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蓬莱骨
子时的梆子声在长安城墙上撞出回音，百里青阳握着扫帚的手突然顿住。地面积水映出的星象扭曲成蛇形，七十二坊的井口同时喷涌黑雾——先天八卦的“坎“位正在崩塌。
雅间内，昆仑墟道人的骨节发出爆响。他撕开道袍的刹那，百里青阳看见其胸腹间嵌着九枚青铜钉，每枚钉子都刻着《山海经》异兽图。“烛龙醒，天下烹。“道人咬破指尖在虚空勾画，灞水突然倒卷上天，在空中凝成首尾千米的烛龙虚影。
百里青阳的佛珠自动飞旋，十八颗菩提子嵌入地砖裂缝，布成佛门金刚界。姜璃扯断一缕青丝抛向烛龙，发丝遇风即燃，化作《归藏》离火精魄：“南方丙丁火，焚天！“火焰攀上龙须的刹那，整条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浮起，露出下方由人骨铺就的先天八卦阵图。
“咔嚓——“
柜台后的铜镜突然炸裂。百里青阳在飞溅的碎片中看见骇人幻象：寒潭底的冰尸正将手伸向另一具棺椁，而棺中沉睡的“自己“竟睁开流血的双眼。更可怖的是冰层倒影里，姜璃正与水晶棺中的女子对弈，棋盘上落着的不是棋子，而是刻着生辰八字的银镯。
“破！“姜璃突然咬破舌尖，血珠在空中凝成凤凰虚影。烛龙在离火中扭曲成青铜傀儡残片，道人胸腔内的文鳐鱼首发出婴儿啼哭。百里青阳趁机扯下傀儡手臂，发现银镯内侧的赈灾编号旁，竟蚀刻着幽冥渊的彼岸花纹——那些失踪的船夫，早被种下血祭的烙印。
乱葬岗暴雨倾盆，姜璃割开观星阁主尸身的动作突然停滞。尸体心口处的焚天诀伤痕里，竟生着株昆仑雪莲，根系缠绕着半块青铜镜。“水月镜花术...“她瞳孔骤缩，“有人用幻术篡改了致命伤！“
当十八具青铜傀儡踏着《度人经》梵音逼近时，百里青阳嗅到它们关节处的昆仑紫玉参气味——与十年前灭门夜，凶手留在祠堂香炉中的残渣一模一样。最末那具傀儡突然开口，发出的却是圆觉大师的声音：“青阳，看看你救的是人是鬼！“
暴雨中的孔明灯升起时，百里青阳看清灯面上绘制的《山海经》异兽都在流泪。姜璃突然拽着他跃入新裂开的地缝，在坠落中轻声道：“蓬莱宴要烹的，是困在轮回里的我们。“
长安城的春雪来得蹊跷，百里青阳盯着檐角冰凌里封冻的蜉蝣。这些本该朝生暮死的生灵，此刻在冰晶中保持着振翅姿态，复眼折射出七十二种色彩——昨夜从寒潭带回的青铜鼎耳，正在他枕下发出规律嗡鸣。
“客官，您要的雪水沏了。“他提着铜壶转过屏风，雅间里戴莲花冠的道人让他瞳孔骤缩。那人道袍下摆绣着昆仑墟的云雷纹，腰间却系着幽冥渊的玄铁判官笔，最刺目的是他手中把玩的青铜刀币——正是密道中刻着婴孩哭脸的邪物。
道人屈指轻弹刀币，哭脸突然睁开双眸：“百里少主可知，你沏茶用的终南山泉，昨夜淹死了三十六个船夫？“他袖中滑出卷泛黄的海图，灞水支流被朱砂勾成首尾相衔的烛龙，“每个死者天灵盖都嵌着枚铜钱，钱孔里长出了昆仑雪莲。
“铜壶突然炸裂，滚水凝成冰刃悬在半空。百里青阳腕间佛珠泛起青光，发现道人领口露出的皮肤上，细鳞正随着呼吸开合。“文鳐鱼的腮。“他想起寒潭里那些半人半鱼的怪物，“你们把失踪的船夫炼成了活饵？“
“错了。“道人舔了舔冰刃，“是他们自愿成为烛龙苏醒的祭品。“他指尖突然钻出骨刺刺向海图，烛龙图案腾空化作实体。百里青阳怀中的青铜鼎耳骤然发烫，茶案上的汝窑盏迸出裂纹，渗出带着优昙婆罗香气的血。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飞来七枚铜钱钉住烛龙七寸。姜璃踏着卦象跃入雅间，手中软剑挑飞海图：“昆仑墟好大的手笔，连《归藏》残篇都舍得用来养蛊。“她剑尖轻颤，海图上的朱砂竟褪成巫族殄文，记载的正是炼制人牲的禁术。
