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河伯
漓城，距离江城最近的大城市。
临江催生的码头文化由来已久，这里的底层人更青睐去跑船。
钟无弦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终于追踪到了赵旻铖所在的青岸码头。
“高薪聘人押送货物，包食宿，日薪一千!”
负责招聘的人事举着喇叭吆喝。
在这个动乱的年头，一千块足够节省点的穷人过一个月。
但往来的行人却置若罔闻，跟没有听见一样。
招聘人员的周围蹲着数十号精壮的汉子，大口吃着炖好的牛肉，浓郁的肉香飘出很远。
一个男孩饿得厉害，看到那锅子里有炖肉，就走不动路了。
“小兄弟？想吃肉吗？咱们管够呢。”
招聘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男孩吞咽着口水，连连点头。
“来，给这小伙子打一碗，敞开肚皮吃!不够了继续添!”
那男孩正要上前，却被身旁的父亲一把拽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那是你能吃的肉吗？”
“赶紧跟我走!”
男人吹胡子瞪眼，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把带着儿子走远。
招聘倒也不恼，只是继续拿起喇叭吆喝。
“爸，那边待遇挺好的，我们为什么不去？”
“哼，待遇再好，你也得活下来。”
“这些人能有一半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多半都得被河伯吃掉。”
“工钱是最后上了岸才结的，你以为那些老板会那么好心？”
尽管大多数人都视船员这个职业为洪水猛兽，但也有一些人禁不住诱惑。
因为快要饿死的人根本来不及思考明天。
码头边上停靠着十条货船，时不时能看见装卸工人扛着货物上下搬运。
这些船上面载满了丝绸、茶叶、香料、异兽肉等供有钱人享受的奢侈品。
十船货物只要能安全抵达一半，背后的金主都能赚取到暴利。
“开辟新航路时，东方的丝绸、香料、瓷器比黄金还要贵重。西方的航海家若是能从东方载满一船货物回去，就会收获数不尽的财富。”
“以当时的船舶制造技术远洋航行，无异于坐在木盆里横渡沧海。”
“不知道多少人葬身海底，活下来的幸运儿十不存一。”
“没想到几百年后，这样的事还会继续上演。”
楚青铭颇有些感慨。
“世界周而复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林夕颜淡淡地道。
风尘仆仆的三人来到了招聘人员面前。
“请问这里还招人吗？”
“招!你们都要来吗？”
负责招聘的主管立刻来劲了，打量了着面前的三人。
男人和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有不少皱纹，显得很是苍老，头发也乱糟糟的。
剩下的一个，应该是这对老夫妇的儿子，脸上缠着绷带。
“嗯，我家崽脸上烧伤严重，得凑钱给他治治，不然以后讨不到老婆。”
林夕颜拼命压制着人皮面具下的嘴角。
钟无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楚青铭也在努力憋笑。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林夕颜特意在行动前给他们化了妆，易容也算是觉醒者们潜伏的基本技能。
“也是，现在讨个老婆不容易哦。”
招聘主管笑了笑，打了三大碗牛肉和烩面。
“你们先吃，吃完了就在这名单上登记一下。”
“等会去领取工作服，到了船上以后，上面的人会提供培训。”
招聘人员打完饭还帮忙倒茶，时不时嘘寒问暖，生怕他们跑了。
三人在树荫下找了个地方，蹲下来吃饭，期间时不时观察着周围的人群。
“赵旻铖现在的职位是安全主管，待的是3号船，也就是最大的那条。”
“这家伙运气是真好，像是有福星庇佑。”
“这条航线十年来不知道沉了多少船，和赵旻铖同一批的船员都死完了，就剩下他一个活着。”
林夕颜压低了声音，凑到楚青铭和钟无弦耳边小声说。
“猜猜这个商队背后是谁在投资。”
“你们肯定想不到，紫鸢小姐的千面人查出来了些什么。”
“是俞氏企业吧。”
钟无弦面色平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
