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宿醉
夹杂着金黄和橘红的永恒暮色下。
埃姆林特小镇。
已逝的奥斯塔夫子爵的住宅所在地。
虽然天空仍然是暮色，但是，按照时间，此时应该是清晨。
奥斯塔夫子爵的主卧室内，一个面色惨白，看起来毫无血色的年轻男性躺在酒精和呕吐物的混合物之中。他四周都是或站立或倾倒的空酒瓶，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昨晚经历了一场宿醉。
啊....头好痛，身体也好痛......躺在地板上的梅迪·奥斯塔夫声音含糊地埋怨几句，随后，从地板上起身，看到一副完全陌生的景象。
金黄和橘红混合的光，透过窗口，洒在木制的古典地板上，墙角处书桌上的煤油灯还没有完全熄灭，一点摇曳的火光让他看到散乱在桌面上的摊开的书本，书本上是他感到完全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字体。
入目的景色亦是他感到完全陌生却又熟悉的景色。
顾不上身体的不适，梅迪·奥斯塔夫摇晃着身子走到窗台前，映入他眼帘的，是远在天边的，高耸的茂盛的树，是一望无际的既是金黄又是橘红的暮色天空。这是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一切。
这是...哪里?
突然，他的太阳穴开始疯狂涌动，大脑传来比刚刚还要痛的阵阵刺痛，一些模糊的画面和信息在梅迪·奥斯塔夫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而后消失。
那是卫生极差的街道，是点燃的煤油灯，是连绵的高耸的树，是散乱堆放着书本的书桌，是一刻未变的暮色般的天空，是他的名字，是梅迪·奥斯塔夫！
我想起来了！
我叫梅迪·奥斯塔夫！
疼痛感如同潮水退去般消失，梅迪·奥斯塔夫也如同在退去的潮水中浸泡过一样，满身冷汗。他大口喘着粗气，不顾形象地靠着窗台，很久才找回正常的状态。
这就是宿醉的后遗症吗？看来以后不能喝酒了......梅迪·奥斯塔夫苦笑一声，打算清扫一下地面上的呕吐物。这时，卧室门口方向传来敲门声，随后，他听到一阵好听，但是清冷的女性嗓音：
“梅迪先生，你在吗？”
一段记忆立刻在梅迪·奥斯塔夫的脑海中浮现了。
这道声音属于梅迪的贴身女仆，格雷·达尼卡。
实际上，在担任贴身女仆这一职位的同时，格雷还兼任着奥斯塔夫家族的管家，管理着落魄的奥斯塔夫家族的全部事务，这些事务包括但不限于，负责梅迪的一日三餐，定期向梅迪支付生活费，为梅迪种种闯祸行为收尾。
有种母亲的感觉，还有，我为什么会闯祸......梅迪回忆之余不忘开口回应：“格雷，我在。”
贴身女仆格雷·达尼卡应声推门而入。她穿着简单整齐的黑白女仆装，动作标准地向自己的雇主倾身鞠躬。作为雇主，梅迪匆忙向女仆行礼，下意识露出等待指令的神情，同时也将他名义上贴身女仆的外貌尽收眼底：
棕色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肩头，发梢卷起，搭配着经典的白色百褶裙，精致的金丝边框眼镜，和勾勒出纤细腰线的黑色丝绒上衣。
得体的衣物将格雷衬托得知性优雅，但她眉眼间那股不可忽视的锐利与掌控欲则会告诉你，强势与知性可以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体现。
在雇主行礼时，格雷将目光投向地板，停在地面上的那一片狼藉，眉头微微皱起。梅迪内心惊呼一声不好，立刻便准备为自己辩解。
然而格雷已经目睹过很多类似的场景，眉头舒展，她熟练地转身走出卧室，很快拿回清扫工具，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说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去洗澡，换一身干净衣服。这里我来打扫。”
梅迪习惯性地回应道：
“好....”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先对格雷的命令做出反应，双腿不由自主地向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梅迪的内心闪过一道念头：
看来，原来的‘我’是害怕格雷的.....
