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尘消叶落天地静,唯有西风自绕林
“呼啦啦”一阵枝丫抽打,落叶纷纷似雨卷残花,众人头顶那一片竹海倏地一下露出一大片空隙。
怒喝声犹自余音袅袅,一道壮硕的身影犹如飞火流星从天降,又好似陨铁碎岳破云障,“轰”地一下重重砸在了徐林二人身侧。
泥块碎裂、草叶纷飞,夹杂着雪水的泥点“滴滴答答”,好似暴雨梨花般将周遭的竹茎叶片敲打得“噼啪”作响,离得最近的石伢子他们更是直接被翻涌的气浪推倒在地上,沾了一身的泥水不说,原本就满是伤口的身躯还被地上的石头硌了几下,连着发出好几声闷哼。
“同门攻伐!煮豆燃萁!诸位道友可真是好本事!好修为!
某家倒是想请问你们这几位得道高人,在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师尊他老人家?!还有没有十年后的“良莠”大比?!还有没有我开阳峰未来数十年的气运?!”
尘消叶落天地静,唯有西风自绕林。
灰黑色的尘雾打着璇儿散开,露出一张皱巴得如同恶鬼一般的胖脸。
不是凶神恶煞的陈清风还能是谁?!
须发皆张的陈清风含怒出声,每吐露一字,僵在原地的四个娃娃便好似被重锤敲了一下,从头到脚一阵颤栗。
只是此时此刻却不是傻愣在那儿雪雪呼痛的时候,自打上山伊始,石伢子他们就从没见大师兄发过这么大的火。
顾不得创口迸裂和身上的湿冷,石伢子他们只等屁股一落地,便支撑着手脚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同两只被拔了毛的鹌鹑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积威渐成山海势,只言片语摄魂心。
心里有鬼的徐望峰,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思。
“好好好!”
“好一个黑虎掏心!拳劲凝儿不散,力透渗骨!”
怒极反笑的陈清风使出缩地成寸的本事,石伢子只觉着一股劲风拂面,大师兄已是从大坑里来到了自己和徐望峰的中间。
“这一处定是硬挨了一记横扫千军,腿劲力贯皮肉,已是得了这伏虎经其中三昧!”
明明是字字珠玑、夸耀赞许,可徐望峰连同石伢子二人被陈清风那双睚眦欲裂的血色眸子扫过,便好似有无数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横在了脖颈处,席卷而来的凉意竟是让两人暂时忘却了伤口处的疼痛,齐齐打了个寒颤。
刨去上都宫的扶持,徐博、徐朗两兄弟待人接物、阿谀攀附的本事,在这汶水漓阴地界上那原本也是数一数二的,要不然也不能在短短十数年间将徐家做大到如此地步。徐望峰从小耳濡目染,虽则平日里作威作福、嚣张跋扈惯了,可真到了情急势危的时候,他这口才急智实打实的是为四人翘楚。
就在众人听着陈清风的冷嘲热讽惶恐不已的时候,徐望峰已是涕泪横流,浑然不顾这坪地的凹凸不平,以头抢地“嘭嘭嘭”地磕起了响头,“千错万错都是望峰的错,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还请大师兄息怒,切莫大动肝火伤了身子。”
“哼!一个是家学渊源,天赋异禀,一个是天授虎王,百年难遇,你们两个可真是给大师兄我长脸了啊?!”陈清风甩袖喝骂着,一道劲气却是恰到好处地托住了徐望峰的脑袋不让他再砸下去。
朝夕相处,全情投入,虽则只有短短几月的光阴,可陈清风与四个娃娃的感情直可以用亦师亦兄来形容。此刻听了徐望峰哭诉讨饶的言语,又见着对方额头正中那道越来越宽泛的血线,他话里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虽则依旧浓烈,可这火气到底是弱了一些。
“大师兄,石伢子知错了……”彻底清醒过来的石伢子恨不得使劲儿抽自己两嘴巴子,自己怎么就会猪油蒙了心,忘了大师兄的吩咐和徐望峰大打出手的?
