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离开
一处废弃民居内。
两名落英卫静静守在这里，看守某个在数小时前关押在里面的囚犯。
林子安走进来，两名落英卫向他行礼。
“他的情况怎么样？”
“很老实，就待在里面不吵不闹，一直到现在。”
林子安推开了房门，而后转身关闭。
这房间显然是某户人家过去存放杂物的仓库，已经已经全部清空，只有干净到仓鼠进来都会落泪的水泥地皮。
江医生很没有形象地箕坐在水泥地上，拿着块小石子在地面刻着划痕，计算什么东西。
林子安并不意外，前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情况，遇到某个科研难题几个月睡不着觉，昼夜颠倒，在找到解决思路时常常激动得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后来胃溃疡出血在医院躺了一晚上，才学会了爱惜自己身体，生活也逐渐回调常规人类作息。
他走上前去，蹲在江医生面前，注视着对方的偃化义眼。
“我来了。”
“哦。”
“还在算你那些东西呢？”
“是啊，这地方真不方便……嗯，你来了？！！”
看着猛地回过神来吓一大跳的江医生，林子安摇摇头：“你未免也太没有身为囚犯的自觉了点。”
“我来是通知你，我们要离开了，离开集团安全区，去更深的荒野。”
江医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消化着这个消息，过了两秒，他突然问道：
“你是来杀我的？”
“也许吧……那些接触惰化魔气的部分民众身体出现了复发症状昏迷，少部分伴有基础病症，虽然以常规手段治理醒了过来，但这只是暂时的，那些鸦羽纹路却很难消除……”
林子安有些不解：“那本是《影鸦密卷》修行的后遗症……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江医生静静聆听着，思索了半分钟恍然道：
“这样啊……看来我们的研究并不是完全的失败。”
“展开讲讲。”
“【红月】计划原本是准备制作出能在正常魔气环境中生存的新人类，你们修行的功法其实就是公司设计的一套软件系统，只是这个系统还有很多不完备的地方，鸦羽纹路就是其显化症状。”
这名顾问笑了笑：
“与修行了《影鸦密卷》的人不同，在大阵的加持下，对常乐镇居民是直接作用在肉体基因层级的改造。
“虽然计划还不完善，转化结束的也很快，但这种改造还是残留了下来，然后与原本的这片天地发生了冲突，导致了排异反应。”
怕这个过去的学生可能听不懂，他补充道：
“在大学时，教授曾经向我们分享过一个学界的猜想——道外之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上古时代的先祖们有部分就是来自界外诸多洞天，在此界繁衍生息。”
“而那周围的界外洞天，各小世界外，是无法观测无法勘探的无尽虚空，在【道】不存在的地方，可能存在着如三元界这般的大界——这就是真正道外之地。”
“我们曾经在课上讨论猜想，如果一个道外化民来到我们的世界，两种完全不同的天地规则发生矛盾会怎么办？”
“那堂课最后的结论是，即便到了这个世界，我们也无从发现，因为道外之地的事物一接触我们世界规则就会被转化解码为我们可理解观测到的事物，外面的生命或许会变成陨石，空气，甚至退化为细胞，而身上携带的一些死物反而因为规则转化获得生命，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个新种族——最极端的剧烈反应，可能道外化民在接触瞬间就湮灭不存。”
“竟然会如此恐怖？”林子安咂舌，擦了擦不存在的虚汗。
大学中会讨论这种猜想，说明他们前沿的科研可能已经做了一些初步模拟实验，对世界之外已经建立起了初步认知。
道外之地当然是存在的，林子安自己就是证明，他的存在已经可以宣告这个猜想的破解，谜底揭晓了。
排异反应是存在的，林子安刚刚来到这世界时就得了半年的怪病，找诊所坚持疗程下来治好了。
如今看来，应该是排异反应消失了。
想到自己现在还好好站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变成路边的一块石头，林子安不由得由衷感谢，真是太好了。
