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冠军”陨落
市中心的星巴克。
已是下午四点十分，约好的人还没到。
周峰抬手看了看表，又转头往门口看。一旁的秘书小李稍稍靠近他，压低了声音问，“周总，要不我再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
“算了，”周峰摇头“人家是投资人，就是明天来，咱们也得好好候着。”
两人相视苦笑。
正在这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到周峰耳朵里。
“张总客气了，咱们这是双赢，双赢。”
之后是两个男人的笑声。
周峰侧头往自己斜后方看过去，果然是个熟人——自己公司的销售经理邱泳天。
“对面那位是咱们客户吗？”他随口问。
却见小李皱起了眉头。
“周总，”他犹豫着说，“那人我认识……是我之前公司的老板……”
“哦？”周峰有些惊讶，又回头看了一眼，“卖假进口服务器那个？咱们和他有业务往来吗？”
“没有。”小李很肯定，“就算客户买产品要求选配服务器，咱们一般也都配大品牌的。”
“那邱泳天说的这个双赢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周峰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起身走出门外。
“您好您好，王总……”周峰刚一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我说周总，你怎么搞的？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我觉得我要重新认识你了。”
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把周峰弄蒙了。
“是上个月那个合同，我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吗？”他试探着问。
“没有没有，我哪敢说你们不到位。你们啊，就是太到位了！”对方没好气地说。
周峰和小李对视了一眼，赶紧赔笑，“您这是哪儿的话，王总。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该批评的您尽管批评。”
“我说预算不太够，你们那个小邱说他来帮我想办法。结果呢，给我配的什么服务器？刚才公司配电箱出了点问题跳闸了，等恢复供电一看，服务器启动不了了，里面的数据全丢了。”
“周总，数据丢失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吧？你们这是帮我想办法还是想害死我？”
“你说是邱泳天帮你配的服务器？”周峰的脸黑了下来，捂住话筒转向小李，“我印象中王总的合同没有配置服务器，这个服务器是哪来的？”
小李看看他，又看向星巴克里面，下巴一抬，“恐怕是……那家的。”
“谁让他卖那家的服务器？”周峰咬牙，“这邱泳天的胃口也太大了，我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咱先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了吧，他那边，我马上去调查一下……”小李低声说。
周峰点点头，重新换上笑脸，“哎呦王总，抱歉抱歉，这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安排数据库工程师过去，保证帮您把数据恢复回来。您息怒，息怒，改天找个好地方咱们喝两杯，我亲自给您请罪。”
挂了电话，他又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谈笑风生的邱泳天。
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销售冠军，今天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人，不能留了。
“培养一个销售冠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您真的打算裁掉他？”郗娆一边翻看着笔记本电脑中邱泳天的个人简历，一边问坐在对面的周峰。
“我这么说吧，”周峰右手转动着签字笔，目光落在笔尖上，“他邱泳天是有能力，可他是天生的销售冠军吗？不是。”
“他一个农村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穷小子能走到今天，个人的努力是一方面，我在他身上投入的精力、给他的机会和资源，也不能说就一文不值吧？”
“结果回过头呢，”周峰冷笑，“他咬我一口，让我这个销售副总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客户和老板。你说我不裁掉他，将来我得是个什么下场？恐怕说死无葬身之地都不为过吧？”
郗娆笑了。
