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佛教传入日本
佛教发源于印度,在公元前后的两汉之际传入中国,经过魏晋的初传,到南北朝时已广泛普及到社会各个阶层。佛教在漫长的传播过程中经过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深入结合,逐渐演变为中国民族宗教之一。隋唐时期,形成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佛教宗派,标志着佛教中国化的基本完成。在中外文化交流中,中国佛教传播到朝鲜,又传入日本。
朝鲜是中国的近邻,自古与中国有着密切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关系。公元3、4世纪,在朝鲜半岛兴起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经过长期的互相兼并战争,7世纪中叶,新罗国在唐王朝的支持下吞灭高句丽和百济,在朝鲜半岛建立了统一的新罗王朝。佛教是在三国分立时期传入朝鲜的。据高丽僧一然《三国遗事》卷三记载,高句丽小兽林王二年(372年),中国北方前秦王苻坚派使者和僧顺道到高句丽,送去佛像、经论;四年(374年),晋僧阿道到高句丽传教。王为顺道建省门寺注19,为阿道建伊弗兰寺。这是佛教传入朝鲜之始。此后佛教在高句丽逐渐流传,到广开土王三年(394年)在平壤建寺9所。佛教传入百济的时间是枕流王元年(384年),东晋的胡僧摩罗难陀到达百济,被迎入宫内受到礼敬,第二年在汉山州创立佛寺,度僧10人。新罗位于半岛东南部,北边经高句丽与中国北方相接,西边与百济接壤,通往中国南方的水路经常受阻于百济,佛教传入最晚。据《三国遗事》卷三载,新罗第十九代王讷祇王(417—457年在位)时,沙门墨胡子从高句丽来到新罗,住于一善郡毛礼家,最早传播佛法;此后又有我道(或阿道)带弟子前来传法。到第二十四代王法兴王(516—539年在位)时佛教有较大发展,王于京城庆州建寺7所。总的说来,在三国佛教中,高句丽佛教与中国北朝关系密切,而百济、新罗的佛教受中国南朝佛教的影响较大。注20
日本的佛教虽源自中国,但从传播路线来看,7世纪之前主要通过朝鲜传入,此后才与中国发生频繁的直接的佛教往来。
一、佛教传入日本的时间
佛教何时传入日本?这也是日本学术界长期争论的问题之一。日本学者对佛教传入有所谓“公传”和“私传”的说法。“公传”是指佛教通过朝廷传入,“私传”则是通过民间传入。日本学术界一般把公传的年代作为日本佛教传播之始。
佛教公传的年代
有两种说法影响较大:
(一)钦明天皇十三年壬申(公元552年)佛教传入说。据8世纪成书的《日本书纪》卷十九记载:
冬十月,百济圣明王遣西部姬氏达率怒唎斯致契等献释迦佛金铜像一躯、幡盖若干、经论若干卷。别表赞流通礼拜功德云:是法于诸法中最为殊胜,难解难入,周公孔子尚不能知。此法能生无量无边福德果报,乃至成辨注21无上菩提,譬如人怀随意宝,逐所须用尽依情。此妙法宝亦复然,祈愿依情无所乏。且夫远自天竺,爰洎三韩,依教奉持,无不尊敬。由是百济王臣明,谨遣陪臣怒唎斯致契,奉传帝国,流通畿内,果佛所记:我法东流。
