到不能呼吸,腔子里的气,也在震颤着痛,凝固了的痛。
她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可世界还要给她加上另一层痛,人性之痛,道德之痛。她没有参加父亲的葬礼,本是情有可原,可偏有人认为这是不可原谅。大幅报道立刻在宝岛炸开:邓丽君不孝,缺席父亲的葬礼。
大报道掀起尘烟,小道消息马上就点起篝火:为什么不孝?还不是因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家庭重负。先得出一个结论,然后再把邓家的前世今生翻个底朝天,一条条,有的没的,都是证据。某年,邓家一贫如洗,某月,邓父做生意赔钱,某天,邓丽君开始演唱,某个时间点,邓丽君与学校永别。证据一条条列举出来,不管充分不充分,反正是因果相连:家庭,于她,原来是一个负累,父亲,对她,做的只是没有感情的盘剥。
谣言的生命力从来就比真相旺盛,第一批人还是在生活中找茬,再来的人,就在第一批人编的故事里校对了:邓丽君从香港去巴黎,都没有跟家人打个招呼,看来对父母和兄弟已经毫无感情……补丁摞补丁一样,把邓丽君的不孝从原因到过程,再到结果,然后再额外补加一些能描黑的条件,说了个头头是道,仿佛,不黑、不厚,就不是真相。
日本的媒体人又坐不住了,有新闻,就有黑幕,不揭,对不起曾经发生的故事。有个人三下五除二迅速地把这些媒体报道整理分析,找出条理,出了一本书,昭告天下:邓丽君6岁就要去歌厅卖唱,13岁,就一个人去香港闯世界,整个家庭的负担全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是世界上唱片卖得最好却最穷的歌后。如此这般,渲染了一番,然后得出结论:邓丽君之所以在父亲死后不奔丧,就是因为不满父亲一直对自己的威逼和压制。
卖唱,就这一个词就把邓丽君的得意人生涂抹成了辛酸往事。天涯歌女的味道,还有一种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感觉。泪,是挤出来了,可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装神弄鬼的样子。邓丽君,成了一种故事的一个载体,更确切地说,是多个版本故事的载体,这故事与她的真实人生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高级编剧们的才华展示罢了。
她3岁就会唱歌,6岁加入康乐队,这是没有错的,甚至跟着父亲到处演唱,也是有的,些许收入,拿回来养家,这也没有出入。贫苦的生活,男女老少齐上阵,才更容易应付。可如果说这就是逼迫,未免有些言过。以一个父亲的责任感,思量女儿的前程是理所应当,为了璞玉成器,对其打磨也是义不容辞。那时候的邓枢,正是以玉匠的态度审视璞玉,时刻思量的都是如何对其进行琢磨。如果这就是逼迫,那天下的父母大概没有几个真正称职。
那时候的邓丽君,少年不识愁滋味,到处的奔走,对她,也只是一种娱乐,是一种人生探奇。咫尺之童,能为父母分忧,想必小小年纪的她,肯定是骄傲满满、豪气冲天。
一个故事的开始,大多只是顺其自然、毫不负担的因,在没有到达高潮前,是清爽爽的,一旦故事有了发展,有了看点,围观的人多了,那么这个故事的初衷,常常会变了味道,黏黏腻腻的,似乎怎么讲下去都别扭,怎么发展都会有人反感。
邓丽君的养家问题,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没有所谓的逼迫,而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只是这个故事在她功成名就后,她为家庭做出的贡献越来越多,老父和兄弟在她面前,都成了被保护者,于是故事就被蒙上了新的意义:父兄逼迫她养家,她非常痛恨父兄。在她无法参加父亲的葬礼时,这个意义就显得更加理直气壮,还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茁壮成长。
躺在病床上的邓丽君,听到父亲的噩耗,几乎昏厥,她执意要回家送父亲最后一程,可是她娇弱无力,别说跨越万水千山,就是走出医院的门槛,也是万般艰难。医生很坚决,也很冷酷,走可以,但得做好送掉生命的准备。守在她身边的亲戚朋友,生生拖住了她。
有些理由,说出来是借口,有些事实,用作解释却不灵。再简单的事情,再自然的行为,在着意复杂化的人面前,也有一万种背后的故事,有数万个重组重述的可能。关注你的人越多,你的故事就越有需要揭发的背景。我们都是自己人生的执行者,我们都是别人人生的解读者。执行自己的人生,都是秘密,生怕别人知道,阅读别人的人生,却是公开课,有人讲课,有人思考,有人讨论,有人掺和,有一点风吹草动,生怕别人不知道。
还有人说,邓丽君之所以没有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是政治的原因。政治的天空,不是我们的世界,不说也罢。
再回头说邓丽君,泪眼望穿,回家无望,真真是心灰意冷。问长天,可有神马,借来一驭还家,问大地,可有神通,能否乾坤挪移。眼前的一切,好的,坏的,都是牵绊。可这牵绊,就是用决心用狠心用必死之心,都挣扎不得。命运真是可笑,时而能让你呼风唤雨,时而却又将你雕筑成冰。
恍惚间,看见老父的背影,错愕着,又听见了老父的声音。可不是吗?那曾经的农家小院,那简陋的屋舍房间,老父拿着小榔头,这里修修,那里补补,不求家有什么艺术的美感,但却能给一家足够的温暖。
还记得为了清晨练唱,老父总是早早起床,检查好自行车,再来叫醒小丫头。小丫头迷迷糊糊,老父亲毫不含糊,却又满是怜悯心疼。少少的几句道理,想说,欲言又止。收拾停当,向河边进发。河边的老柳树,早就抽芽,荡着河水的,还有几只试暖的黄鸭。风景是美的,可贪睡的眼睛无精打采。老父亲轻悠悠来上一句京剧,一两嗓就激发了小丫头的唱腔。小丫头不甘示弱,精神抖擞,开始咿咿呀呀。