更何况方才陈清风摇头惋惜的时候,三停中倒有两停是冲着石伢子这边。想到家中日夜操劳的母亲,此时此刻的石伢子真的是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陈清风却是摇了摇头,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看血肉模糊的两人,一个大步跨向了更远处的王德第与李进。
“大师兄~”
眼见着气极的陈清风连平日里就差含在嘴里的虎王都不理不睬了,自忱天赋功力俱为末流的王李二人赶紧有样学样地磕着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
上下抬首的李进只看到一双布鞋在自个儿眼前站定,紧接着便觉着有两道冷冽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在自己的屁股腚上逡巡。
另一边的王德第同样不好过,自己背上那条泥线赤条条、清楚楚地袒露在大师兄的目光之下犹如火烧。
就在两人兢兢战战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沉默了许久的大师兄最后居然是长叹了一声,轻声道,“总算你们两个还知道收敛,没有真个打出血来。”
“嗯??”李进听了一脸莫名,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心思转得飞快的王德第却已经心领神会地说道,“大师兄的教诲德第片刻不敢忘却,便是……”
“便是与李进起了些许龌龊,那也是意气之争,不敢真个下重手伤了和气!”王德第那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眼见着大师兄貌似是误会了,赶紧截断了李进的话头,顺便地给自己脸上贴了些金。
“嗯~”王德第这一番和顺乖觉的解释,让陈清风脸上的怒意越发地轻减了许多。
李进这才惊觉,合着这误打误撞之下,自己在大师兄心中的印象不降反升?难道不是石伢子为自己出头才和徐望峰动起手来的么?偷偷望了眼兀自愁眉苦脸的石伢子那边,他当即收敛了哭音,急急忙忙把眼角的几滴残泪擦拭干净,学着王德第低声向大师兄告起罪来。
“哎!都起来吧~”陈清风叹了口气说道。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大师兄,方才……”石伢子不敢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李进“误伤”了王德第,然后王德第“反击”,以及自己与徐望峰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某惯知你品性,谨慎沉着不应有今日之举。”
“依你所言,是突然怒意上涌,一时间竟不可自抑?”陈清风皱着眉头问道。
“确实如此。”
“不仅如此,自上个月我于《伏虎经》体悟渐深伊始,这心里就常常泛起一股燥意。”
“石伢子说的可是属实?”陈清风听完,便向着徐望峰问道。
“确实属实,望峰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先时已经喝止了德第莫要冲动,到了后面却偏偏自己冒起了一股邪火。”徐望峰隐下了自己的阴私杀意,顺着石伢子的话头说道。
“我等也是如此。”
见陈清风望向自己,王德第与李进忙不迭地回道。
“把舌头伸出来。”陈清风皱眉说道。
“阿……”
石伢子四人依言张口吐舌,由着陈清风一一把臂查看。
“夫肝属木而主风,其气宜条达。若情志拂逆,五志化火;或外邪内陷,木郁生焰,则见目如赤丹、额角青筋暴起。脉诊左关弦数如弹铁,舌相红绛苔黄燥,此乃相火妄动之候。”
“奇怪,此前从未听闻修行《伏虎经》会有如此异状。”陈清风低头沉思道,“莫非因为尔等所负庚寅虎子命脉,故而引来异象?”
“啊?”
石伢子四人闻言俱是一惊,若依着陈清风所言这《伏虎经》如何还能练下去?
只怕还未等到“良莠”大比,四人早已是大打出手杀得血流成河了。
“嗯~却也无妨,自今日起,尔等不可再一起修行,分开行事。”
“某再传你们一篇《太和守一决》,修行后便能气贯中黄、抱元守中,当不复有此燥意。”
“夫太和者,天地未分之鸿蒙;守一者,阴阳既判之中黄。诀曰:
澄神泥丸,以应北辰;沉炁黄庭,如镇昆仑。双目垂帘而观玄关,两耳返听而摄真息。任督若江河奔涌,当立橐龠以平涛浪;坎离似日月交蚀,须调铅汞以定晨昏……”
整篇《太和守一决》凡五百余字,陈清风背一句便让石伢子他们跟着念一句,等到四个娃娃将整篇口诀囫囵背下已是日上三竿,将近午时。
说来也是神奇,随着陈清风吟诵这《太和守一决》,石伢子几个顿觉心清意舒,周身都轻快了不少。
“也是某家思虑不周,伏虎经霸道骄横,尔等虽经迷魂醉心历练,毕竟年纪尚幼,血气方刚,一时把持不住怒气上涌也算分属正常。”
原以为逃过一劫的徐望峰他们一听陈清风话里的意思,吓得赶紧又要跪下,却被他挥了挥手挡了下来。
“只是这情有可原归情有可原,规矩法度终不可轻废。”
只见陈清风思忱了片刻,便随手掐了个法诀,紧接着大手一挥,“开~”
“噗嗤”“噗嗤”
紫轩楼北边的一大片紫竹随声摇曳,竹根抽动间,露出一条两人宽、两丈高,蜿蜒曲折的甬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