林夕颜很是惊讶。
“因为江城也有货运公司走水路，我觉醒以前在码头卸过货。”
钟无弦顿了顿，这是他无意中在原身记忆里找到的线索。
“有个工人曾经不小心把箱子里的东西摔了出来，里面有种橙黄色的砖块，闻起来带着很浓的中药味。”
“后来管事的人私下跟我们说，那东西叫萱剂，是制作伊尼诺尔的原材料之一，一克可以卖到六百多块。”
“只要掰下来一小块，就可以兑一大桶很浓的药液。”
“伊尼诺尔原材料的供货渠道都是很严格的，不会外包给别人。”
“有这么雄厚的财力组建船队的企业也不多，背后的投资人应该也只有俞氏企业了。”
钟无弦当时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但自从王佳的尸体组织里查出来了许多和伊尼诺尔相似的成分后，他就察觉到了古怪。
“竟然又和俞氏企业有关。”
“乌拉席翁、风轮镇、白细胞计划，这三者之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楚青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林夕颜看向船上装配着的集装箱。
货物上面都盖着帆布，捆着固定的绳索。
出于保险起见，她开启了通透世界。
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死寂的灰白。
“这十艘船里，有五艘上面都布满了浓郁的魔气。”
“是妖魔吗？”
“应该不是，妖魔的魔气会有韵律地波动，就像心跳一般。”
“这些显然是死物，应该是富含魔气的原材料。”
“另外五艘轮船则没有任何波动，运输的是常规货物。”
“赵旻铖所在的3号船也是装配了原材料的五艘船只之一。”
午后，汽笛声响了起来，巨大的轮船像是醒了觉的巨兽。
江边啄食着玉米粒的白鸽被惊起飞上天空。
负责招聘的主管大声嚷嚷了一句:“去站台边排队!”
蹲在地上休息的众人纷纷起身，朝着登船的站台走去。
站台的地板上从1号到10号都有标识。
上哪艘船并没有强制的规定，只要各艘船上的人数差不多就行。
登船后会有专门的人员临时培训。
三人来到了赵旻铖所在的3号船排队。
“船员是对专业技能要求很高的职业。怎么招人这么随便？一点门槛都没有。”
楚青铭有些纳闷。
“因为这条路线的航运属于灰色产业，不合规但是合法。”
“至于什么叫不合规但是合法，定义就很复杂了。”
”不合规是因为这条航线没有官方背书。”
“政府提前警告过，高风险地区出了事，官方是不会管的。”
“另外，聘请专业的船员开销很大。”
“放低门槛招人，可以节省成本。”
“日薪1000其实只是个噱头，上岸了才会结工钱，多半的人都会死在路上。”
林夕颜解释道。
“合法是因为商队给当地纳的税很多。”
“就算出了事，也只会象征性地罚款。”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上面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完林夕颜的解释，钟无弦回眸看了一眼排队登船的队伍。
那些人群就像羊群一样，被驱赶着登上货船。
上船后，钟无弦三人排队领取了工作服，进了分配好的宿舍。
宿舍是双人间，分双层床铺。
三人名义上是一家三口，正好挤在一起。
进屋后，林夕颜从戒指里取出了装备。
“我查过这条航线的相关信息。”
“这段江面的水流湍急，暗流很多。”
“中途还会遭到大规模的水生妖魔袭击。”
“一旦下水就会非常危险，所以我在据点里另外租了三套【深潜者】。”
来漓城这边后，她在摆渡人的据点里租了须弥戒，将三人的装备都藏在了里面。
【深潜者】属于潜水服，是作战服的一种特殊类别，同样采用了共生金属制作。
只不过在此基础上还用到了一种海妖的鳞片和鱼皮。
可以大幅降低在水中的阻力，并对水元素攻击有一定的抗性。
面部形似于腮的装置可以辅佐呼吸，并起到滤水的作用。
收纳状态下的【深潜者】是黑色的手镯，质感通透如玉。
注入魔气后，共生金属就会从手镯部位展开并覆盖全身。
换好衣服之后，门外响起了一阵清脆悠扬的哨声。
“集合了!”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朝着外面走去。
“目前不知道船上会不会隐藏着高等妖魔。”
“我们的通透世界等级还不是很高，高等妖魔的气息收敛得极好，实在难以分辨。”
“大家一起行动，千万不要分开!”