再说13岁那一年,她记得老父的黑脸,怒容满面,回忆里却是满满的温暖。那时候她正要启程,去报名参加一场歌唱比赛。老父亲面有怒色,一声不吭。他早就表示反对,理由简单又充分:一个女孩子,应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歌唱的舞台,总是有更多的风险。平时玩耍,无伤大雅,真要当成正事去做,就有失偏颇。但女儿喜欢,又有伯乐来劝:天赋如此,不唱歌岂不终生遗憾。
老父亲左右为难,允许,是冒险,不允许,又怕女儿埋怨。若只是安静读书,走寻常路,那人生会少了很多风险。可如此,又如何能让女儿心甘?左思来,右想去,怎么着,都是心疼,怎么着,总有心酸。罢罢罢,若女儿生来就是唱歌的命,那这命,他只能接着,只能捧着,而不能强行扭转。
曾与父亲相依相偎,曾聆听父亲的教诲,不管少小还是长大,他,都是她的靠山,都是她的灵源。就是后来,父亲生意不断失败,她也还是懂他,敬重他,因为可怜天下父母心,心血融入儿女身,有朝一日儿长大,怎不报效父母恩。
生活,即使掺了矫情,岁月,即使隔开相依,退一步说,就是在财往财来中,父女的情分,还是不少半分。父女之间,纵然百家姓少了赵,也还是不能张口就从钱开始,要说,该是从前。从前,有一个父亲,满头白发,从前,有一个女儿,已经发芽……
夜冷风清,方向未明
邓丽君之歌:
夜冷风更清这一片荒野地,沿途是歧路我方向未能明。不见朗月导我迷途只有星,荒野路伴我独行是流萤……满天星光我不怕风正劲,满心是期望过黑暗是黎明。
情景演绎:
(1967年,金陵女子教会学校)
邓丽君坐在女校长的面前。校长面沉似水,冷冷地看了邓丽君半天,低沉着声音慢慢说道:“学校已经了解到,你现在正在三四个歌厅里驻唱……”明明没有结束的话,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邓丽君的心紧紧收缩着,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感觉空气也在不断收缩着。
好半天,校长才继续说:“你得知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以你现在的学习成绩,心无旁骛还尚欠缺,何况你还如此心不在焉。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的人生都会毁在这儿。”
似乎语重心长,可每一句里都少不了钉子,咚咚咚,钉在邓丽君的心上。
校长继续说:“我这是给你一次口头警告,如果你想继续学习,那么你就不要再去歌厅驻唱,否则,学校就会予以劝退。你想,我不能给你开特例,如果全校学生都像你这样,那学校还成何体统?”
这样经典式的校长训话又持续了很长时间,邓丽君紧咬着嘴唇,不敢吭声。周围的空气,收缩得越来越快,等到校长终于以一句铿锵有力的“听到没有”结束训话后,邓丽君感觉自己快要晕倒。
她难过,她气愤,她又无奈。
绝情鼓响,好梦惊回。歌声大受欢迎的邓丽君,小荷刚露尖尖角,正是得意春风时,却遭逢此变,那感觉自然非同一般,就像惊雷,却惹动心头怒火。
本来,耳边到处是赞美,她虽然并没有骄傲,可仿佛已经发现人生的定海神针。眼前这个人,却兜头给她泼了冷水,言里语外,都在表示她已经走上了邪门歪道。表面上,这是对她学业的督导,于她,却更像是信念的摧毁,仿佛,她已经落草为寇,仿佛,她进了水泊梁山。因此,她是没来由地愤怒。
闲琴旧曲,怨歌闹剧,当然是以玩着的心态进行。小小年纪的她,还不懂得什么叫事业,可是一个小丫头,一副柔弱的肩膀,就可以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她是自豪的,自信的,甚至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
13岁的年纪,人生在此,于她,真的是满满的馈赠,还有什么,比早早就发现自己更有意义的呢?可这一层意义,她不知道,学校的老师们也不知道。
教育,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千万人在同样的年纪,学着同样的课程,然后再用统一的试卷,考察全部人的才情。这就像白菜土豆一起种,小麦高粱一起收一样,只会乱了栽培,少了收成。你用种瓜的智慧,怎么得出种豆的学问?上天造人,从来就是千姿百态,可是教育弄人,却总喜欢统一规格。
这是教育的悲剧,当然不能把全部责任让这个女校长承担。她的思维,已固化在体制里,就连她的语言,也是成型于集体中,这,由不得她。可她,到底是对邓丽君造成了伤害。
从学校回来的邓丽君,信念几乎坍塌。想起在学校里的月月年年,好成绩,小红花,从来就没有光顾过她,别说老师总给白眼、动辄打骂,就是同学也会把她当成笑谈。多年以后,当邓丽君在日本已经大红大紫,而她的助理铃木章代在和她聊天的时候,忽然听到她悠悠地说了一句:谁知道,我当年其实是一个受尽冷遇的学生呢!那心酸,会让人格外受不了。
若不是因为歌艺受欢迎,她,在学校里,只会是一个转眼就会被忘记的身影。如淡云,疏月,常被人忽略不计。
学校,本来是一个充满童趣充满欢乐的地方,于她,却是一场刻板的师生对练,味同嚼蜡,完全没有余兴,只是维持中规中矩。国人读书态度大抵如此,所以常有“小呀嘛小二郎”的心忧:只怕被先生骂。尊严,自信,在这里统统没有,就是获得知识的快乐,也微乎其微,所以,“无颜见爹娘”反而成了自卑心理的温床。
很多人说起邓丽君,总是认为她不是学习的料,从进入学校,她的成绩就没有特别突出过,在兄弟中,她也一直是垫底的。
我对此一直不以为然,人生处处都是高柳垂荫、老鱼吹浪,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女孩,她的成功,绝不是天赋和机遇就能完全包含得了的。那也是万死千生的竞争,那也是铁杵磨针的努力。
就说她的语言能力吧,除了汉语,她的日语、英语和法语都十分流利,而汉语中,除了普通话,她还会说闽南语、粤语,就是山东话,也说得惟妙惟肖,尽管她一生都没有去过山东。
