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痛彻
从葡萄园回到家,辛悦抱起已经熟睡的卢卡斯,就算是天空早已昏暗,就算是人生的路早已黑暗,为了卢卡斯,她也要振作。
也许君邵阳说得对,她之前酿造了苦艾酒,从今以后,能否停止酿酒,去做一个调酒师,冷眼旁观呢?
再细细回想穆文影所说的话,也许不无道理。不知道是她的话说中了她的心底隐藏已久的心事,还是惊醒了她骨子里的不甘示弱,辛悦真的有想离开的念头了。但是她要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姿态从这个恬静的乡村回到喧嚣的尘世中呢?她能适应吗?谁又会接纳她呢?
不论悲欢离合,总要面对,有时,下定决心并不是难事。但令人沮丧的不是缺乏勇气,而是因为太过清醒,辛悦叹气了,如果真的选择回国,也许首先就将是屈就。虽然在国外念书,但没有一纸文凭,虚度4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但是要让卢卡斯拥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她必须要保证适当的月薪。
穆文影虽然说过,希望她能帮助廉南岳成就代理葡萄酒的事宜,但是她不会考虑。这事关尊严,事关心情,事关未来。
又是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穆文影唤醒,转头看向身边,仍在酣睡的廉南岳,一脸的恬静安然。
注视了很久,廉南岳睁开了双眸,印上一个吻:“不再睡会儿了吗?”
“别对辛悦说残忍的话。”穆文影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自顾自地说:“这对我和对你自己都很重要。”
廉南岳微微一笑:“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只有你还在念念不忘。对我早已连回忆都不算了,我想,对辛悦来说,也不过是曾经的过往,仅此而已。
就算是,她有了我的孩子,那也是个意外,我并不知晓的意外。所以谈不上弥补,你更谈不上退出。我现在爱的只有你,只是你。
我会和辛悦见上一面,但并不是去说抱歉,亦不会重新开始,只是曾经的朋友,再见而已。如果她把我当仇人,就随她去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郎心如铁’吗?南岳,你别这么做。我来到这里后,觉得辛悦很可怜。当年她是多么的骄傲,又是多么的有才气和能力,如今蹉跎在这里,和一般村妇无二,我真的很难过。我想帮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出手相助。”
廉南岳心下一凛,这是她的测验吧?他目光坦然地说:“听你安排就是,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还是想让她帮你,完成老爸的心愿。从昨天起,我更加相信你,你不会负我一片深情。但我亦不想你成为别人心中的恶人,很多情结还是要解开才好,我们能为辛悦做的一定要做才对。”
她是真的如此善良吗?廉南岳揣测,随即明白,她是在用情感攻势,稳住自己,亦得到辛悦这个助手。没错,如果真能得到辛悦这个助手,必然事半功倍。
于是他点头:“那我再想想,要怎样和她见面。”
廉南岳又拥紧了穆文影,低声说:“对不起,文影,让你昨天那么的难过。在这之前,我还一直误会你,以为你对我不信任,原来你竟然是想帮辛悦,对不起。”
穆文影的眼中一阵酸涩,感动又得意。辛悦,就算聪明如你,也会有你把握不了的事情,更有你争取不来的事情。
“你今天不过来了吗?是啊,昨天太累了,你该好好休息一下的,可以去尝试一下葡萄酒SPA,能舒缓你的疲惫。”辛悦接到了穆文冲的电话,他今日不能过来了,说是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疼痛。
想起昨日卖力工作的他,还真是很难与心中富二代的形象重叠。印象中的穆文冲更像是个忧郁的王子,或是浪漫的诗人,而工作时认真的态度,倒是有丝精明又严谨的商人样子。
挂了电话,把头探出厨房:“卢卡斯,吃早饭了。”
卢卡斯却在喊:“妈妈,有人敲门。”
“你去开门吧,是卡特叔叔还是亚当叔叔呢?”辛悦并未在意,回到厨房,拉开冰箱,取出了牛奶。
可是只听到了门响,却没有听见卢卡斯和对方打招呼,辛悦只好又探出头去,目光所至,心神俱乱,牛奶瓶子掉在了地上,一地狼藉。
卢卡斯立即跑了过来,有些害怕地躲在辛悦身后,门外站着的廉南岳,是他不认识的男人。
而辛悦在卢卡斯跑过来后,从震惊中清醒,弯腰拾起牛奶瓶,再抬起头时,已是难掩苦涩的笑容:“没想到会是你,不过这么早,你有什么事吗?”