确实，就冲着这个人做的这些事，再留下去，那就是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了。而现如今的职场，狼好找，东郭先生不好找，至少周峰不是。
他是人精。
其实要说邱泳天是周峰培养的也不过分。
邱泳天老家在西部山区，全家都是地道农民，上大学之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他们县城。
所以郗娆可以想象，当他拎着编织袋，内裤里缝着家里东拼西凑的学费，来到这个高楼林立的大都市的时候，邱泳天的内心会有多么巨大的落差。
如果他读的是顶尖名校也就算了，最起码也算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可邱泳天不是。农村教育资源有限，他用尽所有努力，也不过挤进了一所二流本科。
“郗小姐，你们年龄差不多，那个毕业季工作有多难找，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周峰说到一半，拍了拍脑门，“对了，我忘了，你是R大毕业的，名校生，和邱泳天的情况不一样。”
“他这种学历，想找一份发展前景好的工作，没有那么容易。是我，是我从一百多个应聘的大学生中间，选择了邱泳天。然后带着他跑客户，手把手教他待人接物，还把自己最好的资源拿给他。”他看向窗外的万里蓝天，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渴望，对赚钱的渴望。”
“所以您觉得邱泳天能够在销售这条路上坚持下去？”郗娆挑挑眉，“却没想到，他想要赚的钱，比您给他的还要多吧？”
周峰笑了，身体前倾和郗娆对视，“所以我请你来呀，郗小姐。我们公司在圈子里确实是有些影响力的，可谁要是觉得反正我台子也搭了，他想在上面唱什么戏就可以唱什么，那他可就错了。”
“我不仅要邱泳天主动辞职，还要他把隐瞒我的那些客户资源给我拿出来。这一点，你做得到吗，郗小姐？”
“好的，您这边于4月16日配置了四台我们的服务器，还在保修期内，我已经做了记录。如果您在服务器的使用过程中有任何问题，请您随时联系拨打我公司客服电话，谢谢。”
挂断最后一个电话，郗娆看向自己手里的邱泳天过去一年的销售合同清单。
不愧是销售冠军，46个客户，将近2000万的软件销售收入，保守估计有100万左右的提成，扣除销售费用，50万的年薪是稳稳当当的。
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
最让郗娆预想不到的是，这些客户中，超过半数都被邱泳天说服，选择配置了所谓的“性价比最高”的进口服务器，尽管这个服务器在国内毫无名气。
要不是自己以服务器厂家客服的身份去做回访，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他在销售本公司产品的同时，还能把其他公司的东西卖得遍地开花。
抛开职业道德不谈，这个邱泳天还真是个人才。
“人才？他这是在给我埋雷！”周峰气得头顶冒烟，“这个人你必须给我开了！而且我一分钱赔偿都不会给他！”
“现在已经有一家客户出问题了，剩下的二十多家，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问题？一家企业赢得客户的信任需要付出数年努力，然而毁掉它，只需要一个没底线的销售经理！”
周峰当然有理由生气。
企业信誉就好像牙刷，你一直把它保持的干干净净毫无瑕疵，可只要一个不小心掉进马桶里，哪怕你立刻捞起来洗干净，所有人也都会嫌它脏了。
邱泳天就是那个把牙刷扔进马桶里的人，无论哪个公司，都不会容他。
“既然这样，等一下我先试探试探他的态度，”郗娆垂下眼，目光落在刚买的网络电话卡上面，“您不是觉得他手里有客户资料没上传到CRM系统吗，试一试就知道了。”
郗娆所说的试一试方法很简单——角色扮演。
“是邱泳天吗？”
电话拨通，郗娆把手机放在唇边，变声软件里立刻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
“是我，请问您是？”
邱泳天似乎带着笑，友好而舒服，典型的适合做销售的好嗓子。
“抢别人的单子你很得意吗？”郗娆却直接打断他，语气凌厉，声音也高了起来，“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如果你不给别人留活路，那干脆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那边一顿，然后有脚步声传来。
“您是哪位，”邱泳天压低了声音，“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是吗？那如果我说，我也是做服务器销售的，你明白了吗？”郗娆冷笑。
“对不起，您可能找错人了，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匆匆说完这句话，邱泳天就想挂断电话。
“利用自家大牌管理软件的口碑拿到客户资源，然后把小厂家的贴牌服务器搭售出去，邱泳天，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别人都不知道吗？你是聪明，可圈子里也不都是傻子！”