至于对音乐的领悟和突破,那努力,就更非一般。从懵懂时期的曲不离口,到后来走一处拜一位老师,上一次台,回来都要总结,这已经是全神贯注的自我打磨。
这才是真正的学习方式,是一种能够自我激发、十分投入的学习方式。成功怎样,舞台如何,尽管是近在咫尺的问题,于她其实是不相干的,你凌乱你的梅花,我只关注我的柳叶。任何一个一夜成名的人,他都会经历这种自我陷入式学习,否则,即使一夜成名,也会昙花一现、一宵成梦。
她的学习能力不弱,她的才情自然也不少。只可惜,学校,没有挖掘出她这种自我学习的能力。
而她自己,也因为在学校里的不如意,因为校长这次不经意却是毁灭性的打击,对学校,对自己在学校的学习失去了最后一点勉强维持的兴趣。
一条看得见的通向未来的光明坦途,狰狞着重重地在她面前关上了大门。对学校的愤怒还是其次,对自己的失望一下子就淹没了她的雄心。五彩的生活,一向是临仙紫照彩云飞,一瞬间却变成了漆黑的陌路,完全是衰草愁烟,还有乱鸦送日。尽管只有13岁,尽管在演唱方面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人生的无着落。
第二天,她没有去学校,是愤怒的反抗,也是默默的承受。母亲心疼女儿,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搂着她,为她擦眼泪,相劝的好言,却怎么说都觉得不贴切。父亲呢,则完全不同,对校长的这番话,他是愤怒又愤怒,自我开解之后,还是愤怒,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亲自出马,找校长理论。
校长还是那个校长,思维自然还是那种思维:读圣贤书,就要心无旁骛;只要她在,邓丽君必须要切断一条路。邓父不善言辞,据理力争后,又诚恳请求,话说到天涯海角,回话却死守一处,一成不变。邓父无言了,怎么办,能怎么办?两全的办法没有,择一弃一势在必然。
从学校到家,这条路,邓父已经走了千万遍,可今天走来,却极为陌生,向左走,不对,向右走,也不行,他走过去,又走回来,总是感觉走错了路,可其实路只有一条,哪里有什么对错之分?
他长叹一声,罢罢罢!似乎下定了决心,可一路走来,又猛然警醒,不对,不对,此一来,本是为女儿讨回个公道,怎么就这样无功而返了呢?堂堂一名军人,却拿着竹篮打水,成何体统?他恼怒,他悲伤,他最终还是无计可施。
回到家中,看着女儿殷切的眼神,他感觉自己的嘴都是干涩的,说不出话,却又必须说。这话一说,就又是折磨,他,路没有铺好,她,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还是昨天的效果,只不过今天又加重了承担,加速了抉择。
他心疼女儿,那么小的年纪,让她选择,是老父的错,可是不给她选择,就是老父的罪过。他可以一声令下,可他不是她人生的主,他也不愿他成为她人生的怨。参谋是要给的,可是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成人角度的衡量。他不知道,以一个孩子的思维,到底能了解多少,他甚至难以想象,自己在她的人生中,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可这,是绕不开的路,是躲不过的冒险。命运推波助澜到这儿,他无力扭转,越是看不透未来,越是心怀忐忑,就越是一重艰难。
邓丽君毫不犹豫,主动切断了求学之路。这个选择,邓父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旦小女儿做出选择,他还是看到了漫天的落英缤纷。他又是一声长叹,她却满脸笑容,眼角的泪是早就干了。
这抉择,难以用果断来形容,那,不过是生活给她的刺激和伤害。抉择越果断,那伤害、那心里的痛也就越深沉。生活一旦挥刀,那伤痕只会在岁月中一年深似一年。多年以后,邓丽君功成名就,却一直向往校园生活,你就可见这伤害有多重。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诗情画意在哪里,在那暖色校园。青草茵茵,学子莘莘,纵是行色匆匆去,也是悠闲心里存。这幻想,如此温暖,这场景,如此惬意。但却只限于“又见”炊烟升起时,只限于她的勾勒,只限于成年后她的自我选择。中年后的邓丽君几次选择退歌求学,说是圆梦,不若说是人生的一种自由转换。如果被迫退学是伤,那只有自由入学能疗。只有如此,这阵阵炊烟里才有诗情画意。
比起当年在既定的歌词下唱《再会吧,校园》,那感觉才不是缺失,而是圆满。
到了毕业的时候,就要说再会,海阔天空任鸟飞,何必再伤悲。美满视野才有幸福,祝你成功早日归。
谁说只有到了毕业的时候才可以说再会,谁说到了毕业的时候就一定要说再会?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是飞鸟,就不要有伤悲,因为阻挠再怎么多,海阔天空,是改变不了的底色。
故事到这里,本来已经是喜剧的结果,谁知又来了一重转折。
后来的金陵女中,却偏偏以出了邓丽君这样的“人才”而闻名于世。这是讽刺,温温的,潮潮的,让人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醉里空去满载归,人生处处是戏剧。
凤阳花鼓桃花江,美人林边望
邓丽君之歌:
我听得人家说,桃花江是美人寓。桃花千万朵呀,比不上美人多。果然不错,我每天踱到那桃花林里头坐,来来往往我都看见过。
情景演绎:
(1967年,台北宇宙唱片公司)
邓丽君刚录完她的第一张黑胶片,正在休息。老板林桑走过来,递给她一张歌单,上面有七八首歌。邓丽君诧异地看着林桑。
林桑说:“把这些歌曲熟悉一下,然后咱们就接着录制。”
邓丽君显得很惊讶,她低头看了看歌单,有几首歌她还不是很熟悉,不过,她还是乖乖地点点头。
林桑问道:“会不会感到累?”