道人狂笑着撕开道袍，胸腔内钻出九条文鳐鱼首：“姜圣女既然认得《归藏》，可知这句'履霜坚冰至'？“鱼首喷出的黑雾中浮现冰晶幻象——终南山寒潭底，十二具青铜棺正在吞噬冰冻的“百里青阳“们，每吞噬一具，现实中的青年就衰老一分。
百里青阳的乌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怀中鼎耳突然刺入心口。剧痛中他看见幻象里的自己睁开双眼，九鼎血印在眉心浮现。姜璃突然咬破舌尖吻上他唇瓣，鲜血交融的刹那，整座茶馆被先天八卦阵笼罩。
“屏息！“她扯落腰间青铜铃铛砸向地面。饕餮纹路活过来般蠕动，将黑雾连同文鳐鱼首吞入虚无。道人肉身轰然炸裂，飞溅的骨片却在空中组成句谶语：“七月十五，蓬莱仙骨宴，烹龙肝凤髓，待君共长生。“
姜璃抹去唇边血渍时，百里青阳发现她鬓角多了缕白发。“你用了巫族换命术。“他攥住她手腕，触到脉搏里相柳神魂的躁动，“那些冰棺里的...都是我的前世？“
“是因果。“姜璃甩开他的手，从道人骨灰中拈起片龟甲，“你每解开一道九鼎封印，就会有具前世身苏醒。“龟甲上《连山易》卦象让她瞳孔骤缩，“今夜子时，我们去挖观星阁主的坟。“
更漏指向亥时三刻，两人站在乱葬岗的暴雨中。百里青阳看着姜璃用青铜鼎耳划开墓碑，露出里面寒玉打造的棺椁。当看清棺中景象时，他胃部翻涌——阁主的尸体浑身长满优昙婆罗花，根系缠绕着枚青铜刀币，正是密道里刺入冰尸心口的那柄。
“果然用了移花接木。“姜璃割破自己掌心，将血滴在花蕊上。花朵突然发出婴儿啼哭，根系缩回尸体心脏处，露出胸口碗大的窟窿。窟窿边缘的灼痕让百里青阳如遭雷击——这是百里氏“焚天诀“造成的伤口。
暴雨中传来锁链声响，十八具青铜傀儡踏着卦象逼近。它们关节处镶嵌的正是赈灾银镯，眼眶里跳动着文鳐鱼的眼珠。姜璃的软剑刚出鞘就被冰霜冻结，傀儡口中吐出《度人经》梵音，震得她七窍渗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百里青阳诵出《度人经》下卷，傀儡动作突然凝滞。他趁机扯断傀儡手臂，发现银镯内侧刻着生辰八字——全都是癸卯年惊蛰的子时生人。当最后一具傀儡崩解时，地底传来龙吟，观星阁主的尸体突然睁眼，指尖长出昆仑紫玉参的根须。
“青阳...我儿...“尸体喉结滚动发出父亲的声音，胸口的优昙婆罗花绽放出血色莲台，“到爹爹这里来...“
姜璃的青铜铃铛突然炸成粉末，九尾狐纹化作锁链捆住尸体。百里青阳的佛珠自动套上尸体脖颈，十八颗菩提子显现出往生咒文。“破！“他并指如刀刺入尸体心口，掏出的却不是心脏，而是块刻着“豫州鼎“的青铜残片。残片入手的刹那，暴雨化作血水。
整座乱葬岗的墓碑齐齐转向，露出背面雕刻的烛龙图腾。姜璃呕着血笑道：“好个一石三鸟，用百里氏的焚天诀杀观星阁主，再嫁祸给魔宗...“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里游动着相柳虚影。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长安城方向升起七十二盏孔明灯。百里青阳握紧青铜残片，看见灯面上绘满《山海经》异兽，每盏灯芯都坐着个眉心点朱砂的童男童女。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那些孩子同时化作飞灰，在云端拼成四个殄文大字：“蓬莱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