郗娆干脆直接挑明。
话筒里静了静。
“你想怎么样？”隔了足有三十秒，邱泳天问。
“你退出服务器销售行业，或者把你们公司的渠道让给我。二选一，做到了，以前的一切就一笔勾销。”
“如果我不选呢？”
“那么你的老板可能很快会收到一封举报邮件。自己的销售吃里扒外，你觉得他会怎么想？邱泳天，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你应该听过吧？”
“呵呵，是吗？”邱泳天突然笑了，“你认为凭着这么一封邮件，就可以让他把我干掉？”
“为什么不会？那么大个公司缺你一个销售经理？”
“缺倒也不缺。不过他凭什么相信你？就算相信了，你觉得我会一点筹码也没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我这么蠢，怎么死都是活该。”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郗娆听着话筒中传来的盲音，慢慢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有恃无恐？看来果然是掌握了不少优质资源。要拿到这些资源，常规手段恐怕没什么用，只有另想办法了。
“邱总，”邱泳天刚回到办公室，hr就带着一个年轻女人来到他面前，“这位是郗娆，新来的销售助理，以后就跟着你了。”
邱泳天皱起了眉头，“我不需要销售助理。”
“邱哥，”郗娆开口，眉眼弯弯，“我刚离开大学校门，什么都不会，听说您是销售冠军，您就带带我好不好？”
这话说完，她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多少年没这么说话了，至少有十年了吧？还有这身衣服，带蕾丝的小白衬衫，灰色A字裙，早上她照过镜子，加在一起就是傻白甜标配没错了。
“我说了我不需要销售助理。”邱泳天说完，拿起手机往外走。
郗娆小跑着跟了上去，脸上挂着看不出眉眼高低的笑，“我知道您厉害，就拜托您教教我吧。您放心，我能吃苦。以前家里穷，为了赚学费，我一天打过三份工呢。”
“真的？能吃苦？”邱泳天回头看她，脚步慢了下来。
郗娆赶紧点头。
“那就跟着我去拜访客户吧。不过咱可先说好，脸难看话难听，到时候可别觉得委屈。”
这倒是实话。销售这个活儿，确实不是那么好干的。
郗娆跟着邱泳天跑了三天，越来越觉得，邱泳天可惜了。脑子活、会说话、不怕麻烦又能忍耐，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但周峰说的也对，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职业道德底线，他越有能力，破坏性就越强。
第三天下午，两人一起回到公司，郗娆就登录了CRM系统。
“邱哥，咱们新拜访的客户，我帮你录进去吧。”她一脸天真地说。
旁边有人看向她。
“不急。”邱泳天淡淡回了一句。
“可是，”郗娆环顾左右，有些着急的样子，“入职培训时候说CRM系统要及时录入所有客户拜访信息，我们这三天都没录了，我怕我忘了……”
“你不是都记在小本子上面了吗？”邱泳天嗤笑，“这些是我开拓的客户，你既然跟着我，记也就记了。至于什么时候录入系统，怎么录入，我后面会教你的。”
他说着站起身，率先往外走，“先去吃饭。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记住，不该问的别问。”
“好。”郗娆应了一声，跟了出去。
没想到在餐厅遇到了程牧野。
当时郗娆正小学生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邱泳天身边走进餐厅，一抬头，程牧野一身休闲装，和几个男人聊着天从里面走出来。
不等程牧野开口和自己打招呼，郗娆飞快地瞄了一眼邱泳天。
程牧野瞬间了然，视线从她的身上转开，唇角却挂上了别有意味的笑容。
郗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二十八岁了，果然装嫩还是太可笑了吧？
两人坐下点完餐，邱泳天起身去了洗手间。郗娆摸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我有那么好笑吗？”
“我可没说你好笑。”
“那你笑什么？”
却有提示音在身边响起。
郗娆抬头，视线顺着男人窄而有力的下颌，看见他眼角荡起的细微的笑纹。
“我笑是因为，”程牧野左右扫了一眼，弯下腰靠近她，“你今天的样子，很好看。”
他的气息拂过耳边，郗娆觉得那里有些发热。
她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赶紧消失，别影响我工作。”
“刚刚那人？”程牧野看向洗手间方向，“什么来头，还需要你深入敌后？”
“主要是甲方想拿到他手里的客户资源。”郗娆压低了声音，“如果只是请他走人，要容易的多。”
“明白了。”程牧野又上下打量她，“真挺好的，这样。像个邻家女孩。”
郗娆挑眉，“所以并不适合我。”
“对，你是女王。”程牧野笑笑，在耳边比了个手势，“需要帮忙就打给我。”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郗娆才转过头，轻轻勾起了唇角。