邓丽君笑了,说:“不会。”
尽管这样紧密地安排录制出乎邓丽君的意料,可她还是很开心。想起在歌厅唱歌的时候,老板一旦遇到更红的歌星,就会把自己支开的场景,很让人心酸。现在,她有歌唱了,无论怎么累,也要把录音做好。
正是春风试手先梅蕊,頩姿冷艳明沙水。学校是已经远去了,可唱歌的梦想却越来越近。1967年,邓丽君加盟宇宙唱片公司。宇宙唱片,这名字,是绝对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它的前世今生怎样我们暂且不表,就当它自称宇宙唱片公司的时候,它,成了邓丽君的起跳台。
一个是锐气不可挡,一个是器重忙培养,二力合一,心无旁骛。正如春风到来花枝绿,香气暗袭满池塘。在这里,邓丽君出了她人生的第一张黑胶唱片——《凤阳花鼓》。
凤阳花鼓,还有一个很高雅的名字,叫“东方芭蕾”,虽出自民间,却不失风雅,闲来哼唱几句,别有韵味。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小丫头唱来,稍显稚嫩的花腔,反而增加了这小调的亲切性和喜感。
声音不俗,销量自然也大好。宇宙公司的老板林桑见风头正好,马不停蹄,立刻做了第二版《凤阳花鼓》。大概因为做得太过匆忙,歌曲《知不知道》的歌词印刷居然出现了错误。不过,瑕不掩瑜,和第一张唱片一样,这张唱片很快就销售一空。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好上加好,才是真好。这是唱片公司的理念,也是销售经理的圣经。两版《凤阳花鼓》一出,大获人气。于是宇宙唱片又紧锣密鼓地推出了第三张第四张唱片。
累是一定累的,可这累,累得快乐,累得踏实。眼看着自己的照片印在唱片封面上,耳听着大街小巷里都有自己的声音在飘荡,呼吸一口空气,都是甜的。生命的张扬,原来如此奔放,前途,更是一片明亮。世界哗啦啦拜服下来,东西南北望过去,处处都通畅。阴云是早就没有了的,偶尔一点春雨,也满是滋润之意,这样的顺意,叫她怎能不放声歌唱: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眉毛弯弯眼睛大,眼睛大。红红的嘴唇雪白牙,雪白牙。粉粉的笑脸,粉粉笑脸赛晚霞。啊,姑娘十八一朵花,一朵花……
别人十八岁是一朵花,她是早在十四岁就已经发芽,别人还在梦中未长大,她已经奔跑在时代的前沿,沐浴着风华。这首《凤阳花鼓》里的民歌,说来与她的年纪极不吻合,可有什么关系,晕红萦翠的感觉她唱不出来,春透水波的韵味她却完全掌握得了。也是弯弯眉毛眼睛大,也是红嘟嘟的嘴唇雪白牙,一曲清流涤荡,反胜风流倜傥。
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有点得意于自己的天赋了,这得意倒并非骄傲,只是笃定,笃定自己对歌唱的信仰,笃定她自己选择的这种人生。
当然,前路到底如何,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还看不到那么多。父亲邓枢却知道,小船刚出海,还难以经历大风浪。正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为了让邓丽君得到很好的磨砺,他登门拜访了优秀的音乐人左宏元。
这个爱音乐的人,一听起邓丽君的名字,居然满脸欣喜。他并没有刻意去关注过她,然而她的声音他却极为熟悉。也许是街头一隅歌声飘过,也许是茶楼酒肆歌声响起。他敏感地觉察到,别看姑娘小,未来却不可小视。因此,邓枢一提出要求,他就慨然应允。
师傅点头了,学生却一口回绝。正如她一首歌唱道:看花开处处,看绿影满树,看春光关不住。
虚龄十四岁,唱功十五年还没有出生,她就已经经历音乐的历练,她不是白纸一张,不想任谁都可以随便涂鸦。
学生的谨慎,反而让老师喜欢更甚。左宏元亲自登门,没有大开大合高起高落的高调劝说,只是温情小语,加上几句浅唱低吟,立刻就打动了小姑娘的心。她是聪明的,就是在最得意的时候,也发现了自己的浅薄。她猛然意识到,在岁月面前,才华是无力的,也是无色的。无用的话再不说二句,她立刻拜师,马上学艺。
在左宏元面前,邓丽君发现,花腔,只是一种卖弄,有更优美的旋律,好声音就足以演绎圆满的感情。从前她唱黄梅小调,尾声总是半挑,可现在,从声从情,情到深处,花腔反而毫无用处。她开始沉淀,慢慢去触摸感情,在情深处把歌声展现。
就是迈过了十四岁的门槛,度过了十五岁的春秋,品尝了十六岁的花季,左宏元所要表达的感情,她,也还是只触摸到了半点。别愁离恨、爱多情少,她是不懂的,悲欢离合、世情冷暖、喜怒哀乐,她是早就尝了个遍,虽然各不相同,但情绪同入一味。加上爱看电影、爱模仿剧情的经历,让她琢磨起感情这种身外之物来,也有模有样。
一开始,她也经历了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勉强,可骨子里对音乐的感悟,让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宇宙唱片公司对她十分满意,就是左宏元,对她也是赞不绝口。他说:她很聪明,她的声音很有味道,很有层次,恰好把我的意思表达得恰如其分,我得感谢她。这当然是后话。在邓丽君已经魂归天外,她这位曾经的老师非常伤悲,他是长者,前一秒,他还在和她切磋唱歌技巧,后一刻,他却要在她的墓前为她默哀,让她曾经唱过的那些歌泛滥脑海。
