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去陌生的国度
过完安检，时间尚早，灵兰在机场边走边看，商品琳琅满目，旅客行色匆匆，她内心平静，步履轻松。
迎面走过来一队中国少男少女，高中生模样，青春洋溢，有说有笑，统一穿着红T恤，像是参加了统一活动后回国。
她不由得多多打量了一下，未来两年，她就会象这群少女一样，在中国读高中，学一样的东西过一样的生活。
她悠闲地喝了杯奶茶，又到对面的书店逛逛，翻了几本书后，她忽然发现两摞书缝里有本护照还和登机卡！
她抽出来一看，是一本中国护照，一位美丽少女有点眼熟，她略略一想，应该是那群中国学生中的一位，再看一看登机牌，发现居然和自己一个航班！估计失主正在着急，与其交给工作人员，不如自己直接还给她。
她立刻拿着护照去登机口找这个女生。登机口的候车厅那群少男少女很显眼，但看了一圈后并没有看到这个女生，她递给身边的一个男生“这是我在书店捡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们队伍里的人？”
那男生接过一看惊喜的大叫“快，给罗思羽打电话！她的护照有人捡到了！”众人一阵欢呼，立刻有人去通知。
好些人热烘烘的过来向灵兰道谢，灵兰淡淡笑笑，最怕受人关注，赶紧退出人群。
她又溜达到书店去买刚才看中的那本书，等到通知登机她才返回登机口。
她提前进入机舱，母亲贴心给她买了头等舱，可以放心睡一会儿。她脱开鞋子，松开辫子，呼出一口气，取过毛毯倒头就睡。
清醒时做事，糊涂时读书，愤怒时睡觉，独处时思考。应该改一改，迷茫时睡觉，清醒时思考！灵兰心想，一觉解千愁！
迷迷糊糊中，听到机舱嘈杂，广播在播放寻找医生的通知。灵兰迷迷瞪瞪醒来，才听到有乘客突发疾病，需要医生。
她呆坐一会儿，心里有点黯然，忽然很想念母亲，母亲此时若在这里应该去救治病人去了。
她起身去卫生间，走到帘子旁边，看到人影憧憧，忍不住挑开帘子看去。一位老人脸色苍白的躺在过道上，白发苍苍呼吸沉重，医生半跪在地上，数她的脉搏，询问她心脏病史。
灵兰恻然。
过一会儿，听到两位空姐对话“没有空置的头等舱，没法腾出位置来给她。”
“现在正是旺季，头等舱早就售罄。现在只能把老人安置在经济舱第一排，稍微伸得开腿。”
灵兰想一想，走过去问“如果我愿意把我的位置让给这位老人，不知道行不行？”
原则上是不允许头等舱换位置的，空姐匆匆返去向机长汇报，又匆匆而来。
“小姑娘真是好人，还有五六小时的航程，你得憋屈一阵子了。”空姐大喜，忙不迭道谢。
“不用谢，我身强力壮，又睡足一觉，躺在这里也无聊，出门在外互相帮扶也是应该的。”两位空姐对小小年纪的她刮目相看，亲自送到位置上。
好巧不巧，灵兰换到的位置正是那群少男少女中间。
周围的人都已知道头等舱有人无私让出位置和病人置换，他们都舒一口气，期待看到是何方神圣这么乐于助人。
当看到灵兰走过来时，旁边即刻有人提醒“罗思羽，就是她捡到你的护照还送过来！”
灵兰满脸尴尬，涨红了脸，她最怕被公众瞩目，看到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她就觉得是一百个太阳炙烤过来，手心直冒汗。
旁边一位女生已经站起来，大方伸出手来“太谢谢你了！你可是救了我的命了！不然今天可能回不了国了！”
灵兰匆忙伸手一握，轻轻说“你客气了！”，尴尬一笑，立刻坐下。
那女生仅仅和她隔了一个人，中间坐着一位男生，她并未打量，只觉得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她，她赶紧坐下，系安全带，调整位座，铺好毛毯……专心忙碌的样子，合适地拒人千里之外。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做这些小事也不是为了别人感激，在尬聊面前她手足无措。
那个叫罗思羽的女孩几次想要继续与她说话，都没找到机会。
灵兰暗自吁了一口气，悄悄眯上眼，侧身向着走廊，闭目养神。没多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座位窄小，心里又忐忑，她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中看到瑟瑞娜穿着蓬蓬短裙在旋转，霍帕在一旁微笑，她心里涌起甜蜜又心酸的幸福，然后又看到妈妈在医院穿着白大褂急急穿行，她追过去怎么也追不到，心里焦急万分，她拍打着玻璃，一遍遍地大喊妈妈，妈妈，但母亲象在另外一个空间，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唤，她又急又怕猛然惊醒。