来到浴室，脱去衣物，梅迪躺进充满温水的浴缸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他仰躺在浴缸中，面色较刚才红润不少，闭着眼睛，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看来，我应该是因为过度酗酒，伤害到大脑，损失了一些记忆，不过，每当我看到与这些损失记忆相关的人和事，就会被动地回想起一些。
他再次感叹道：
喝酒的危害真大啊！
从浴缸中跨出，穿上宽松舒适的浴袍，梅迪走到一副全身镜之前，开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审视自己的面貌。
棕黑色卷发，鼻梁高挺，和虽然红润但是难掩虚弱的白皙皮肤，他的身体虽然不算矮，但是很瘦弱，给人一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感觉，让人想将其怜爱，又想将其毁灭。梅迪仔细审视自己这副不健康的身体，没由来地在脑海里勾画了一个肆意放纵，从而过早搞垮自己身体的纨绔贵族形象。
联想到昨晚的宿醉经历和那些犯错甚至被告到联邦法庭的记忆碎片，梅迪莫名心虚，摸了摸鼻子。
虽然泡温水浴让梅迪面色好转不少，但他依然大脑昏沉，遵循身体的意志，在和格雷简单交流几句后，梅迪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踏过刚刚清洗的地面，回到了床上。头部刚刚接触到枕头，梅迪就已经进入梦乡。
模模糊糊间，他听到一阵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重现.....荣光！”
....................
墙上的钟表来到十二点。
咚咚咚。
格雷轻敲门扇，等待一段时间后，没有得到回应，便自行开门进入了梅迪的卧室。均匀的呼吸表明梅迪正在熟睡，没有醒来的迹象。格雷在其身侧沉默着站立了片刻，随后，用清冷好听的嗓音开口，带着一点威压感地说道：
“梅迪先生，现在并不适合睡眠。”
话音刚落，正在熟睡的梅迪就脱离了梦乡。虽然醒来的过程很突兀，但梅迪没有丝毫察觉，因为睡眼惺忪，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注意到站在床侧的格雷，梅迪如同受到惊吓般坐直身体，慌忙开口：
“额...早上...中午好。”
女仆微微躬身，以不可挑剔的礼节回应了他雇主的问候，随即说道：
“梅迪先生，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梅迪的胃部早就因宿醉呕吐而空荡，此时听到格雷的话，脸上不自觉地挂起微笑，回应道：
“好。”
餐桌旁。
梅迪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咀嚼速度，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鲁莽，同时又叉起一块煎至金黄的卷角羊排，向自己的嘴巴中送去。
太美味了！
羊排的火候十分恰当，口感酥脆且饱含汁水，每次咀嚼，都能给舌尖，给味蕾带来极大满足。
沉浸在格雷的极佳厨艺中，时间很快来到午饭结束。
格雷坐在梅迪对侧，手中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的是梅迪向她报备的出行记录，她翻开记载着与今天相关的那一页，带着让人想要服从的威压开口：
“梅迪先生，如果今天下午，你和你的两位朋友依约外出，不要贪玩，请在晚饭前及时返回。”
和朋友依约外出.....梅迪停止了自己的口部动作，回想起关于这件事的记忆。
这件事情的发起者是洛尔·休斯，一个爱戴高顶礼帽，很有学者气质的人。他向梅迪宣称，他在他老师的指导下，找到了延长生命，实现永生，甚至让亡者复活的办法，现在技术层面的要求已经满足，只需要进行几次实验，就有可能实现由短生种到长生种的转变。而实验对象自然是已经死去的躯体。
然而，由于未知原因，联邦对尸体的控制极其严格。所有逝去的人的相关信息，必须及时向官方报备，并将尸体运送到指定地点进行掩埋。一旦有人违反，若被发现，就会被送到联邦法庭，给予严厉处罚。私下交易或者贩卖尸体同样被禁止，并有完善而严格的法律进行保护。
所以，在洛尔首次向梅迪提出邀请时，虽然行事纨绔不堪，但梅迪内心仍旧是拒绝的。
但洛尔是一个擅长劝说的人。
“当然，我们绝对不会去挑战联邦的权威。我们不会去偷盗那些被联邦接收的尸体，相反，我知道一个没有被登记在册的无人认领的坟墓。如果实验成功，我会将我的成果分享给你们，让你们也拥有同等的知识；如果失败，我们仅仅盗窃的是一个无人在意的可怜家伙，只要我们不把这件事情泄露给别人，又有谁能知道呢？”
“这是几乎没有风险，却有不小概率获得丰厚回报的好事。”
记忆中的梅迪有些心动，在洛尔的不断劝说下，最终加入了这个计划。
随后，在洛尔的拉拢下，当地一名富商的小儿子，肥胖的吉恩·埃奥纳，也加入了这个计划，他们三人相约，就在今日下午，一同将那座无主的坟墓挖开，将其中的尸体藏起来，等待实验进行。
嗯....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梅迪沉吟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痛快爽约。
下午两点钟。
同梅迪回忆中的约定一样，有学者气质的洛尔·休斯和异常肥胖的吉恩·埃奥纳带着工具准时地来到了奥斯塔夫子爵的住宅。他们摇动住宅门前的手摇门铃，表情隐约有点亢奋。
咚咚咚...
