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9章 图已穷
“张思麒?”
几员老资格指挥使几乎同时疑惑的问。
除了马忠、虞世豪,其他诸将都知道张思麒其人。
曹弘逮着杨六的手臂,急问:“小六子,张思麒与多少金人在打架?”
杨六老气横秋应道:“曹指挥使,你应该说,张将军与何人交战,战况如何!”
曹弘一愣,随即改口:“哟,杨六将军,末将下次不敢造次了。”
伍有才嘿嘿笑:“这小崽子随他爹,牛气得很。”
众将语气轻松,显然未将张思麒的生死当回事。
像张思麒这种肚量之人,并不值得西军将士们去同情。
特别是伍有才知晓了他与信王那伙人沆瀣一气,更是恨不得将他揪到跟前胖揍一顿,虽然不至于宰了他,出口气还是免不了的。
沈放招招手:“小六子,你过来。”
杨六丢下曹弘不顾,乖乖的来到了沈放跟前。
“你确定张将军在祁州吗?”
杨六肯定的猛点头:“太尉,小六子哪次办事不牢靠,确定。”
曹弘远远的翻白眼:“杨小六,你个人精,咋我不能这么使唤你?”
杨六同样抛去一个白眼,揶揄道:“等曹将军当了‘头儿’,自然能使唤。”
“你……马屁精!”
曹弘一脸无奈,众指挥使跟着哄堂大笑,完全打乱了沈放的问话。
沈放有些无奈,却不能责备众将,只能拉着杨六自顾自的问话。
听完杨六的完整描述,沈放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了。
他敏感的意识到了另外一个状况。
张思麒是如何纠集起一万余名的士兵,这不太重要,大宋巅峰时期人口达到了一亿。
尤其是河北东路一带,几乎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
往往完颜阇母派兵至城下围着城跟喊几嗓子,城门便大开。
完颜阇母一般也不侵扰百姓,当官的继续当官,种地的继续种地,只要缴纳些军粮,接受一撮金军驻守城池,这城就算渡过磨难了。
当然,要是有城池学真定这般抗拒,屠城也是免不了的。
杨六混入过祁州城,与那些次等的士兵,也可以说是流民有过碎片化的交流。
大抵是战火燃至了河北东路的沧州、滨州沿海,有亭户、灶工迫于土匪驱赶、奴役向内地州县逃亡。
沈放曾听刘德仁说,真定城有几个富户雇佣了千百人的武装运输队,沿滹沱河东去,经深州,入黄河,直下沧州皮南镇登岸,到盐山县采购食盐贩卖。
此前西军东西两头征战不停,放任这些富商卖盐得利。
有一次和都监李会谈及大宋的盐铁、山川物产时,李会也言及盐山县乃大宋在河北最大的盐场。
盐场施行户牌法和火伏法,设立盐官,以民制、官收、凭盐引贩卖的法令行盐政。
沈放没有当场表态如何应对张思麒之事,散会后命王小乙火速入井陉道,将刘德仁从天威军请来。
刘德仁才回天威军半日,又被征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听了沈放的问话才放宽了心。
“为父在真定城有三个好友都参与了贩盐。你别看他们盈利颇丰,其实是拿命换钱。”
“这一路东去,他们的船队几乎不敢靠岸,为的是防范土匪、恶民还有金人的抢劫。”
“尤其是在深州、翼州和河间府三地交界的望北镇,盘踞着一股凶悍的土匪,土匪有快船强弩和其他兵器。”
“是以那些贩盐的好友到了望北镇往往都竖起西军大旗,护卫们都都换上铁甲。”
刘德仁见沈放突然笑了起来,紧张道:“不过你放心,那几个盐商得了便利,每船都额外交三引的答谢盐给西军,这些为父都有账本可循。”
三引即三张盐引,合约一千二百宋斤的盐。
此时井陉道的盐五十文一宋斤,三引就是六贯等价的西军粮钞了。
看来这些盐商获利丰厚,一个西军马甲出手竟如此阔绰。
沈放摇摇头:“爹,我不是要问他们的罪,他们这是灵活通变,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是想知道,他们从皮南镇登岸后,如何收购的盐?”
刘德仁干笑道:“哪里是什么收购,直接就是勾连当地的义军匪兵首领,一起开灶烧盐。”
“哦,那他们用什么代价从那些首领的手里取盐?”