是日,天皇闻已,欢喜踊跃。诏使者云:朕从昔来,未曾得闻如是微妙之法。然朕不自决。乃历问群臣曰:西蕃献佛,相貌端严,全未曾看,可礼以不?苏我大臣稻目宿祢奏曰:西蕃诸国一皆礼之,丰秋日本岂独背也。物部大连尾舆、中臣连镰子同奏曰:我国家之王天下者,恒以天地社稷百八十神,春夏秋冬祭拜为事。方今改拜蕃神,恐致国神之怒。
按照这个记载,在钦明天皇十三年(按干支纪年是壬申岁),即公元552年,百济圣王(圣明王)派使者赴日,进献金铜佛像、幡盖及佛经,并上表赞颂信奉佛教的功德。钦明天皇有意信奉,向群臣征询意见。大臣苏我稻目主张仿效大陆各国,崇奉佛教,而大连物部尾舆和中臣连镰子表示反对,认为改奉佛教会招致日本传统祭祠的众神之怒。
(二)钦明天皇七年戊午(538年)传入说。据奈良时代(710—784年)成书的《元兴寺伽蓝缘起》记载:
大倭国佛法,创自斯归岛宫治天下天国案春岐广庭天皇(按,指钦明天皇)御世,苏我大臣稻目宿祢仕奉时,治天下七年岁次戊午十二月度来,百济国圣明王时,太子像并灌佛之器一具及说佛起书卷一箧度而言……
在另一部于奈良时代成书的《上宫圣德法王帝说》,与《古事记》、《日本书纪》所据资料不同,有很高史料价值。亦记载说:
志癸岛天皇(按,钦明天皇)御世,戊午年十月十二日,百济国主明王,始奉度佛像经教并僧等,敕授苏我稻目宿祢大臣,令兴隆也。
按照《日本书纪》的纪年,钦明天皇是继安闲、宣化二天皇之后(即公元540年)即位的,而戊午岁相当于宣化天皇三年。日本史学界有些学者认为,在继体天皇死(公元531年)后曾存在钦明天皇与安闲、宣化二天皇并立的局面。按照这种说法,钦明天皇是在继体天皇死后立即即位的,到《日本书纪》所载他死之年(辛卯,571年)正好四十一年,与《上宫圣德法王帝说》所说“志归岛天皇治天下四十一(年)”也相符合。注22
以上二书所载内容在时间上虽与《日本书纪》说法有所不同,但二者也有相同之处:一、在钦明天皇治世传入佛法;二、向日本派使者传入佛像、佛经的是百济圣明王。
目前日本学术界多采用戊午佛教传入说,即认为在公元538年由百济正式向日本传入佛教。
佛教私传的年代
按照常识推断,随着中国和朝鲜移民不断东渡日本,5世纪后日本与中国南朝有着频繁的使节往来,可以说在日本社会上不仅有不少人对佛教早已有所了解,也有一部分人已是佛教信徒。但这方面缺乏文字记载。日本12世纪皇圆《扶桑略记》记载,在继体天皇十六年壬寅(522年)有中国人来到日本,结庵供奉佛像。原文曰:
日吉山药恒法师《法华验记》云:延历寺僧禅岑记云:第廿七代继体天皇即位十六年壬寅,大唐汉人案部村主司马达止,此年春二月入朝,即结草堂于大和国高市郡坂田原,安置本尊,归依礼拜。举世皆云:是大唐神之出缘起。隐者见此文,钦明以前,唐人持来佛像,然而非流布也。
据日本学者考证,药恒生活在10世纪中叶,延历寺禅岑当生活在9世纪初。注23这里所引的是一个传说。“案部”或作“鞍部”,当是以制鞍为业的由移民组成的部民组织。司马达止,有的书作司马达等,是中国移民。“大唐”、“唐”是在唐王朝建立后日本人对中国的称呼。这个记载是说,早在佛教公传之前,在继体天皇十六年(522年),中国移民司马达等已在大和国高市郡坂田原建草堂,安置佛像礼拜。
根据以上所引日本史书中关于佛教公传、私传的资料及其他有关资料,可以认为:
第一,在早期的中日佛教文化交流中,主要是通过朝鲜半岛间接地进行的。中国佛教首先传入朝鲜,再由朝鲜传入日本。朝鲜半岛当时三国并立——北部有高句丽,东南部有新罗,西南部有百济。日本在4世纪时派兵在朝鲜南部扩张势力,曾在任那(弁韩旧地,一度包括今全罗南道和庆尚南道西部)设日本府。百济为对抗高句丽和新罗,曾与日本有较密切的关系。因此,《日本书纪》中所载百济圣明王派使臣赴日献佛像、佛经的说法是有根据的,但所谓百济圣明王称臣奉表的内容是不足凭信的。
此时期的日本国,仍处于带有氏族制血缘关系的不发达的奴隶制社会。在文化上,有主张积极引进大陆先进政教文化的上层人士,他们在外交上主张与百济结盟,此以大伴氏(如大伴金村,6世纪后失势)、苏我氏(如苏我稻目)为代表。另有主张固守传统文化的上层人士,在外交上主张联合新罗,此以中臣氏(如中臣镰子)、物部氏(如物部尾舆)为代表。据传说,苏我氏统率中国移民秦氏、东西文氏,管理三藏(斋藏、内藏、大藏),对大陆文化比较了解。物部氏管军事、刑狱,在钦明天皇时与苏我氏并列控制朝政。中臣氏世掌祭祀。在对待佛教的态度上,苏我氏主张仿效大陆国家支持佛教流行,并且亲自奉佛,而物部氏和中臣氏则主张仍奉敬“国神”,反对佛教传播。
第二,在日本钦明天皇时传入佛教的说法是可信的,因日本古代无成文历史,故后代追记的年代难免有误。《元兴寺伽蓝缘起》和《上宫圣德法王帝说》所载佛教在日本公传的年代比较可信,本书即以公元538年作为佛教正式传入日本之年。天皇接受佛像、经幡等,让大臣苏我稻目先奉佛法,看其效应。物部氏、中臣氏反对,认为应奉祭“天地社稷百八十神”,否则将会招致“国神之怒”。这里讲的天地社稷之神、国神,即日本原始神道所奉的天地日月等自然神灵和祖先神。这两种不同的态度,拉开了日本佛教史上奉佛与排佛之争的序幕。
第三,据日本学者考证,《日本书纪》中的百济圣明王之表及天皇之诏,是后人伪造的。例如表文中赞颂佛法,“是法于诸法中最为殊胜,难解难入……”取自中国唐代义净所译《金光明最胜王经·寿量品》:“是金光明最胜王经于诸经中,最为殊胜,难解难入”;“逐所须用尽依情”,取自此经《四天王护国品》之颂:“如人室有妙宝箧;随所受用悉从心”;天皇诏书中的“朕从昔来,未曾得闻如是微妙之法”,取自此经《四天王护国品》:“我从昔来,未曾得闻如是甚深微妙之法”。义净译《金光明最胜王经》在唐武周长安三年(703年),上距钦明十三年有151年之久。可见,此表、诏显然是后人编造,用以粉饰日本历史。但这并不妨碍其中包含真实的内容:在钦明天皇时佛教从百济传入日本。因为当时日本没有成文记载,后人著史时为了美饰天皇及佛法的传入,参照唐译《金光明最胜王经》,把原来简单朴素的传说加以补充和修饰,造出表奏及诏书,是可以理解的。
第四,关于佛教私传,即民间传入,按理说应早于公传。《扶桑略记》所载虽不无可疑之处,但把它轻易否定,也不妥当。它的最初来源也是个传说。“司马达止”似乎应解释为“司马达到达”。后人以“司马达止”作为人名,按中国人起名习惯,不太可能。后人还把“司马达止”与“司马达等”看作是一个人。“司马达等”也许是以司马达为首的一批人的意思。因为缺乏必要的资料,本书仍按日本学术界的说法,把“司马达等”当作一个人看待。他在坂田原结庵拜佛,显然是个佛教徒。此地后为坂田寺,是后来飞鸟文化的发祥地。据史书记载,司马达等之子是多须奈,出家为德齐法师;女儿叫岛,出家为比丘尼,称善信尼。
二、佛教初传情况