惊慌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枕着隔壁大男孩的肩膀，还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她大吃一惊，几乎是惊跳着坐直，涨红着脸忙不迭地道歉。
男孩看到她安琪儿一般的脸，卷卷的头发披散着，一脸的惊慌失措，两只大眼还残留着泪水，明亮惶恐，简直从画中而来。
男孩心里一震，“心头陡生爱怜意，自在惊鸿一瞥中”，多年后他回想起第一次见面，依然觉得这个场景用此句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男孩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轻声说，“没关系，你好象做梦了，一直在叫妈妈。”
灵兰大囧，微微点头。
“你第一次去中国？”他柔声道。
“是的。”
“去BJ？”
“是的。”男孩很高兴“很好，我也在BJ。BJ很美的。我可以给你当导游，秋天的时候，我带你去金山岭长城，那里的景色比八达岭的更美，那里的长城饱经风霜，有些已残缺不整，保留着最原始的风貌，有苍凉之美，有次我们同学去那里，到最高的峰火台，漫山遍野的红叶，江山尽收眼底，美不胜收……”他讲得这么细致，描述得这么美好，灵兰听得很仔细，渐渐放松，不再囧迫。
“我带你去胡同吃小吃，有种好吃的叫驴打滚，和驴肉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它根本不是肉类食物，用糯米做的。糯米磨成粉，做成糯米面蒸熟，里面涂一层枣泥，外面裹着黄豆面，香甜软糯，非常可口……”他讲得如此细致动人，让灵兰听得很向往。
灵兰话不多，眼睛亮亮地，有时微微一笑，听到有趣处多询问几句。
张梓沐从来没有与女生说过这么多话，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善谈，看到灵兰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就想把自己知道一切BJ的可爱之处讲出来，他怕灵兰会觉得烦闷，甚至紧张得手心微湿。
灵兰已逐渐轻松下来，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居然在途中相处愉快。
正说着，旁边熟睡的罗思羽嘟囔一声，侧身将头枕在男孩的肩膀上，一支胳膊还顺势环到他的腰间。
这回换到男孩大囧，灵兰看到他们这幅模样，又想到刚才的自己，一下子笑开了。
男孩轻轻推开罗思羽的头，把拉开她的胳膊，推拉之中把罗思宇弄醒了。
“喂！张梓沐，你怎么这么小气，靠一下都不行呀？”原来这个男生叫张梓沐。
灵兰侧头打量了一下罗思羽，可爱的娃娃头，简单大方，尖尖下巴，脸庞有点婴儿肥，大眼明媚动人，鼻头娇小玲珑，草莓似的嘴唇，肿嘟嘟的可爱可亲。
灵兰心想这就是东方美人吧，这么美丽灵动！
“坐好，坐好，飞机快下降了。”张梓沐推直她小小的身体。
罗思羽揉揉眼，甩甩头，清醒过来，她看到灵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喂，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啊？”罗思羽调皮地问。
灵兰看着她脸颊那个深深酒窝，觉得她如小苹果一般可爱，心生好感，“我叫灵兰。”
“我叫罗思羽，他叫张梓沐，外号木头。”罗思羽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男孩。
灵兰觉得很有趣又好奇，她瞧了瞧张梓沐，他正经危坐，有点囧迫，瞪了罗思羽一眼，女孩朝他吐了舌头做了个鬼脸，男孩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他不爱说话，又爱摆谱装酷，对什么事情都漠然得象块木头，所以外号叫木头。”罗思羽学着他皱着眉，板着脸，一脸耐烦的样子，灵兰转头看着他俩，觉得罗思羽学得活灵活现，不禁哑然失笑。
灵兰好象看话剧，觉得他俩应该是一对小情侣，互相调笑轻松有趣。
张梓沐象木头？不爱说话？她没有这么觉得，她觉得他即善谈又幽默且表达能力一流。
“灵兰，你到BJ是旅游吗？还是探亲？”罗思羽活泼大方，因为灵兰帮了她的大忙，对她格外友好感激。
“我可能要在BJ学习一段时间。”
“呀，太好了！在哪个学校？”罗思羽大喜，探身询问，紧紧挤着张梓沐。