疏离、冷淡都掩饰不了她内心的慌乱,廉南岳抿了一下嘴唇,走了进来,并关上了门。
辛悦定定地看向他,眉头渐渐皱紧,可是眼前却浮起了雾气,完全不受控制。
“这几年过得好吗?”廉南岳轻车熟路地取来了地巾盖在了牛奶残迹上。
卢卡斯抱紧了辛悦的腿,探出小脸观察着廉南岳。
廉南岳的目光也与卢卡斯相对了,刚才开门时,就让他感到了震惊,让他打了千遍的腹稿一下全无用场。
那双清澄的黑眸似乎一下就让他原形毕露了,廉南岳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凝视辛悦的脸:“小家伙叫什么?”
“卢卡斯。”辛悦有问必答。
廉南岳沉默了,一时想不出任何话语,而耳边却似乎传来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叫他卢卡斯,前有经济学家卢卡斯,后有大导演卢卡斯,他们都是显赫一时的精英,我的宝贝一定也要这样。”
当年之话现在想来,尤为刺耳,又尤为难堪。
搜肠刮肚想起了一句英文的诗歌,廉南岳缓缓地读了出来:“One is always on a strange road, watching strange scenery and listeningto strange music。 Then one day,you will find that the things you tryhard to forget are already gone。”
辛悦听罢,转身的霎那,潸然泪下,这句话她记得,亦是无数次对自己说起,只是下不了狠心去忘记。如今,听廉南岳说起,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是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那么忘记了。
看来他早已忘记了,只有自己还停留在这里念念不忘,年年思念。原本在心底最深处,还再期盼他能有来和自己说抱歉的那一日,原来那么的相爱,也不过是误会一场。
卢卡斯看到了辛悦的眼泪,他勇敢地站在了她的身前,对廉南岳说:“你出去,我们不欢迎你。”
廉南岳放在身后的手,握紧再放开,再握紧,终究还是说:“辛悦,回国发展吧,不要在这里回忆过去了,没有任何记忆比未来更重要。
我真诚地希望你回来,做我的助手,我在波尔多考察过了,我想代理那里的佐餐葡萄酒,那样能为我们带来巨大的利润,亦会成就你的将来。”
辛悦抹去腮边的泪水,转过身,凄冷地一笑:“你出去吧,我的未来自己把握。”
“卢卡斯呢?你不为他考虑吗?”
“难道你会为他考虑?求你!出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卢卡斯了,我会为他努力,但不需要你知道。”辛悦控制着就要决堤的情绪,嘶哑着低吼。
廉南岳在十秒钟后选择了离去,门在关闭的那刻,辛悦的心再次碎裂。有什么比这样赤裸裸地诀别更让人痛彻心扉呢?何况他说没有任何记忆比未来重要。看来穆文影说的没有错,当年就是他为了前程遗弃了她。
卡特焦急地冲了进来:“我看见他从你这里出去,你还好吗?”
“我没事,也不会再有事了。”辛悦蹲下来,藉由收拾地板上的痕迹,掩饰了悲伤。
卡特绕到她的身前,拉了她起来,皱紧了眉头,却说不出安慰或是指责的话来。
辛悦从卡特的掌心中抽出手,抹去就要滴落的眼泪,低沉地说:“我想带着卢卡斯离开一段时间,他在这里,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
“好,我这就送你离开,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我看该是你带着卢卡斯回家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只有家是你最好的依靠。”蒂安娜也走了进来,说得语重心长。
一句话把辛悦的心搅得疼痛异常,家?她敢回去吗?有勇气生下卢卡斯,却绝对没有勇气面对母亲,她痛彻心扉地哭了!