这人有时候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邱哥。”趁着吃饭的时候，邱泳天状态比较放松，郗娆又把话题转到了客户信息上面，“我觉得就算咱们不录入CRM系统，也得对客户进行个分析。”
“比如前天咱们拜访过的那个客户，我感觉他就没有多少采购意愿。但是昨天下午那个客户就不一样了，连操作界面和流程问得都很清楚，说明他对咱们公司的系统感兴趣。这些客户咱们是不是得列个表排个优先级？我在学校里学过，不如我来帮你做吧。”
“你来帮我做？”邱泳天停下筷子，挑眉看她。
郗娆顿了顿，露出笑容，“是呀，我看你好忙……要不我帮你做个空表也行，你自己有时间再填进去……”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邱泳天突然打断她。
“哦……”郗娆做出有些尴尬的样子，“不是什么有名的学校，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公司两年没招销售了，你是第一个。”
邱泳天没看她，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把盘子往她这边推了推，“小炒肉不错，多吃点。做销售的必须有个好体力。”
“那邱哥，你也吃。”郗娆挂上一个心无城府的笑，只好跟着转了话题。
却没想到，这是两个人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
第二天一早，郗娆一进销售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安静，太安静了。
“邱哥，”她走到邱泳天旁边，刚一开口，邱泳天突然就站了起来。
“郗娆，你跟我出来。”他说，声音平静。
可不知道为什么，郗娆在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寒意。
“这是不是你？”楼梯间，邱泳天靠在墙上，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什么是我？”郗娆接过来。
可不就是她。
被网曝那次，有好事的网友把马赛克给去掉了。虽然还是算不上清晰，但已经足够让熟悉的人认出来了。
郗娆没说话，把手机递了回去。
“我就说怎么看你有点面熟？”邱泳天嗤笑一声，上下打量郗娆，“裁员顾问郗小姐，怎么，转行做销售了？”
“你想说什么？”郗娆抬眼看他。
“江海炎，你认识吧？既然你是专门做裁员的，那么这次目标是谁？我吗？”他说。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郗娆索性也就没必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没错，目标是你。”
“谁想让我走？周总？”邱泳天的目光钉在郗娆脸上，语气肯定，眼里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郗娆没说话。
“周总，周峰！”邱泳天胸膛起伏，突然抬起手用力把手机摔在了地上，“我做什么了值得他这么处心积虑赶我走！行，我是他带出来的，他是领导他有权利看不上我。可直说不行吗？非得这么耍着我玩？”
“看我傻乎乎地带着你跑客户，你们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他说着，冷笑一声，一把扯下领带，“我给他卖了七年命，七年！你现在看见公司发展的不错，可我来的时候，这他妈比创业公司也好不了多少！是我和我这帮兄弟打下的这片江山！他周峰现在是副总了，没有我，他算个屁！”
男人的声音回响在狭窄的楼梯间，伴随着他粗重的呼吸。
郗娆蹲下身，捡起邱泳天的手机，轻轻吹了吹，塞进了他手里。
“屏幕碎了，回头去换一个吧。”
邱泳天别过头。
“我和你说一组数据吧，”郗娆抬头看他，“21个客户，58台服务器，销售额226万元。邱泳天，提成多少？”
邱泳天脊背一僵，慢慢对上她的目光，“你查我？”
“我承认你很努力，我也承认公司走到今天，有你的功劳。可是邱泳天，职场有职场的规则，你触了底线，不说周峰，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留你。”
郗娆和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
“底线？”邱泳天冷笑，“不要道德绑架！我承认我是卖给客户服务器了。那又怎么样？影响公司正常销售了吗？去年是谁一个人完成了公司10%的销售额？又是谁把公司产品拓展到新的行业市场？”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是我邱泳天！”
“现在姓周的想卸磨杀驴？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