刘德仁沉吟半晌:“为父说出来你可别恼啊!”
沈放笑笑:“不恼。”
商人逐利乃天性。
“那些盐商用手里的粮钞在天威军收购粮食、布匹和黑石脂等物,运至盐山县与义军首领交换盐。”
“有些义军要贯钱或者交钞或者金银、兵器、马匹牛羊什么的,盐商都一一设法购买。”
“马匹也能买?”沈放的眼中蕴着寒气。
刘德仁哪会看不出沈放的恼怒,连忙解释道:“马匹都是打仗得来的次等马,伤残马,只能当驴子来使唤。西军每战俘获大量的战马驴骡子,孙杰大队长那里已容不下这么多了。”
“这不,闲着还要费草料费马夫嘛……”
说着,刘德仁偷偷窥视沈放的脸色,见沈放并没有进一步恼怒,便接着道:“为父也是为十万军民生计着想,盐可是必不可少之物啊。”
“不过为父申明,并没有从中拿一分好处,这事还与副知军周世通、李会商量过的。”
沈放微微一笑:“爹,你这么做是对的,儿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是想,既然真定这边的危机暂时解除了,是不是该把手伸长一些。”
刘德仁诧异:“你是想派西军亲自运盐?”
“不,我不与那些商人争利,他们毕竟也为西军做了不小的贡献。我是想打通一条通往沧州海边的通道。”
沈放似是想通了,道:“这样吧,爹你辛苦跑一趟,告诉你那些好友,盐还是他们负责运,西军给运费。”
“另外他们花钱请的护卫可以散了,改招会烧盐的亭户、灶工,费用也由西军一并给。”
“至于收回来的盐,爹你研究一下,该给他们几成的利为好,听你的。”
刘德仁何其聪明之人,马上应道:“这法子好,只要咱们把盐食抓在手里,往后底气也足了。”
沈放嘿嘿一笑:“爹,你那些好友肯定榨了你不少,气不过来吧?”
“欸,还真是!可是我有求于人,只好妥协了。战马这等金贵之物,还送出去,着实心痛啊。”
“行了,”沈放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爹,你等我吩咐,先酝酿一下对策再与你那些好友谈此事。
……
“什么?发兵助张思麒?”林良肱惊讶的问。
“没错。”
沈放指着一张大号舆图,道:“林将军、马将军,你们都过来看。”
沈放舆图上的造诣林良肱、马扩都已知晓,不知他从哪儿来的本事,足不出户,知天下事。
“你们看,祁州这个位置马将军应该很清楚,它离河间府不过百里。若是西军将触角延伸至祁州,等于遏制住了河间府金军西入真定的门户。”
“你们再看这儿,滹沱河在此分岔,一入河间府,一入黄河,分岔口以东是深州饶阳县。若是我西军拿下祁州州治蒲阴,与饶阳县互为犄角,遏制河间府之势将成。”
沈放将与刘德仁的对话道了出来,进一步道:“盐铁于西军来说是战略物资,救援张思麒为虚,掩护船队南下望北镇,直至皮南镇,登陆盐山,占据盐山县为实。”
马扩恍然大悟:“如此一来,西军的势力将延伸至祁州、深州乃至沧州了,这是扩充地盘的好计策。”
林良肱不无忧虑道:“可这样一来,咱们的兵力分散,遇上硬仗怕不好打了。”
沈放点点头:“西军兵力必然要扩充,但是仗还要继续打。你们只看到西军折损严重,金人折损更大,且胜利的是西军,士气在西军呀。”
“杨六的话提醒了我,连沧州沿海的亭户都向西逃,说明了什么?说明河北东路一带,已陷入了兵乱、匪乱之中。”
“西军的威势需要继续扩充,那河北东路是最好的选择。”
林良肱点头:“那头儿准备派哪支军队向南进军?”
