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1章 小偷
江边的风是软的,略过水面,便减了三分燥气,连带着纸醉金迷的味道也湿润起来,没有那么凌厉。
外滩无论在一天的哪个时刻都不缺少游客,不缺少对光影的赞叹,不缺少对里面财富的膜拜。
有人膜拜自然有人嗤之以鼻,嗤之以鼻的人有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也有苏恩曦这样的少女。
华尔街也罢,陆家嘴也好,那些站在顶端的人因为财富,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在芸芸众生看来他们身处云间。
而云间的人却觉得自己为其打工的少女更加神秘,全然不知她窝在酒店里追着狗血的青春偶像剧。
叔本华曾经说,人生就像时钟,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欲望未满足之前痛苦,欲望满足后无聊。
因为无聊,所以必须足够狗血才能让苏恩曦感到有趣,因为无聊,所以老板对一个人评价有趣其实是难得的赞美。
这是掌握权力太久的弊病,可是...
“如果想要杀死宁远,在‘龙王’发动言灵·梦貘的时候酒德麻衣就可以动手,我认为他抵挡不了贤者之石的子弹。”苏恩曦神情凝重,“因为您的命令—能活便活,所以我没有选择让她在那个时刻出手。同样也是因为您的命令—能死便死,在黑石官邸会面后,我让他进入‘王将’的视野,让酒德麻衣在他苏醒后试图狙杀他。我认为生死之间取决于他能反抗的价值。”
苏恩曦很了解老板,或者说她自认为很了解老板。
老板有时会为了讨女孩们的欢心而故意扮丑,有时也会自娱自乐耍宝犯贱,之所以讨论金钱的时候嬉笑怒骂,是因为财富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本质上他是相当固执的人,为了目标会不顾一切。
“亲爱的女孩,没有人能做的比你更好了,你可曾见过我有一次怪罪你吗?”少年侧过头,望着刚刚走到露台边的苏恩曦,认真的说。
“可是您刚刚说,宁远很有趣。”苏恩曦犹豫片刻回答。
有趣是赞美,也是一种不确定不稳固因素的解释。
“有趣只在于有趣本身,我说的是字面意思。”
老板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宽慰炸毛小猫的怀抱,但苏恩曦的心却依旧悬着。
半晌,少年叹了一口气。
“恩曦,你是一个运筹帷幄的人,能将所有的事情处理的很好,这是很优秀的品质。”少年轻声说,“但是家事国事天下事,谁又能事事全知。统领全局的人亦有局限,因为她能看到局内局外,却看不到自己。我了解你,我也了解你了解我,但你依然不够了解我。当我发出的命令的那一刻,我就预料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你会如何执行,你的能力,你的决心,你对形式的判断,你对我命令的理解,你对我性格的揣摩。”
少年伸手摸了摸苏恩曦的头,“你认为,我会交代给你,你有可能办砸的事情吗?你认为,我会发出一条,你有可能执行错误的命令吗?”
闪电顺着脊椎一路冲到大脑,那是醍醐灌顶顿悟之后带来的异样的酥麻感。正如老板所说,她是一个统筹全局的人,她能看到局内局外做出毫无错漏的安排,也正因如此,她看不到自己,而自己在老板眼中,也是具备种种可能的‘确定’。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拥有言灵·天演的人,能大幅度提升数理逻辑的运算,制定详细周密的计划,但却唯独看不到自己的人性。
而这个盲点,老板看到了,也向她说清楚了。
所以苏恩曦悬着的心,落地了。
见苏恩曦不在纠结,少年落座,重新拿起画笔,颜料盘里只剩下黑色。
画的底部绘着五光十色的上海,但画布上方却有大片的空白。
空白处绘着星星点点的颜料,少年轻抖手腕,笔走龙蛇,黑色的颜料仿佛带着无上威亚淋漓飞溅。
苏恩曦在旁边看着老板作画,在某一刻瞳孔巨缩!
那是...那是...
苏恩曦感觉呼吸困难起来,那是...所有混血种血脉的源头,那是创造了四大君主和白王,龙族文明最深处的究极存在。
祂以无上伟力统治了整个世界,以神之名奴役王座下的人群!
祂是黑王,尼德霍格!
苏恩曦闭上眼睛,但是老板的画作却怎样也抹除不掉,仿佛近在咫尺。
简单的线条勾勒未能窥见祂的全貌,单调的颜料更不能描绘祂威能的万一,但仅仅想到,她便有跪下去的冲动。
那是源于血脉最深处的恐惧。
“别紧张,只是一幅画。”少年挽起女孩的手臂,温暖在身体里流动,充沛的力量重新填满了苏恩曦的身体,“睁开眼,看着它。”
苏恩曦缓缓睁眼。
黑王·尼德霍格...还有白王·伊邪那美,两位神明在天空中交错。
苏恩曦瞬间明悟,星星点点的颜料在黑色的笔锋勾勒完后,显现出它们的原本形态。
淡青色的十字是冰海的两道裂痕,红色的点墨是神明的血化作的雨,褐色的圆柱是擎天铜柱,白王被钉死在上面,受伤的黑王咆哮着黑色的火焰。
那些自以为站在云端之上的人,被两位神明踩在脚下,只是蝼蚁,天空之上的战斗仅仅余波,就能摧毁人类耗尽心血铸造的城市,如戳破琉璃泡影。
苏恩曦忽然抬头望天,那里只有一片墨色,黑暗向远处无尽延申,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她又望向远处的摩天大楼,又望向下方外滩黑压压的人群。
老板的画绝不是无的放矢,战争会降临在这座城市吗?
她看到了今晚的上海,也曾在《冰海残卷》里读到过天空中的那段历史,只是没想到这段历史穿过漫长的岁月长河再现在自己眼前。
白王发动龙族历史上最大的叛乱,又被黑王处决。
“历史只是任由人打扮的小姑娘,”少年坐在花岗岩上,在空中晃荡着双腿,外滩这条街上都是暖黄色的灯光,可是少年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胜利者书写着他们的历史,又被杀死他们的人写进历史。看不清自己又怎么看得清历史的真相呢?”
少年自言自语,“有一种老鼠,喜欢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蝼蚁。它以为这样能壮大自己,然后就可以偷走其他人的东西。”
“这样的小偷,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