张梓沐轻轻推开她，皱着眉头没说话。
“……我还不知道。”灵兰如实说。罗思羽和张梓沐一齐扭头看她，“你都要上学了，还不知道是哪所学校？”
在BJ上学，好一点的学校都必须拼爹拼妈拼才情才能挤破头进去，一般学生为了进好中学，早几年就树立了目标努力拼博。
“我真的不知道。”灵兰摇摇头。
“好吧……”虽然罗思羽觉得不可思议，但看灵兰的样子也是诚诚恳恳，只能相信。
“那……我以后怎么联系你呢？”女孩又问。
灵兰也回望她，一脸懵懂，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联系谁，在加拿大上学她从来都是两点一线，上学放学和找朱医生，母亲的过度保护和她安静的性格让她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生活。瑟瑞娜出现的那几年，交了很多后街区的朋友，但做回灵兰后，这些人都失去了联系。
“你有电话吗？”张梓沐忽然问。
“我没有中国的电话号码。”
“那我留给你我的号码，你一定要打给我啊！”罗思羽马上取出纸笔，写给她。
“你有邮箱吗？”张梓沐插问。灵兰点点头，在罗思羽递过来的本子上写下邮箱。
“哇！你的字体好漂亮呀！”罗思羽举着本子欣赏，“我今天晚上就写邮件给你！”
张梓沐想取过来看一下，罗思羽已经合上本子“张梓沐，不用比，灵兰英文字比你写得好多了！”说完冲他做一个鬼脸“。
你坐在我们中间真碍事，咱俩换一下。”
“刚进飞机的时候，我让你换你不换，现在我也不换！”张梓沐也犯了牛。
“哈，木头，你怎么这么睚眦必报呀！”张梓沐装着没听见，不理她。
“换一下嘛，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罗思羽抱住他的胳膊又摇又晃。
“哟，你们干嘛呢？玉罗煞又撒娇呢？”前排一个男生探头过来说。
罗思羽用本子啪的一下拍在他头上“吴大炮！你起开！”
“玉罗煞！咱俩换位置吧！我刚好和木头聊聊天！”
“不要！”罗思羽和张梓沐异口同声的说。
“呀？！你俩这是夫唱妇随呀！”
“吴大炮！”罗思羽和张梓沐又异口同声的叫，连语调都一样
。灵兰听到这里不禁轻笑出声，觉得他们象在演喜剧。
“哦！对了，我叫吴天承，是他们的同学。”男孩从椅背上伸出手来。
灵兰微微一笑，并未握手，只是对他说“气流不稳，你小心坐好。”话音未落，飞机一阵颠簸，吴天承站立不稳，一缩手抓住了张梓沐头顶的头发。
“哎哟！”两人一起吆喝一声，罗思羽一见，伸手就打吴天承的手，喊“松开！松开！”吴天承一屁股坐下来。
“玉罗煞，你出狠手呀，你真是护夫心切呀！”
“有完没完！”张梓沐冲他低嚷。
“吁……！”前排三个同学挤眉弄眼同时发出嘘声，调笑起来。
同学们开这种玩笑已习已为常，平常张梓沐都懒得回应，现在张梓沐没理得忽然有点紧张，他皱着眉头不自常地飞快地看了一眼灵兰。
灵兰看着他们这群无忧无虚嘻嘻哈哈的少年觉得很愉快，她望着张梓沐也笑起来。张梓沐在她的笑容里红了脸，没有说话。
笑闹之后少年们总算平静下来。
灵兰不敢再睡，掏出刚买的小说看起来。
张梓沐递给她耳机，她想一想接过来，音乐传了过来，是一首很悠扬的老歌《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
……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s
当新叶在枝桠萌芽
But I being young and foolish
但我当年年幼无知
With her did not agree
不予轻率苟同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在河边的田野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吾爱与我曾经驻足
And on my healing shoulder
她依靠在我的肩膀
……
这是爱尔兰诗人Yeats的诗改编的歌曲，表达的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情愁。母亲非常喜欢这首诗，灵兰也经常听，每次她奏这首曲子，母亲都静静听得入神。
歌词优美，歌声悠扬，灵兰很喜欢，她不由得再次对张梓沐刮目相看，她以为现在的男生都看RAP那样喧嚣的电子音乐。曾经班上的同学嘲笑她身体里住着一个老灵魂，时尚与潮流与她无缘。她也不申辩，有什么意义？她的生活简简单单，自己觉得舒服就行。朱医生说得对，灵兰对外界的看法不以为意，实则更为洒脱。