“这些百姓的排异反应没这么严重吧？”
“是的，只是他们部分适应魔气的肉体与原本的周围环境冲突导致的并发症而已，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下去，毕竟人体是自适应演化的……只是寿命多半要打个对折吧。”江医生轻飘飘说着。
打个对折，换算下来，这些幸存的民众大约还有三四十年好活，不短了……但这里是灵根炼气的仙道之世，一个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也能正常活到一百岁。
林子安毫不迟疑地问道：“有治疗方案吗？”
“比较珍贵的天材地宝可以轻易改筋塑骨，较差的灵物长时间治疗也行，或将他们的改造彻底完成，完善基因缺陷。”
牵扯的人数太多了……而且这不是短期可以完成的，无论是那个林子安都选不起。
江医生目光热切地看着少年：“现在，只有我能完善实验数据，给我时间，我说不定能解除他们的基因缺陷。”
林子安幽幽地道：
“你很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那是当然，活着才能完成自己希望的事情，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你已经感受到了吧，我对你们而言还有活着的价值，我帮你们治好了那几个孩子，我脑中的知识以后也能帮到你们，我以后不会再做对你们不利的事情，我可以签下灵奴契约……”
“不惜这般代价也要完成你的研究，完成这个基因体……对你这么重要？”
江医生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某种信念般的坚定：
“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我自己的些微波折又算得了什么……你不明白，这是划时代，让人类走上新时代的实验成果。”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兼爱平生。”
这位传承羽化道修士，溯源可以直抵上古时代的墨家，是当真对人类心怀着大爱。
传承这般仁爱思想的学派，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堕落扭曲成如今的样子呢？
林子安沉默着，他依稀能在江医生身上看到自己从前的一些影子。
“哎……”
“仔细想想自己需要带什么东西，只能带必要的，运输车辆有限，准备跟我们走吧……事先跟你打个预防针，我们去的地方很艰苦，一开始大概率是没有科研条件的。”
林子安挥手，心累地叹了口气。
离开常乐镇，对江医生的处理只有当即杀死或带走。
他到底还是容忍了这个常乐镇魔劫的罪魁祸首之一活下去。
其一，撤离的民众高端人才很少，尤其医生稀缺，江医生过去好歹是个义体医生，还是个高学历的，在将来发展会有帮助。
到了百越，兴许很多东西都要从头开始，想要发展，科研是少不了的。
其二……他还认知不到自己的罪恶，被所谓的必要双眼蒙住了眼睛，就这样下地狱，太便宜他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
“……你要不先种个灵奴印记，不会我教你？”
现在江医生反倒是迟疑了。
为了活下去绞尽脑汁发挥这一辈子前所未有的口才，许诺就在眼前，来的如此轻易，他反而有些不真实感与虚幻。
林子安气笑了。
“滚吧，真以为我很乐意放过你？！”
“那玩意没有必要……不做超出我底线的事情，你不会有事。若和之前一样……你逃到哪里都跑不掉，我会猎杀你到天地尽头。”
说来很讽刺的一件事情——到头来，不得不仰仗剩下的民众活下来的希望，落在了当初造成几万人死亡的刽子手里。
……
墓园。
几十米外的红杉树林郁郁葱葱，抽出了新芽，这种离原随处可见的植物有着难以理解的生命力，只要留下根部，遭受怎样的毁灭，来年春天都会再度生长出来。
但某些层面来讲，它的寿命又很短暂，作为树木只有五年……这种不同寻常的生物也只有荒野才能衍化出来了。
现在的红杉树林早已不是最初种下的那一批了。
墓园与这片红杉树林很幸运，处于镇子外围，又远离那些纷乱争斗地，平日里也人迹罕至，没什么人乐意来这埋死人的地方。
因此，现在也就完好无损存续了下来。
