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旧宅
“快走!别磨蹭!”
“说你呢!走快点!”
怒骂声和鞭子抽打声掺杂在流放的小路上,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落入干涸的土地,温知言和妹妹们搀扶着温夫人,趔趄地迈过一个又一个土丘。
“啊——”
温夫人被脚下凸起绊倒,身体控制不住向前倾去,鞭子高高甩向天空的凌厉声在耳边响起。温知言看着母亲下意识哆嗦一下,紧接着,那道鞭子便落在了母亲身上。
温夫人重重摔倒在地,连带着温知言和二妹也扑在土坑中,尘土飞扬间,温知言看到了暴露出道道鞭痕的肩背,二妹手忙脚乱地去捏那几片薄薄的被鞭子抽烂的布料,帮温夫人挡住露出的风光。
“母亲!”温知言吃力地爬起来,想去搀扶温夫人,“啪”地一声,那道鞭子这次落到了自己身上,囚衣裂开,洁白细腻的皮肤裸露在风里,火辣辣地疼。
“还是这小娘们儿细皮嫩肉的,哈哈哈哈哈!”
衙役们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们,充满侵犯的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温知言望向那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眼神,立马将自己的衣服拉起,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嚯,还挺辣!”一个膀大腰圆的胖衙役被温知言这一眼激起了兴趣,迈着大步晃了过来。他揉了揉手腕,狞笑着将鞭子往温知言身上抽去。
温知言动作麻利地往前一伸手,那道鞭子便落在她的掌心。
“哎呦,有两下子啊!”被接住了鞭子的衙役摇晃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他扬起了胳膊想要再来一鞭,但鞭子那头却被温知言牢牢地拉住了。
“你们别欺人太甚!”
温知言松开鞭子,与她拉扯同一根编绳的胖衙役反应不及,往后趔趄了几步,恼羞成怒起来。
“他娘的,还当你是温家大小姐呢,啊?你特么现在就一军妓,军妓干什么的知道不?下贱玩意儿横给谁看呢!”
“流放路上死几个人都是正常事,何况只是睡几个妓子!”
温夫人立刻将温知言搂入怀里,恳求道:“官爷,小女不懂事,冒犯了官爷们,还望官爷们大人有大量,饶我们一次吧。”
“兄弟们,还跟她们废什么话,这么多天没沾荤腥了,先过个瘾再说!”
温知言用力推开埋在自己脖颈间乱拱的男人,一脚踹开伏在温夫人身上的胖衙役,几个动作耗尽温知言的力气,她摇晃几下,几乎要站不稳,但还是弯下身要拉温夫人。
“言儿!”温夫人余光中看到男人们卷土重来,她眼里涌出热泪,只热切地看着温知言。
“言儿,不要报仇,要逃,一定要逃,知道吗!”
她的手被温夫人攥的生疼,那一攥仿佛用尽了温夫人一生的力气,她看着母亲眼中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温夫人飞快摘下头上木簪,用力插入脖子中。
温知言的眼前蒙上了一片飞溅的鲜血。
“母亲——!”
温知言猛地从床板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用力捂住心口克制自己浑身的战栗,冷汗顺着后背不住地往下流。
两年里,这个场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每一次梦到,那种痛苦和绝望都会再一次攫住她的心脏。
母亲倒下后,几个妹妹们纷纷效仿,唯剩的几位血亲的生命在那瞬间全部消逝在温知言的面前。
那如同傀儡一般的生活,温知言清清楚楚地记得,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为何咬牙活下来,但……
眼泪从眼眶夺下,但那活下来想实现的愿望,却用无可能了。
温知言看向四周,这是她住了十几年的闺房,这里曾极尽奢华,一刻不休地燃着鹅梨帐中香,香云纱做成的帐层层叠叠垂在床边,连红木椅上的座垫子都是蚕丝织就而成,柔软又细腻。
都是父亲布置的,她喜武,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父亲却坚持将她养成深闺娇小姐。温知言不喜欢,但确确实实在这甜腻的鹅梨香中越长越娇起来。
所以在命运的大厦倾倒之时,她毫无还手之力。
原先奢华的闺房现在结满了蜘蛛网,金银细软和值钱的红木桌椅已被抄走,只留光秃秃的床板和老旧的凳子。
门上还耷拉着两道被她撕开的白色封条,温知言看了看身下破败的床板,又走到坚硬、被撤走毛毯的地上环顾一圈荒凉,她仰头大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国将军温崇毅,背信弃义,私通敌国,泄露军机,致我朝边疆不宁,百姓涂炭,罪大恶极,实乃国之大患。朕念及先皇遗训,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兹决定,对温氏一族,所有男丁,无论长幼,一律处以极刑,以正国法。至于九族之内女性成员,念其柔弱无辜,然国法无情,家族有罪,故特令将其充入军中,以为军妓,终身服役,以示惩戒。
望百官以此为鉴,各安其位,恪尽职守,共守我朝安宁。钦此。”
曾经威严尊贵的镇国公府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几十条血亲的命被夺走,作为镇国公嫡女、养尊处优长大的她,变成飘零的、任人揉搓的、却始终坚韧的蒲苇。
擦脸、描眉、胭脂轻扫,长发梳起,插入素簪。曾经由丫鬟们服侍着才能做的事情,现在温知言已经自己做得很熟练。
梳妆过后,她从床板下摸索着什么,慢慢抽出一个匣子,拂去灰尘,打开匣盖,里面是一身全新的苏绣。
当时的温知言嫌这料子太白太素,她爱红色劲装,不喜这温良大家闺秀的装扮,父亲送来后她便悄悄藏在了床底,果真没有被官兵们抄走。
旧衣落下,新衣附体,这两年的颠沛流离果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除了满身疤痕外,还消瘦了许多,她在新衣里空空荡荡地晃。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无论如何,她是要穿得隆重些的。
一路轻快地推开厨房的门,灰尘四溢,温知言像是看不见这废墟和狼藉,只向厨房内走去。
温知言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眼神愈发狠厉,声音却平静如水,带着些些戏弄。
“两年了呀,这场牺牲了几十条人命的闹剧,也该在今天结束了呢。”
她猛地掀开大锅的盖子,看着满是灰尘的锅,狰狞的笑容从脸上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贤德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