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女人与猫

已故的水木京太[1]先生非常喜欢猫。可奇怪的是，他虽然特别喜欢猫，但一生从来没有养过猫。并非他自己不想养，而是因为他妻子不喜欢猫，不让养。所以，他的“爱猫癖”也就只能通过收集猫的资料来寻求补偿与安慰。正好，他的职业为他做这件事情提供了帮助。一个星期当中，他只要去庆应义塾大学讲授一次戏剧课程就可以了，其余的时间都在丸善书店[2]编辑《学镫》期刊。也就是说，从国外新进的图书，首先得由他过目。他就像个新书的守护神一般，只要新书一到，就会快速地浏览一下目录。他尤其关注两类书，一类是与易卜生戏剧有关的书籍，一类是与猫有关的书籍。只要有这两个方面的新书进来，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水木生前的藏书，现在大多捐赠给了庆应义塾大学图书馆。可以说，在日本，现今有关猫的书籍，馆藏最丰富的，非庆应义塾大学图书馆莫属。在他众多有关猫的藏书中，有一本范·韦克滕[3]写的《家庭之虎》非常有趣。我认为，这是一本有关猫的指南，很值得一读。书中简明地阐释了猫与文学、美术以及宗教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这种类型的书籍都会写些猫与狗的关系之类的内容，但这本书不一样，甚至连个“狗”字都没有提到，所有话题都集中在猫的身上。

我这篇文章的题目是《女人与猫》，可以说再平淡无奇不过了。我们根本就不能想象，范·韦克滕先生也会给自己的书起个这么平常的名字。不过，我之所以会用这样一个题目，自有我的理由。平常，人们习惯将猫比喻成女人，而把狗比喻成男人。其实，这种比喻很概念化，并没有说中事物的本质。我以为，如果女人们真的像猫一样的话，也许她们会更加可爱，更加容易让人理解。

首先我要申明的是，将女性与猫做简单的类比是绝对不可以的，因为大多数女性的性格与猫恰恰相反。就这一点而言，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男人深感困惑。那么，为什么人们一提起猫就会联想到女人呢？那大概是猫的长相、猫与人的关系等因素导致的吧。猫的柔顺，或多或少与女人有些相似吧。不过，柔顺是猫的本质，是始终不会改变的。可是女人就不同了，你切不可将她们表面的柔顺视为永不改变的本质。

在以前，人们还不敢公开谈恋爱的年代里，在男人眼里，女人全都是最珍贵的存在。当然，那时的女人们也确实具备了贤惠与柔顺的品德。然而，如今的女人，一旦结婚，变成了妻子，或者成为情人之后，霸道的真面目就会暴露无遗，之前的柔顺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不过，女人们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变化，而总是抱怨男人，说：

“你才变了呢，现在你对我还像从前那么好吗？”

猫的个性虽然柔顺，但绝不会曲意奉承和巴结主人。比如，刚才还趴在主人膝盖上打盹的猫，突然跳了下来，“嗖”的一声便跑得没了踪影。即便主人是怎样不情愿它离去，它也不会理睬。这种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我行我素，天“猫”行空吧。这样的举动与性情，反映了猫虽有媚态而不带媚骨，真实而不事虚假的伪装。

相比之下，女人过于客气地待人，往往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情感，想通过曲意奉承来讨取别人的欢心。这样一来，就会夹杂许多虚伪与欺骗。久而久之，男人们也会渐渐地感到失望。

我认识一位年轻美丽的女演员，在我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可有一次，与她谈起男女之间的一些事情，她的见解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说通常男人的谎言很容易被看破，相反女人的谎言巧妙又难解。她笑着说道：

“男人们随口就能撒谎，根本不把说谎当回事，当然就容易被识破了。相比之下，女人的话大多是真的，很少掺杂谎话。所以，分辨真假就困难多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真没想到，会从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女孩子口里听到这么尖锐的议论。

我想，起码世上没有一只猫会这样思考问题吧？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更不知道什么是虚伪与掩饰。在猫的高雅气质里，人们甚至还能看到一种神圣的气息。

我曾经有个朋友给情人买了栋房子，当时感觉还挺美好的。可过了几年，心情就变了，他说：

“其实，养一个情人与娶两个老婆没什么区别。而老婆一个就足够了，可现在又多了一个，真是后悔莫及啊。”

这真是有苦难言。作为局外之人，我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女人天生具备母性的本能。恋爱中的女人热情高涨，可一旦关系稳定下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管教男人，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过多的唠叨，把男人的心也听烦了。即使女人的年龄再小，一旦这样的管教本能被激发出来，再成熟的男人也受不了啊。

其实，母猫也是管猫崽子的，可到了一定阶段，就不再去管了，更不用说管公猫了，估计它们连这个念头都不会起。哪像人啊，女人把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了管教自己的男人上。女人就像如来佛的手掌心，男人哪能逃得出去啊。

猫是夜行动物，也有猛兽的野性。可是，这种温顺的“猛兽”乖巧地依偎在人的身旁，看上去还真是很可爱。汉语里有个词语叫作“小於（wū）菟（tú）”，就是“小老虎”的意思，玩味起来确实很有意思。老虎与狮子都属于猫科，可猫更接近老虎。这个“小老虎”天天与人住在一起，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有时还会攀上人的膝盖。这样的风景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猫在与人的接触过程中，把它原有的兽性隐藏了起来，并且能够与人的生活完全融合在一起。诗人一茶[4]写了许多有关猫的俳句，描述人与猫之间的默契，也表现出了他对猫的喜爱。猫与人类的关系一直都是亲密和谐的，从来不会对人露出凶猛的面目，而且，这种亲密关系在与人的长期接触中还会不断加深。

可是，女人就不同了。与某个男人越亲近，她就会越来越不客气，甚至还会暴露出自己的野性来。有句俗语说：“外表如菩萨，内心如夜叉。”女人一旦下狠心决定咬你一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也许是因为女人内心本来就具备凶猛的一面吧。我只想说，女人们至少应该对那些疼爱自己、照顾自己、愿意为自己付出的男人，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将凶猛的那一面收敛起来。这样的话，生活里可能就会平静一些，男人们也能在做事时少分一些心吧。

15世纪末，依诺增爵四世[5]法王将猫视为魔女们的伙伴，下令屠杀了数千只猫。这是一个很大的误会。猫在夜里到处流荡，窜来窜去，也会捕捉一些老鼠或黄鼠狼之类的，但绝不会去诅咒人，或吸人的血。我想，法王绝对没有想到，与猫相比，有时，女人对他的威胁可能更大。

世上有很多关于猫的负面传说。不喜欢猫的人异口同声地说猫是如何如何的阴险。可是，对于男人们来说，最深不可测的是女人。如果世上的女人们能够从猫的身上领会一些智慧，那该有多好啊！我期待有一天，会有人为女人们写出这样一本书来。

注释

[1]水木京太（1894—1948）：日本大正至昭和年间的剧作家、戏剧评论家，戏剧代表作有《殉死》等。曾任母校庆应义塾大学讲师等职。

[2]丸善书店：日本早年以营销西洋图书而闻名的书店。

[3]范·韦克滕（1880—1964）：美国作家。在开始文学创作之前，他还是音乐家及戏剧评论家。

[4]一茶：即小林一茶（1763—1828），日本俳句诗人。本名小林弥太郎，一茶是他的俳号。

[5]依诺增爵四世（约1180—1254）：原名西尼巴尔多·菲耶斯基，1243—1254年为罗马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