3号船上的船员一共二十多位，负责维护秩序的是一个约莫七十多岁的老头。
老头满头白发，但腰背挺得笔直，精神面貌很好，说话中气十足。
那便是三人此行一直在寻找的目标，赵旻铖。
赵旻铖一板一眼地讲述着船上的规矩和安全条例。
“记住，晚上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离开宿舍。”
“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
“更不要靠近甲板的边沿!”
赵旻铖一脸严肃地说完规章制度，便开始分组安排工作。
工作内容不怎么难，因为重要的岗位都有专门的技术员负责，招聘的临时工干的都是体力活。
在清扫甲板的过程中，钟无弦时不时使用通透世界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注意到赵旻铖和一个脸上满是疤痕的年轻人走得很近。
赵旻铖对其他人总是很严厉，不苟言笑，唯独在那年轻人面前很是和蔼。
那男孩笑容很干净，用毛巾擦拭着船上的边边角角，和赵旻铖唠嗑着家常。
从干活的样子来看，就知道他和赵旻铖都对这艘船很熟悉，显然在上面生活了很久。
这种关系，让钟无弦莫名联想到自己和青山孤儿院的院长。
船舷劈开江水，浩浩荡荡地朝着曲折蜿蜒的峡谷中驶去。
天色渐晚，大雾在江面上笼了上来。
甲班上亮着灯光，厨师在餐厅里烹饪着新鲜的牛肉和蔬菜。
饿坏了的饥民争先恐后地奔向食堂，像一群啄食的野鸭。
“不要抢!都有份!”
打饭的厨师长看着递到面前的碗，忙得应接不暇。
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会抓住一切机会填饱肚子。
吃了这顿，可能下顿就不会有。
船员们则另外起了一锅饭，他们吃的是压缩蔬菜和冻肉。
看向那帮饥民们的伙食，他们眼里很是羡慕。
但除了羡慕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悲悯。
“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
楚青铭看着锅里的伙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你的智商都觉得奇怪，那问题就大了。”
林夕颜打趣道。
“你什么意思？我很笨吗？”
楚青铭顿时不乐意了。
“那你分析一下吧，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我们吃的全是上岸后补给的新鲜肉类和蔬菜。”
“船上正规的水手们吃的全是冻肉和压缩蔬菜。”
“资本家哪会有这么好心啊，让一帮毫无工作经验的饥民上来，好吃好喝地供着。”
“这明摆着有问题啊。”
楚青铭小声嘟囔着。
“那你们说，什么人要好吃好喝地供着？”
钟无弦问。
“这当然是……”
楚青铭想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头绪。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那些带着魔气的原材料和伊尼诺尔有关，那它应该就是这一次要运送的关键货物。”
“至于另外五艘船，上面的货物没有魔气反应。”
林夕颜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也许上面的货物都是假的，只是用来掩人耳目。”
钟无弦说。
“掩人耳目？那他们运送这些多余的货物，是为了骗过谁呢？”
楚青铭有些纳闷。
钟无弦想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荒野上魔气抑制剂被炸毁的事。
他也是第二天看新闻才知道六号基地里的副指挥被妖魔寄生了。
它最后借助一名士兵的皮囊逃了出去，毁掉魔气抑制剂后便不知所踪。
“因为常见到，你就不会怀疑，密谋往往要藏在公开的行动里。”
钟无弦说完，看向夜幕下漆黑的江水。
瞒天过海是为了骗过河伯？还是为了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