转回头再说邓丽君,一山登顶,再攀高峰。别人的落木是否萧萧下不知道,她的长江已经滚滚而来。1969年,宇宙唱片公司为了庆祝邓丽君唱片的销售佳绩,特意出资拍了《谢谢总经理》。
电影,她是初次涉猎,自然是兴奋满满,紧张多多。她是喜欢表演的,不过之前,最多是三五好友面前,做不足一分钟的表情,如今却要和很多人搭档,在特定的环境下,完成一个长故事。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为了拍好某个情节,她思虑万千,甚至无法入睡。
老板也是抱着打磨的态度来拍片的,对邓丽君也丝毫没有放松,尤其是影片中的英语,更是一遍遍重复、精练,费尽周折,终于完工。
邓丽君长舒了一口气,可回头再看银幕上的自己,豁然之间又心凉半截。情节她是无心关注的,音乐也是过耳不闻,她能看到的,就是满篇让人惊诧的表情,还有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动作。那怎么就是最受欢迎的邓丽君呢?邓丽君怎么会在那样的情景下出现那样的表情?
拍片时,她恨不得影片马上公映,可看片时,她又恨不得影片不曾公映过。她是有些自怨自艾的,也难怪,她从来没有这么密集性地看自己的表情。可观众们却满是欣喜:那个唱歌好听的小丫头,居然表演也这么好!
面对百分百的支持,邓丽君满心感激,她决定也要百分百地回应。影片是从台南开始公映的,她自荐随片登台(那时候电影院在电影开演之前有十几分钟的演唱时间),演唱影片中的主要歌曲。那些濒临破产的影院,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救命稻草。看着哄哄嚷嚷、兴高采烈挤进影院的人们,影院的经理人真是感慨万千,几欲对邓丽君长揖到地。
而邓丽君也是抱着感激的心态登台的。又是唱歌,又是拍戏,又是长途跋涉,她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可走到哪里,她还是甜蜜地笑,累到极致,闭目休息一会儿,就又精神百倍。那是青春的好,却也有她心态的妙,凡事,她更喜欢正面思考。
青春本来就是神采飞扬,加上歌声又给她插上了翅膀。喜欢她的歌迷,简直个个要为她而疯狂。越是近距离接触,反而越有离别的感伤。为了时刻贴近这个小丫头,歌迷们纷纷向她索求照片。据台湾一家娱乐报纸记录,就这笔照相费在当时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你可以想见,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徘徊于歌厅里的小妮妮了。然而回到台北,她又继续到歌厅唱了一段时间,不为别的,只为更多的磨炼。
凤阳花鼓,已经退出了娱乐喧闹的大舞台,唱着十八岁姑娘的十四岁的你,也早就已经成了过去的影像。桃花江还是美女多多,我只记得你,在这一年,在这些地方,成长。每一个足迹,如今寻来,都让人难忘。我相信,每个喜欢你的人,投进你的人生,也都会获得自己的成长。
我衷心地谢谢你,一番关怀和情意
邓丽君之歌:
我衷心地谢谢你,一番关怀和情意。如果没有你,给我爱的滋润。我的生命将会失去意义……我的平凡岁月里,有了一个你,显得充满活力,我衷心地谢谢你……
情景演绎:
(1968年,台视《群星会》直播现场)
下一个表演的就是邓丽君了,娃娃脸上还是常见的笑容,只是这笑有些僵硬。她太紧张了。同台演唱的,都是大名鼎鼎、经验丰富的歌星,站在那些气场强大的人面前,她一下子不知所措。
镜头已经对准邓丽君。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刚才还在脑海里不断重复的歌词,不知何时飞走了。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麦克风都拿不稳了。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起来。
主持人慎芝比她还着急,这是现场直播,根本不可能做后期处理。可眼见邓丽君还是无法适应,她只好准备接过话题。
好在邓丽君终于开口演唱,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可是歌词似乎差到十万八千里。
节目结束后,邓丽君显得很沮丧,表情也格外落寞。正在忙碌的慎芝看到后,就过来对她说:“没有关系。你的实力非常强。我相信你有机会重新再来。”
听慎芝这样说,邓丽君的脸上才重新出现了笑容。
正是初弦微月,试水清凉夜。怎奈清光点点,小云即可晕色。邓丽君初出茅庐,表现不佳,不由得会让人为之捏一把汗。如果这场面她应付不了,那星光很容易暗淡。电视台曾经不看好她的人,有了口实,对她就更加不以为然。
然而慎芝却不这样想,她看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尽管引吭试啼失败,可邓丽君羽翼渐丰,假以时日,必然能一鸣惊人。慎芝对邓丽君之所以如此笃定,因为她们相识已久。