蒂安娜使了个眼色让卡特抱卢卡斯出去,然后把辛悦拥在了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没有哪个母亲会将失意的孩子拒之门外的,回去吧,总要面对的,别等到后悔也来不及的时候。”
在蒂安娜的怀里痛哭一场,辛悦抽噎着站直了身体,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回去吧,受伤的孩子能躲在哪里呢?就算蒂安娜的怀抱很是温暖,终究说不出更多的心里话。
“可是,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老板对这次的生意期待很高。”辛悦叹气了,也许她离果断就差这一步,总是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老板有恩与她,至少收留了她,给她安排了工作,让她可以不太费力地将卢卡斯养大。
“我去和他说。”蒂安娜拍着辛悦的手:“简单地收拾一下,先回去,剩下的我给你寄过去。如果你回去了,过得不开心,也可以选择回来,这里也是你的家。”
辛悦的眼眸再次湿润了,虽然她失去了爱情,但是得到了卢卡斯;虽然她暂时失去了亲情,但是得到了蒂安娜和卡特无私的爱。她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没有一无所有。
很快就收拾出一个简单的行李,只带了一些衣物而已,还有卢卡斯睡觉时不能缺少的泰迪熊。
来法国的时候不过是这么两只箱子,但那时的心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现在比的了。
不管怎样,还是觉得有些抱歉,于是辛悦坐在书桌前,提笔给穆文冲留了封态度诚恳,又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思考意见的信。希望他能如愿代理罗曼尼·康帝酒园的三个顶级品牌和十几个一级品牌的葡萄酒。
写到这里却忍不住想起廉南岳的话语,他说他考察了波尔多,已经决定要代理那里价格低廉的佐餐葡萄酒。看来这四年,他的变化是巨大的,连经商的观点都有了转变。也许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最好都是廉价的,也许他是太明白,奢侈的根本不是商品,而是爱情。
从曾经记载着他全部爱情记忆的房间里走出来,廉南岳感到明媚的阳光格外刺眼。四年前曾逃避的伤心欲绝的眼神,今日终于看到了!如果这刺眼的阳光可以惩罚,就将他的双眼灼伤吧,让他再也看不到这样的伤心,就不会印刻入脑海,永难忘却。
当年的转身离开就注定是一辈子辜负,还以为可以坚强到忽略感伤,看来自己还不够狠绝。然而对辛悦,他能做的偏偏是必须狠绝,如若不是这样,伤害亦会更大……
廉南岳没有直接回旅馆,他信步走着,抬头已是记忆中的那片葡萄园,坐在葡萄藤下,透过葡萄叶的间隙仰望湛蓝的天空,一切依旧,只是他已非昨日。
坐到阳光越发浓烈,热得足以蒸腾一切水汽,甚至眼泪,廉南岳站了起来,走出了葡萄园。一辆车从身边飞驰而过,他看见了辛悦坐在里面,还搂着卢卡斯。
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廉南岳就站定了脚步,目送着车远去,扬起的尘土迷蒙了双眼。上次是他不告而别,这次是辛悦选择离去。
廉南岳长出了口气,这样也好,如果辛悦真的接受穆文影的邀请,也许他将天天处在人神交战的状态吧,这样最好。
只是有些遗憾,卢卡斯的样子还没有看得仔细,但是看仔细了又如何呢?
回到旅馆,穆文影甜笑着迎出:“你邀请辛悦加盟我们了吗?她同意了吗?”
“她说她会考虑。”廉南岳本能地选择了忽略辛悦已离开的事实。
穆文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采,她眯起双眸:“希望她能答应。”
“其实,我倒是希望她拒绝。”廉南岳说得是心里话。
穆文影凝视着他的眼睛,良久不语。各有心事,却又都不想、也不能说破。
“我们去吃午餐吧,然后我们去波尔多,去看看你考察好的项目。”穆文影不再探究,执起廉南岳的手,将手指与他的交握,璀璨的结婚钻戒在室内也是明晃晃的,比正午的阳光还刺眼,却冰冷得让他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