“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借助公司销售渠道销售其他公司产品获取利润的数据。”郗娆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建议你冷静下来，冲动对我们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说得明白一点，公司希望你主动辞职。这也是对双方最有利的解决方案。否则一旦这个数据流出去，邱泳天，在整个圈子里，你觉得还有哪一家敢用你？”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拿这个数据逼我走？”邱泳天摇了摇头，“你们不是为我着想，你们是想拿到我手里的客户资源！那些客户是我的，想要，除非我留下。你们休想我会拱手相让！”
“什么叫拱手相让？”郗娆不怒反笑，“那是你的客户资源吗？那是公司的！离开了这个平台，谁认识你邱泳天？”
“更何况，如果我的消息准确，你自己两套房子还在还着贷款，还在老家给你父母买了房子吧？到时候真的和公司撕破脸，那就是两败俱伤。公司无所谓，不就是几个客户资源吗，公司损失得起，你呢，你损失得起吗？”
邱泳天的脸色更加难看。
郗娆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邱泳天，你是个人才，虽然我不认同你的价值观，但我不能否认你的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有利于自己的选择？”邱泳天重复着这句话，半晌，侧过头，自嘲地笑了，“我还有选择吗？”
“当然有。”
“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吧。”临走时，他说。
事实证明，邱泳天不是一个肯轻易让步的人。
三天后是周末，郗娆吃了早饭，准备去父母的宠物店帮忙，刚走到门口程牧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手上这个案子，是致唯科技的？”他问。
“嗯。”郗娆应了声，觉得不对，“有问题？”
“致唯的老对手泛博是我的客户，他们之前委托我找销售总监，”说到这，程牧野轻笑，“本来我都有了人选，可昨天晚上，我和他们老总吃饭的时候，他说有个人让我帮他掌掌眼。郗娆，你猜这个人是谁？”
郗娆的脸色冷了下来，“邱泳天。”
“没错，就是前几天餐厅遇到那个人。”程牧野继续说，“他要投靠泛博，而且带客户资源过来。我不知道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总之你小心一点，别被这小子绕进去。”
“嗯。”郗娆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一早上的轻松心情被破坏了个干净，她踢掉鞋子，转身回到沙发上，抱起了自己的笔记本。
是自己低估了邱泳天，也或者是高估了他。
她以为到了这一步，邱泳天但凡爱惜一点自己的羽毛，都会选择和公司好聚好散。毕竟未来的职业生涯还很长，一旦他脚踏两条船这个事情传出去，稍微有些名头的公司肯定是不会接受他的了。
而私心里，郗娆是希望给邱泳天留一条退路的。
她穷过，知道穷的滋味，也经历过被人用鼻孔打量的感觉，所以她能理解邱泳天想要赚钱的心情。
那不仅仅关乎钱，更关乎尊严。
虽然这件事他做得不对，可如果他能吸取教训，未来还大有可为。
但郗娆没想到，这只是她的想法，而不是邱泳天的。
她失误了。
“程牧野，你把泛博那位老总的电话给我一下。放心，不会把你扯进去的。”
她消息刚发出，手机就响起来，却是周峰。
“郗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和他摊牌是不是要先问问我？”他语气不善，“你知道邱泳天做了什么吗？他跑到我们竞争对手那边毛遂自荐了！”
“万一这事成了，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向老板解释？”
“周总，”等他说完郗娆才淡淡开口，“很抱歉，可能我确实对邱泳天了解不够。您先不用着急，事情我来解决。泛博，邱泳天是去不成的，这一点您放心。”
“你保证？”
“我保证。下周之内，他一定会主动提出离职，您安排好工作交接吧。”
结束通话后，郗娆点开微信，目光落在程牧野刚发过来的一串数字上，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早上的永安江边，只有零星几个大爷大妈在遛弯。
邱泳天从桥上跑下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郗娆。
他的脚步慢下来。
郗娆转身面对着他，“我在等你。”
“我不是说我需要时间考虑吗？我还没考虑好。”邱泳天说完抬步就走。
“你不是没考虑好，”郗娆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他脸上，“只是泛博还没回复你。”
邱泳天陡然看向她。
他的唇本能地张开，又立刻被他紧紧抿成一条线。
“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周峰在这个圈子里十几年了，有一点人脉，不奇怪。”邱泳天语气平静。