从前,慎芝还在做广播,主持的节目叫《与你共度周末》。邓丽君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到她的节目来做客。来时,邓丽君和一群小朋友一起,走时,慎芝独独记住了邓丽君的名字。尽管邓丽君还只是一个小学生,除了随康乐队到军队演出,认识和赞赏她的,也只有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但她独特的声音、对感情的把握,还有对现场的把控能力,还是让慎芝记忆深刻。
再听到邓丽君的声音,已是多年以后。慎芝在台视的《群星会》办得有声有色,而邓丽君的唱片销量也是供不应求。慎芝有了请邓丽君出台之意。多年的老友,重新邂逅,尽管是小朋友,慎芝还是有小小的激动。《群星会》节目的制作人、慎芝的丈夫关华石对此没有异议,可电视台却反对声起:如此稚嫩的娃娃,怎能承担得了这样大的气场?如何能适应这样星辉灿烂的舞台。
是的,《群星会》是当时台湾最有影响力的电视歌唱节目,在这个节目里现身的,还没有像邓丽君这样的小歌星。也难怪,电视台会有这样的忧虑。电视台看的是节目的效果,慎芝看的却是音乐的演绎。“邓氏唱腔”的独特和发展远景,她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如此,她才力排众议,请来了邓丽君。可惜邓丽君还是临时怯场。
不过,一次失败,并不意味着永远不成功。正像青山遮不住流水,寒气罩不住朝阳。就在电视台冷冻邓丽君期间,慎芝还是对这个小女孩念念不忘。
邓丽君呢,出师不利,就又埋头开始了新一轮的苦修。她一边继续录制唱片,一边到歌厅演唱。就是休息的时候,她也是拿着歌本,在心里哼唱,找不同的感觉。除此之外,她还参加了一些广播公司的现场节目录制,为的是进一步提高现场应变能力。
不停足,十万八千里也在脚下,不断梭,银河瀑布也能织。她不曾停止歌唱的脚步,不断的磨砺,让她的邓氏唱腔越来越纯熟,她的台风也越来越稳健。
红杏枝头春意闹,百花灿烂莫能遮。越来越响的名气,让慎芝忍不住有了再请她来的冲动。新一轮试唱,又一轮彩排,邓丽君的稚嫩已经悄然褪去。慎芝非常满意,她立刻拍板,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身边,依然是名气高于她的实力派唱将,眼前还是那个不太熟悉的镜头在晃,可是她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左右不过是演唱,而演唱,她很在行。音乐声起,演播厅里,她的音色嘹亮。慎芝频频点头,那些不看好她的人也终于眼前一亮:这小丫头,果然不负慎芝期望。
这又是一种开篇,在这样的开篇下,第一次的失败,又有了新的解读,那不过是欲扬先抑的一次伏笔,为的是给人更多的惊喜,给自己更多的磨砺。
开篇顺利,高潮自然就能迭起。初时,邓丽君只能算客串,而且是组合,组合的名字叫巧克力女孩,取意小甜蜜,可爱至极。不久,她就可以独自登台,单挑大梁,可爱依旧,但台风更稳。就连不看好她的人,也忍不住急于把她定为《群星会》的固定歌星。
《群星会》的成功,让邓丽君的名气大增。可粉丝的变化,邓丽君毫不知情,她还是按部就班,在唱片公司录制唱片,到歌厅继续驻唱。直到看到歌厅爆满的客流,直到接到更多的歌厅老板的邀请函,直到看到大街小巷女孩有和她一样的装扮,她才感觉到受欢迎的程度今非昔比。这一年,在台北“夜巴黎”“七重天”等音乐场所,她创造了连续77天满场的纪录。
山不辞土顾能高。有了这样的铺垫,邓丽君后面的道路走来就更加顺畅,到1969年,她出演了宇宙唱片公司投资的《谢谢总经理》,还亲自跟随影片南巡,将名气再一次推高。一年的时间,沧海桑田,两年的时间,地覆天翻,她,已经不是刚出校门那个稚嫩的小丫头了。
小小年纪,她就成了《群星会》里的老牌明星,无论是唱歌,还是表演,她都驾轻就熟。活泼的性格,加上稳重的台风,让那些曾经不看好她的电视人也喜不自胜。《群星会》已是明星荟萃,可是机灵幽默又甜蜜温柔的,也就只有她这样一枚。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歌后形象,深入人心。笑,是她的招牌,却不是她的装饰。她心地淳朴,善良多情,同时期的明星,只要有过交往的,都会很快就喜欢上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后来和她一样红透半边天的赵晓君,就是其中之一。
源起自然是一个温情的故事。那还是有线话筒的年代。那一次,赵晓君登台,用的是一个老话筒,时间久远,插头已经有些不灵。在后台的邓丽君发现后,连忙去按实那个插头。一旦开始,就松手不得。就这样,一个在话筒的那一边,激情演唱,一个在话筒的这一边,鼎力支持。一曲结束,邓丽君默不作声,悄然而退。直到多年以后,从别人的口里,赵晓君才得知这样一段话筒传情。一段线的距离,满满的都是温情的祝语。在那样一种竞争激烈的环境,在那样一个并无交情的背景下,那感动,不消说格外分明。
这些故事,邓丽君是很少说的,她说的,都是别人给她的感动,比如慎芝。她说她温柔细腻,为她做指导从来就是细语轻声,她说她专注用心,让少小不懂事的她感觉既踏实又温馨。刚成名的邓丽君,接到了平面媒体广告歌曲,她练唱的地方,就是慎芝的家。那已经是慎芝额外的工作,可是她做来还是热情备至。