“镇海军与归德军,这两支军队多有熟悉水性的士兵,正好可以借此打造一支真正的西军水兵部队。”
“此前镇海军驻扎平山县,滋水上游水浅,他们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两镇海军与归德军迁至望北镇这个水道咽喉重镇,南可下大名、汴京,北可入河间、沧州。这才是西军的出路。”
林良肱、马扩被沈放宏大的构想激起了斗志,当场表示赞成。
“良肱、马扩,西军本来该有个休整的时间,但是金人的报复不可不防,而汴京趋向于立康王为帝。”
“试想一下,康王到目前为止,几乎是一路逃遁,毫无作为。况且他曾与信王勾连,企图趁金人与咱们激战之际,除掉西军或者夺取西军的控制权。”
林良肱与马扩听了皆大惊。
沈放将贾平获取的机密情报说了一遍,至于暗杀曹曚之事却没一字没提。
自己已在李纲面前透露了政治意图,就不该在西军诸将面前隐藏了。
在南和县借金军之手灭了黄潜善这等大动作,始终是纸包不住火。
至于信王赵榛,从沈放说出了政治意图开始,他别想离开西军一步。
经过这么多大战,西军已形成了一个紧密的集团,利益共同体,像马大胡子这样的人,放他入西军他也生存不下去。
林良肱、马扩才从转运司衙出来,贾平已偷偷溜了进去。
沈放一抬头,满脸黑线,贾平你这厮是在监视我么?
贾平自然不知沈放做何想,他左右看看无人留意,把对开的两扇大木门关紧。
“贾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
贾平不搭理沈放,又进入曹房内堂,贼眼扫视一番,确定没人了才大步踏来。
“太尉,卑职有重要之事禀报。”
虽知贾平这德性,沈放还是有些受不了,扁塌塌道:“你说。”
“黄潜善没死。”
“哦?”
“他不光没死,还在大元帅府大放厥词,称太上皇是被西军杀了。”
沈放被震惊了,却若无其事的问:“是赵邦杰传来的消息么?”
“正是。赵寨主,不,赵邦杰因黄潜善的行动失败被冷落,他不甘心手里的义军被吞了,撺掇卑职在井陉道造谣,试图重获康王宠信。”
贾平一双细眼骨碌碌转,又问:“太尉,你就不问问黄潜善是怎么污蔑西军么?”
“即是污蔑,何须辩解,我西军坦坦荡荡,不屑于回应这种越描越黑的把戏。”
沈放完全相信伍有才的办事能力,他那些参与行动的背嵬士比称砣还铁,没有泄露秘密的可能。
“太尉可听说杨沂中此人?”
沈放点点头:“听说过,麟州知州杨震之子。”
“正是此人,他随张俊投康王帐下。就在太尉亲领大军大战信德府金军时,杨沂中领一支骑兵追随黄潜善北上。”
“待杨沂中抵达南和县时,与一伙金军接战,杀敌数百并俘虏了十余金军。”
“后来黄潜善出现了。黄潜善命杨沂中严刑拷打,金军透露了太上皇并未撤至南和县,而是在从信德府撤退的路上被西军杀了。那十余金军至今还押在大元帅府军中。”
贾平说的话,基本贴合了当时的事实,可沈放又怎能承认呢。
“哼,金人的话能信么?他恨西军入骨,正好可以落井下石。”
贾平急得跺脚:“哎呀,太尉!你可知汪伯彦正想尽一切办法给西军,给你泼脏水。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怎会轻易放弃?这些话已火速传入汴京城了。”
“哦,汴京城现在如何?张邦昌与吴开、莫铸等被宰了没有?”
“这个倒没听闻,不过汴京城里还有大量的朝臣留在城内,都奉孟太后钧旨行事。此事若得孟太后点头,太尉你就大祸临头了。”
“依卑职看,不如趁此机会,以信王名义发通牒,斥康王之不众不孝。信王那里卑职自有办法威胁他照办。”
沈放表情轻松道:“你如何威胁信王,他现在可不知你投了西军。”
“信王不过乳臭小儿,以为怀里踹着天子的密旨就能号令天下,殊不知天子成阶下囚,他的旨意抵不过康王手中的百万雄兵。”
沈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你就照办吧,我可没闲心陪他们去闹,西军当下的目标是河间府。”
“河间府?太尉又准备发兵了?”
“对。我这儿再与金军死磕,你尽管放开手脚跟康王他们死磕。天下百姓的眼睛雪亮着,是谁一心为大宋江山社稷流血牺牲,又是谁半分力气未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另外,贾先生不须担心信王怀疑你,这档子事挑开了,由不得他赵榛再挑事。”
贾平一愣,随即狂喜:“太尉圣明!”
贾平走后,沈放微笑着的脸色逐渐僵硬。
不管是赵构、赵榛,还是孟太后,始终是赵家人。
事已至此,不用在乎什么名声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名转运司官吏,拱手拜道:“禀太尉,信王妃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