灵兰把这歌反复放了好几遍，在这绵绵忧伤的歌曲里，她忽然想到了霍帕和小精灵瑟瑞娜，那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千真万确地发生在她身上，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偷偷想，那甜蜜的亲吻是什么感觉？那深深的拥抱有多温暖？
她长叹一口气，把书盖在脸上，躺在椅上半晌无语。
张梓沐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到她一声长叹，觉得心里一颤，她在想谁？为什么会叹息？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女生产生了好奇感。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飞机很快抵达首都国际机场。
灵兰和他们道别，去头等舱拿行李。
头等舱要先行下机，等张梓沐他们下飞机取行李后，灵兰早已过海关了。
张梓沐更加沉默，背着背囊匆匆走在最前面，闷闷不乐，罗思羽大喊他的名字也没有听到。等拿到托运行李，罗思羽再也忍不住了。
“吴大炮，木头怎么了？生气了？”
“不会吧？木头怎么会生气？再说你们都老夫老妻了，我们笑了多少年了？”
罗思羽听到这句话，略为放心，她拖着行李，递给张梓沐他的书，“不要啦？你落在飞机上了！”
张梓沐默默收起来，“木头，明天大家约好去吃火锅，你一起来呀！”
张梓沐轻轻摇头“明天我去奶奶家，出国这么久了。”
“那我们改时间等你呗，后天怎么样？吃完火锅吴大炮说要去买书，陪他去买呗。”罗思羽赶紧改时间。
“到时候再说吧。”
“那就这么定了哈，我们到时候去你家约你！”
灵兰走得很快，她不知道谁会来接她，不知道面对什么人，越是忐忑她反而更冷静。
一转弯还未到门口，她就看到一个男人拿着一个大牌子“灵兰”满脸焦急望着出口，男人高高个子，浓密头发有点乱，还有短短的络腮胡子，黝黑的方方面孔，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荷西！这是她看到一水的第一印象。
她冲他轻轻的挥挥手，走过去。
“灵兰？”大汉大叫一声
灵兰略为尴尬地笑一下，点点头。
“哈！闺女！可算是等到你了！”大汉超级热情地跑过来，拉过灵兰的箱子，递给灵兰一小束花，灵兰接过一看，居然是一束铃兰！
她埋头闻了一下，熟悉的悠甜花香沁人心脾，她一下子放松下来。这个一水比想象中要可亲。
大汉热情地说“闺女，饿了吧？想吃什么？西餐还是粤菜？要不要先喝点东西？”
灵兰但笑不语，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微笑，这是交际法宝。
“你比照片更可爱！哇，太可爱了，不亏是艾迪的女儿耶！”他站住，盯牢灵兰“哇，你这眼睛鼻子还有嘴巴，和艾迪一模一样！”
灵兰逗乐了，她的眼睛有淡淡绿色，眼框深邃，和她爸爸一模一样。
“你就叫我水叔好了。我叫你闺女！”
灵兰点点头，也不说话，跟着他上车。
灵兰好奇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高楼林立，道路宽阔，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光怪陆离。比她生活的城市更为繁华喧嚣。
“闺女，困了吧？你估计有点时差，我们先去喝点汤，你好好睡一觉。”
“闺女……？”灵兰有点疑惑。
“对！艾迪能把你托付给我，就是把命托给我了，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说我是不是能叫你闺女？”
灵兰笑而不答。
“再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履行父亲的责任，把你照顾好。”一水边开车边说，看了她一眼，很认真的说“灵兰，这是我的荣幸！”
“谢谢水叔。”灵兰终于开口说话。
“灵兰，你放心在中国，我会把你照顾好的。也许我没有经验，但是我足够真诚，一百万个希望你能开心。”一水真诚的说。
灵兰心里微微感动，“水叔，以后多关照。”
一水望着她笑盈盈的脸，心里软得象海绵一样，可以滴出水来。“这才两小时，我就觉得她就是我的责任和亲人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啊！”一水想，“原来当父母就是这种感觉呀，希望付出一切，只为看到儿女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