因此,即使离开台湾到外地去发展,邓丽君还是忘不了当年这位恩师,忘不了曾经的点点滴滴。当慎芝失去爱子时,邓丽君闻讯后马上赶回台湾,去安慰这位曾经给了她温暖的音乐前辈。她是弥补不了他们的缺失,她也医治不了他们的心痛,可她坐在那里,像出门在外的女儿回了娘家,他们,至少,会获得安慰。不能留住的生命,勉强不来,可是已经付出的心血,还是会有这样温情的回馈,悲凉之外,总还是有一点,什么呢,算不得快乐,但让人感动。人生错错杂杂,这样也罢。
当日本版的《任时光在身边匆匆流逝》发行中文版时,邓丽君请来填词的老师,就是慎芝。这是信任,也是报恩。她在她的青葱岁月里种下了因,她就在她的逝水年华里送上了果。友情的圆,从来躲不过岁月的强拉硬扯,更避不开隔空不见的腐蚀和折磨,但邓丽君和老师慎芝的这个圆,却一直画到最圆满。
你可以说邓丽君是感恩的,也可以说慎芝是多情的。然一个扶持,一个报恩,这模式,在名人的成功道路上,并不稀奇。再有能力的鲤鱼,跃龙门的瞬间,也需要水浪的支持。邓丽君一生都在跃龙门,一生都在报恩,这已经成了她人生的绝对主题,在这个主题下,那些她收到的情,反而显得吝啬得多。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她拥有这样辉煌的过往,可她的一生却总是有一种悲剧的感觉。
然而这是她的性格所在,骨子里的善,加上为树立形象的亲和,让她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为歌迷着想,为和自己有交集的所有人着想。著名音乐人翁清溪是《月亮代表我的心》的作者,然而邓丽君在新加坡将这首歌唱到妇孺皆知,却还以为这是一首南洋曲。偶然得知这是翁清溪的作品后,在开唱前,总是告诉大家这是翁老师的作品。
如此种种,举不胜举……
她有一首歌,名字叫《又听到那首歌》,歌里这样唱道:每个音符里唱的都是你。没错,她的人生,是一首音乐,而每个她生命中的过客,都是她激情演绎的音符。一朝烟雨一重心,岁月漫浸人生,可是她还是那个她,甜蜜蜜地笑着,话里话外,都是对年轻岁月的感恩,对那段崛起岁月的多情。
她是一个有情人,就像春风里的桃花,即使落了,也是香满地。
美好时光定格在花盛开的地方
邓丽君之歌:
万般柔情万般蜜意,藏进我心里。愿美好时光到永远。趁着桃花盛开,对我许下诺言。在这美丽春天,许下你心愿……让花儿为你开。
情景演绎:
(1970年,台湾大学,邓丽君作为《每日一星》的主持人,在采拍外景)
很快就有学生围过来,他们惊喜地看着这个比他们小得多的童星,纷纷赞叹,比电视上好看得多,还纷纷要求合影留念。邓丽君始终笑着,矜持地笑着,那模样,倒像是面对一些喜欢玩闹的孩子。
留影结束,邓丽君开始一本正经地做采访。她字正腔圆地开口了:“你们是什么系的?”
几个学生互相一挤眼,悄悄笑着,有一个学生说:“我们是动物系的,最喜欢研究你这样美丽的动物。”
一语未了,学生们哈哈大笑。
邓丽君吐了吐舌头,转头跑开了。
身后,又是一阵大笑。
《群星会》给邓丽君的,不仅是历练,还有名气。寻常邻舍里,寂寞篱笆下,再也见不到小丫头的身影了。奔忙成了成名的代名词,刚下荧屏,又上演播厅,刚给自己做完宣传,又要做别人的平面广告,刚出自己的唱片,又要演唱电视的插曲。
老师左宏元找上门来,要她演唱他创作的电视剧《晶晶》的主题曲。《晶晶》是台湾第一部电视连续剧。载体新,歌曲依旧。老师如此倚重,看的是她的名气,是她利用旋律的表达能力,还有与电视剧主角一样的幼龄,因为《晶晶》讲述的是少女寻母的经历。
这又是一个机会,不看好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年纪小,从没离开过爹娘的怀抱,哪懂得那么深厚的感情滋味。说懂,大概真的很勉强。刚开始演唱,小丫头居然笑场。电视制作人只好停下来,从讲故事开始。有了故事,就有了感情。再唱起来,邓丽君的声色和腔调都有了变化,即使抛开歌词,你都能听出那种悲凉和清冷,就连呼吸,都有了凄楚的味道。不看好的人,再次为之震惊。
星味越来越浓,稚嫩就越来越淡。一方电视小屏,迅速热暖了她的人生。杨花小扇、燕毛初紫已经成了过去时,正是花怒香浓,不管是辛苦奔走,还是热情交流,她,都已经得心应手。没有胆战心惊,也不愁前路不通。她,渐入佳境。
歌厅,该去的还是要去,驻唱也罢,献唱也好,唱出来的,就是心底的祝福,真诚的问候。
晚会,越来越多,今天是个人的节日,明天是众人的时节,名义不愁找,就怕歌星不愿到。她到了,反正青春无限,一天多跑几个地方,只不过多一点历练,多消耗一些卡路里而已。
电视公司筹划播出一档综艺节目《每日一星》,这是第一档彩色电视节目,它的受众量可想而知。开播不久,制作人就邀请邓丽君来中视《每日一星》做主持。几乎没有反对之声,一个如此努力如此开朗如此有实力的小姑娘,任谁看着,都是阳光无限,前途无量。
《每日一星》时长只有20分钟,可对于一个唱歌出身的小女孩来说,担子并不轻。她不但要担纲演唱,还得要学会穿插主持。熟悉的嘉宾自然好,就是陌生的来客,也没有关系,她总是能找到合适的话题,让来者说得舒心,唱得得意。整个节目浑然一体,而又乐趣多多。
来做采访的人渐渐多起来。做节目之余,她还要端坐在记者的对面,回答一个又一个或感兴趣或毫无兴趣的话题。她是有耐性的,收到赞誉就坦然接受,偶遇批评也虚心听教。就连爱找茬的人,看着这个小姑娘,都面生喜色。