郗娆目光落下，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捏住了运动衫的下摆。
原来，邱泳天也会紧张。
“带着资源去泛博，不错的打算。”郗娆点头，“可惜你做不到。”
“就凭周峰？”邱泳天笑了，“就算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泛博看重的是我的能力和资源，我又没有卖身给致唯，更何况他都要把我扫地出门了，凭什么管我去哪？”
“你有竞业限制协议。”郗娆说。
邱泳天随意摊摊手，“好啊，那我不去行了吧。”
“我知道这对你没有用。想要做泛博的产品，你怎么都可以做。”
“那你何必来找我？”
说完，邱泳天就要走。
“因为我有话要说。”郗娆举起手机，“这个号码你认识吧？泛博李总，我说错了吗？”
“如果我现在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你卖贴牌服务器的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就算他现在收留了你，等资源挖空，你想过你的下场是什么吗？”
“郗娆，你别太过分！”邱泳天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过分吗？你自己违背职业道德，我只是要求你离职，留下客户资源，哪里过分了？”
“留下客户资源？”邱泳天冷笑，拔高了声音，“我是销售，销售没有了客户资源，靠什么吃饭？”
“你以为别人用我，是看重我这个人的能力吗？我告诉你，狗屁！”他激动的涨红了脸，一根手指用力戳向郗娆，“所有公司，要的都是资源，客户资源，没有客户资源的销售，一文不值！”
“真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郗娆忍不住嗤笑。
“你说谁？你再说一遍。”邱泳天伸手，用力抓住了郗娆的胳膊，“你给我再说一遍……”
郗娆反手，左手扣住他的手腕，右手反手一带，胳膊肘抵住他的背心，“我说，你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你！”
周围很安静，只有邱泳天粗重的呼吸。
“我也穷过，我也看过别人的白眼，那又怎么样？我知道我自己有能力，我看得起我自己。而你呢，别看你是销售冠军，你还是发自内心的，看不起你自己。”
“你胡说！”
邱泳天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转身赤红着眼睛瞪着郗娆，“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评价我？”
“对，我不应该评价你。可是邱泳天，我跟着你跑了三天客户，你有没有能力，我知道。”郗娆和他对视，放慢了语调，“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你和公司死磕到底，你别以为会鱼死网破，不可能的，只有鱼死而已。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大不了放弃你手里的资源，没关系，我早就说过，公司损失得起。但你在这个圈子里的处境，你自己评估。”
“第二，咱们好聚好散，资源留下，你去哪里公司都不拦着你。除了致唯和泛博，这个圈子其他公司确实规模还小。但规模小的公司，以你的背景和经验，更容易获得满意的职位。”
“邱泳天，你我都一样，都没有父母的肩膀给我们借力，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未来还长，别把路走死了，你考虑考虑吧。明天上午我在公司等你。”
郗娆说完，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背后灼热，是邱泳天若有所思的目光。
尾声
“他交了辞职信？”程牧野一边伸手帮郗娆倒果汁一边问。
“嗯。”
“客户信息呢，也留下了？”
“留下了。”
“可以啊，干得不错。”程牧野笑了，“那我们确实应该喝两杯，给你庆功。”
“有什么功，不过是又砸了一个人的饭碗。”郗娆自嘲。
“砸得好。尤其这一次，砸得特别好。”
“你真的假的？”郗娆挑眉看他。
程牧野放下筷子，神情一本正经，“我真这么认为。”
“你觉得如果连邱泳天这种人公司都拿他没办法，那这个行业还有规则吗？规则都没有了，企业怎么生存发展？对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所以，砸人饭碗不一定就是坏事，有的人，你不砸他的饭碗，他就会砸了更多人的饭碗。你砸了他的饭碗，也就等于你帮更多的人保住了饭碗。”
“不愧是人口贩子。”郗娆盯着他半晌，突然笑了，“口才真好。”
程牧野苦笑，“你能不能不这么说话？回头别人以为我真是拐卖人口的，再报警把我给抓起来。”
“抓就抓，关我什么事？”
郗娆说着，转头望向窗外。
只是不知道是谁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又在看谁。
总归是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