守陵人早就跑了，林子安进来没有感受到什么生人，只有一片死寂。
他站在一座半年前落下的陵墓前，坐在了墓碑旁的底座上。
点起三只线香击败，将纸钱丢在火盆里点着。
接着，他就那样看着火盆的火光从一点火苗迅速旺盛起来，笼罩整个火盆，接着在极尽灿烂后火势微弱下来，留下底部点缀着微弱活性的灰烬蜷缩着。
这不禁令人有点害怕。
“很像你啊，婷婷姐。”
“像我也说不定啊，谁知道未来怎么回事呢。”
林子安呢喃着。
他拿出随身袋子里提着的水果，又拿出一个塑料水瓶，将里面的麦酒倒出来些许撒在墓碑上。
【孔家之女——孔婷墓】清晰可见。
太阳快要落山了。
祭台旁边还有其他略微有点风化干瘪的食物，显然她的父母平日里也会前来看望。
临走前，他想到了孔婷，将来回来不知何时，若是不来祭拜一下，往后都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林子安觉得，婷婷姐生前挺孤独的，没几个朋友，现在自己不来看看，就更孤独了。
将心比心，林子安自己也讨厌孤独，一时半会能忍受，长时间大概是受不了的。
“我够意思吧，婷婷姐……你眼光够差的，当初我完成你嘱托后偷偷看了，那男生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你啊……”
“当时答应你的，代你去看看浮阳城的美好繁华……本来以为快了，我加入的帮派也不是个东西啊，可能还要个两年三年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林子安嘴对着塑料水瓶，小口抿着麦酒，没两口就被呛到了。
“咳咳……果然现在喝这个有点早了……”
“婷婷姐，你说这世道咋这么烂呢……咱俩都中途遇上意外了……我后来和四哥远远眺望浮阳城，那轮廓……的确是个巨城啊。”
“难怪你当初那么向往。”
“真怪啊，我过去还想着赚大钱搬城里当有钱的狗大户呢，现在肩上也背着别人的未来了……目标不知不觉就变了，我得让大家伙的日子变好才行。”
“临走前和你说一声，我现在去不了更繁华的地方，还要从乡下地方跑深山野林了……那地方叫百越。”
收起塑料水瓶，他拍了拍墓碑。
“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婷婷姐，我还没忘你，没忘死去的大家……我一直记着承诺呢，在我死前，永远记着你们。”
“走啦！”
林子安拍拍屁股，离开墓园了。
顷刻后，一道影子从红杉树林深处，默默看着林子安离去的方向。
她的目光落在那座墓碑上，微微颔首。
“调查到的信息与事实相符，这就是他半年前没能救下的那个女孩？”
“诗诗姐说的有些过了，这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人在独处时的表现往往发自真心，是自身想做的行为。
没人骗得了自己。
上官雅认可了……她的身形逐渐淡去。
这片墓园重归了往日的宁静。
微风习习，吹拂着墓碑上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飘荡，再归于尘土，轻飘飘落下。
告别即将远去的旅人。
……
傍晚。
落日垂在了远方地平线的尽头，只看得到半截轮廓，云雾呈着单调的灰白，剥离着视界内的色彩，无趣至极。
这是荒野自古以来未曾改变的风景底色，而常乐镇的魔气爆发更是让这片地域的上空飘着无法涤荡的雾霾，更加显得压抑。
三十多辆运输用的大卡车停留在常乐镇郊外荒野。
“大哥，园区生产设备已经搬运完毕，但这部分要单独规划，预计将晚我们一段时间抵达目的地。”
“登记撤离民众六百一十八人，全员登车未有遗漏，物资清单均已检查完毕，除去武安军的护卫，我们也安排了人员护卫，以及随时待命的医疗队伍，将可能用到的医疗物资主体聚集，给每辆车都分配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在镇子上所有的数字财富都已集中，不可带走的也做了妥善处理，确保到达百越后有启动资金，确定当地货币也为善功。”
柏道辉与尹兰分别汇报道。
两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子安。
“大哥，我们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