人生到了这个境界,最怕的不是忙碌,而是悠闲。红日乍东升,最大的兴趣就是绽放能量。邓丽君正是这种状态,她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商演不少,义演也很多。流水沙滩过,最忆小沟渠。从没有路的地方走来,她最懂得帮助别人建路。从职场走到校园,从省会走到民间。提出要求的,她就去满足,她自己遇到的,也会热心地伸出手。她说:吃零食好像人生一样,应该要样样尝试。别看年纪小,说话却如此老道,仿佛人生已经熬熟,剩下的,就是品尝味道。
我一见你就笑,你的翩翩风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我永远没有烦恼。
工作的负累多了,可是充实的生活却让她只有笑,笑得很美妙,不是没有烦恼,只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这是邓丽君的第六张专辑《一见你就笑》里面的主打歌,轻快的旋律,加上她调皮而开朗的演绎,很有一种桃花流水春风度的感觉,让你不由自主地要跟着她一起笑,一起跳。
在这样大开大合的人生起点,就是偶尔吹落一点灰尘,也不会迷眼的。在《晶晶》最红火的时候,邓丽君还真的遭遇了麻烦。很多唱片公司蜂拥而上,纷纷灌制这首歌。有的,是灌制邓丽君的,有的干脆自己找歌手重新灌制唱片。一时间乌烟瘴气,版权也闹得扑朔迷离。一直厌恶这种事情的邓丽君,最后不得不出面澄清,宇宙唱片公司是唯一的版权拥有者,自己则是原唱。
风轻水则静。尽管当时沸沸扬扬,可时过境迁,对邓丽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等待她做的事情太多,这些风吹草动,很快就被撇至一边。她收到了新加坡总理夫人游莎芙的邀请函。游莎芙委托广播公司邀请当时台湾最红的六大歌星到新加坡做慈善义演,邓丽君就是其中一个。
这正是一个开天辟地的时代,天涯歌女的落魄和无奈已经顺着历史的暗流退却,此时的歌星,身后是庞大的粉丝追随,肩上是承担起文化交流使者的重任,他们已经有了更宽广的舞台,也有了更灿烂的人生际遇。
而邓丽君正是少年远游,斗志昂扬。兴奋是有的,但经历了太多的大场面,虽然是初次出境,倒也还淡定得多。一腔热情不减,举手投足却毫不生涩。
初来乍到,她却一点都不感觉陌生。新的场地,旧的歌迷,台上她刚开唱,台下就有人附和。同是天涯爱乐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听她的演唱会,歌迷们不用担心太过沉闷,她不但有美妙的歌,还有引人入胜的话题。从气候到人情,她可以信手拈来。一曲唱罢,她悠悠诉请:冬天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就多唱唱春天的歌吧。话是简单的,可听来却意味深长。
新加坡的日程还没有结束,去菲律宾、香港等地的日程又被排满。人生如果是一座又一座的高山,那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她是喜欢攀登的,趁着年轻早赶路,也就想不起落寞和曾经的遗憾。
经历了这样的攀升,再回到台湾,邓丽君的主持和演唱风格都格外娴熟。《每日一星》来的嘉宾都实力超群,有些人,阅历丰富,能说会唱。然而气场还是邓丽君的气场,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是插科打诨,也能十分得体而从容。该说的说得恰到好处,不该说的,就绝对不抢镜头。
她俨然已经是一个大姐大,也难怪台湾大学的学生会调侃和她互动。小孩子的活泼,加上性格上的亲和,让她走到哪里,都能迅速与人打成一片。
那个唱着“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的小姑娘,如今真的已经是桃花盛开,春色明媚。这正是千山无限好,处处是朝晖。
可是她的母亲赵素桂却对她更加不放心。和她刚出校门时一样,她走到哪里,母亲就跟到哪里。一片江山,母亲要与她共同承担。女儿高兴,母亲可以和女儿一起分享,女儿难过,母亲可以为女儿开解心伤。路,女儿是走得稳稳的了,可是人情世故,母亲却始终觉得她依然稚嫩。
有了妈妈在身边,一些借流言飞来的粉红色故事,都不需要她做出解释。比如,在拍《谢谢总经理》时,有人开始传她和男主角的绯闻,她听后笑着说:“我妈妈和我寸步不离,我也就寸步难行。”“我还这么小,什么叫绯闻呢?”调皮机智,鸡毛一样的话题,却可以不用飞落一地。
这该是她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忙碌着,却不知疲惫,星光一身,也闪亮了自己的双眼,也有为难,却并不危险,青春的力量,能够战胜一切艰难。这翻阅,是刺激,这升腾,是新鲜,看当下,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偶尔有一点点烦恼,疏忽间又被鲜花和掌声冲散。直至后来稳坐歌后桂冠,那幸福的滋味反而逐渐变淡,就是鲜花掌声,活灵活现,就在眼前,那激动的心,也都淡然。
人生,只在刻苦奋斗的时刻,才最美妙。所以,如果,你,现在还感觉自己一无是处,还感觉处处都是艰难,那么把努力当成信仰,不管将来怎样,这一段,反正会成为你一生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