此时午饭刚刚结束不久，听到门铃声后，梅迪从客厅走出，调整下状态，装出虚弱的样子。
他慢步走到住宅门前，轻轻拉开门，露出一道可以探出半边身体的门缝。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肥胖的吉恩。他的衣物被脂肪鼓鼓撑起，让人很难不去想象这件衣服什么时候会被撑开。所幸，作为富商最宠爱的小儿子，他衣物的品质还是不错的。
或许，他应该被叫做‘皮球’吉恩.....梅迪的脑海没由来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顺势将目光投向洛尔·休斯，那位戴着高顶礼帽的学者。洛尔用包含期待的目光看着梅迪，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怎么样，你准备好了没？”
当然....没有。梅迪脸上露出歉意的笑，他轻咳两声，握住拳抵在嘴边，声音无力，语速缓慢地说道：“抱歉，很不巧，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
接着，他试探性地问道：“或许，我们可以把时间再推迟一点，等到我身体痊愈的时候。”
实际上是，梅迪的想法是，如果他们接受这个做法，他便立刻将这座无主的坟墓上报给联邦警方，让其中的尸体归入真正的安眠。
洛尔·休斯没有预料到梅迪会出现不能完成约定的情况，他露出思索的表情，回答道：“如果推迟，这座未被登记在册的坟墓很有可能被别人发现，而我手上只有这一座无主坟墓的位置。”
随即，他加重语气，强调道：
“两个人的体力应该足够完成这件事。梅迪，如果你仍然执意要缺席，那最终的收获不能与你分享。”
梅迪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故意叹了口气：
“那真是太遗憾了。”
梅迪没有举报两人的打算。
在他看来，这次行动已经有人退出，剩下的洛尔和吉恩，也很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退出或者被发现。
再者，就算两人幸运地完成了此次目标，挖掘到尸体并顺利隐藏，他们也无法真正地从其中得到什么。而屡次碰壁后，两人肯定不能保持长久的热情，自然会放弃。
这样的发展，不会对任何人造成损害或伤害，除了那位已经安眠的逝者。
梅迪这样想着。
是夜，在卧室的梅迪已经嗅到来自晚饭的香味。
这个下午，在同洛尔和吉恩分开后，梅迪就一直呆在卧室，自己梳理和回忆着那些残缺的记忆。
咚咚咚...
奥斯塔夫住宅前的手摇门铃再次被晃动。
是谁？
这是梅迪没有预料到的来访。虽然奥斯塔夫是曾有过一段辉煌历史的家族，但如今，奥斯塔夫子爵的住宅鲜有来客，平常除去梅迪的‘朋友’，很少有客人来访。
难不成是‘学者’洛尔和‘皮球’吉恩成功返回，想要向我炫耀他们的成果？
可我明明已经说过自己身体不适了。
梅迪思考着走向住宅门口。
他拉开一道门缝，探出头，看到两位穿着灰白色制服的警察，他们戴着同色的，有足以标志他们身份标志的帽子，腰间别着手枪。
其中一位警官，是梅迪所在街区的警长，梅迪由于各种‘原因’经常和他打交道。他叫做里德·怀特，长相凶狠，行事粗暴，对于那些挑事份子，他喜欢肢体语言胜过口头语言。
不过此时的他一反常态，正式地恭敬地站在另一位警官的左后侧，对梅迪开口说道：“这位警官有事情要问你，你认真回答。”
梅迪把目光投向另外一位警官。
这位警官比梅迪略高，古铜色皮肤，给人的感觉很僵硬，很阴冷。他的眼睛也很奇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死去的人，在某个黑暗的空间，突然睁开并转动双眼。
警官，在夜里故意扮演尸体吓人是要被告上法庭的......梅迪暗自腹诽，向这位警察郑重点头问好：“警官，你好。”
古铜色皮肤的警察没有回应给他同样的礼貌，而是阴冷地开口：“洛尔·休斯和吉恩·埃奥纳在今天有拜访过你？”
洛尔和吉恩？
难道是他们的行动被发现，被警察抓住，然后把我牵扯出来？
不过问题不大，我最终还是没有构成实质性的犯罪，最多会因为有共谋的罪名而受到小的惩罚。
梅迪思绪急转，把握到这一点后，便不再犹豫，坦荡回答：
“是的，警官。”
“他们死了。”
果然......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