钦明天皇见物部氏、中臣氏反对奉佛,便把百济王献的佛像、佛经赠与苏我稻目,“试令礼拜”(《日本书纪》卷十九)。苏我氏把佛像安置到在小垦田的家中,后又为建向原寺。此后日本国内流行疫病,人民病死者很多。物部尾舆、中臣镰子同奏:“昔日不须臣计,致斯病死。今不远而复,必当有庆。宜早投弃,勤求后福!”(《日本书纪》卷十九)天皇准奏,有司把寺焚毁,把佛像投到难波的堀江之中。此年,据《上宫圣德法王帝说》为庚寅年,即钦明天皇三十一年(570年)注24。苏我稻目于此年去世。
此后,敏达天皇十四年(585年),苏我稻目之子苏我马子有病,得到天皇允许,供奉百济所献佛像和弥勒石像,“乞延寿命”(《日本书纪》卷二十)。在此前一年命司马达等之女岛从高句丽比丘尼惠便、法明出家,名善信尼;又命善信尼的弟子二人出家。苏我马子在家宅之东营建佛寺,安置佛像,请善信尼等在此修法,并特为她们施置水田以供衣食所需。翌年国内又有疾病流行,物部尾舆之子物部守屋与中臣胜海上奏天皇:“宜断佛法”,天皇准奏。物部氏等人即把苏我马子所建的佛寺烧毁,把佛像等投到堀江。又强令夺去三位比丘尼的法衣,把她们禁锢起来(《日本书纪》卷二十)。这一年按干支纪年是乙巳年,佛教史书称这次灭佛事件为“乙巳法难”。
然而实际上佛教并没有被消灭。尽管物部氏及其党羽称佛是“蕃神”,予以排斥,宣传信奉佛法会招致“国神之怒”,带来灾害,但在皇室和贵族中有越来越多的人逐渐对佛教产生信仰,认为礼拜佛像,建寺造像和供养僧尼,可以消病祛灾,招致福祥。在用明天皇的第二年(587年),天皇生病,表示要信奉佛教,命群臣商议。大连物部守屋和连中臣胜海反对,声言:“何背国神,敬他神也!”(《日本书纪》卷二十一)但苏我马子坚决支持,要大家“随诏而奉助”,于是由天皇庶弟引丰国法师入宫传法。在天皇病重之时,为祈愿病愈而建寺,造药师佛像,据传说此即法隆寺。司马达等之子鞍部多须奈为祈求天皇身体康复而出家为僧,发愿造丈六佛像,此即南渊坂田寺的佛像以及挟侍菩萨像。
用明天皇在此年死去,朝廷围绕天皇继承问题发生激烈斗争。大臣苏我马子与泊濑部皇子、竹田皇子、厩户皇子等联合,率军诛灭物部守屋,拥立泊濑部皇子,即为崇峻天皇。在讨伐战争处于困难的时刻,厩户皇子为祈祷胜利,许愿建四天王寺。苏我马子也发誓愿说:“凡诸天王、大神王等助卫于我,使获利益,愿当奉为诸天与大神王,起立寺塔,流通三宝(按,佛、法、僧为三宝)!”(《日本书纪》卷二十一)在战争结束后,厩户皇子果然在摄津建四天王寺,把物部氏的奴隶分出一半作为“寺奴”,分出其田宅作为寺的“田庄”。苏我马子也按战时发的誓愿,在飞鸟(今奈良高市郡明日香町)建造法兴寺。此寺直到推古四年(596年)才完成,也称元兴寺、飞鸟寺。
崇峻天皇元年(588年),百济国派使臣并僧惠总、惠实、令斤等,献佛舍利;后又遣僧聆照,律师令威、惠众,及寺工、炉盘博士、瓦博士、画工等赴日。苏我马子让他们参与造法兴寺。又派善信尼等入百济学习戒律。善信尼在崇峻天皇三年(590年)回国,住樱井寺,举行度尼授戒仪式,据载有大伴狭手彦连女善德、大伴狛夫人、新罗媛善妙、百济媛妙光、汉人善聪、善通、妙德、法定照、善智聪、善智惠、善光等受戒出家。可见,在日本早期出家者之中,除日本原籍人(如大伴氏)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来自朝鲜、中国的移民及其后裔。
此后,佛教在日本开始顺利传播。经圣德太子的提倡和扶植,佛教迅速深入日本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