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从者,乱阵者,斩之!
峪山将台。
刘禅将目光从西北那座五丈塬上挪回了战场。
事实上,方才那一战,经过元戎弩士的弩矢洗礼后,仍有十几员虎豹骑成功逃出了战场。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继续参战,而是仓皇地直往东面曹营一味奔走。
当然了,一直关注着这支虎豹骑动向的刘禅对此并不失望。
那名带头冲锋、狠戾无比的骑将,在距离元戎弩士只有不到十步时,直接就被他面前那名从容跪地发弩的元戎弩士射下了马。
然而不知是因弩矢只射中其胯下战马,还是其人实在顽强,只知道他在地上翻滚两下后便骤然起身,没有丝毫迟疑地提枪往前狂奔,最后却又在距那名弩士两三步时彻底定住,以枪杵地,面东而死。
当此刻的刘禅再看向那杠斜刺在地、红缨猎猎的长枪时,却已分不清地上那么多尸体,到底哪一具才是它的主人了。
“陛下,主帅快到左翼了,咱们可以走了!”
小将赵辟疆忽然发声,把刘禅叫回了这片将台。
刘禅于是将目光从那杆长枪收回,其后再次看向左翼战场。
只见赵老将军与宗预所领三四千步卒弩士,此刻距离不断缓缓后退的左翼人马已经不到二百步了。
按照计划,赵老将军一旦率军顶上,那战场上所有汉军便可以开始有组织地后撤,撤到斜水以西,准备击敌半渡。
“好。”刘禅口中答着,却没有立刻动身,反是皱起了眉头。
突然间,战场上异变突起!
左翼三部中,离中军最近的右部人马还未等至赵云援军赶至,便率先被曹真新进入战场的数千人包围住了防守最为薄弱的右手侧!
曹军成功对右部汉军形成了一个“L”字形的半包围。
几乎是十来个呼吸的工夫,整个左翼右部的人马便被养精蓄锐了大半日的曹军人马打得阵脚大乱,直接进入了崩溃状态!
原本被安排在军阵中间的数百老弱眼看着就要与曹军刀兵相接,几乎在同一时间脱离阵线,嚣叫着往营寨方向溃走。
左翼右部原本还算严整的战阵,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曹军形成的“L”字形阵线,趁此时机不断向七零八碎的汉军中间挤压入侵。
最前方负责顶线的汉军甲士很快腹背受敌,再也维持不住阵线,开始左支右绌地招架着后退。
但所谓两千头猪也要杀半天,更别提一千多个穿甲的人,在杀伤了大约二三百人后,曹军的攻势出现了明显的减缓,汉军伤亡速度在变慢,双方进入了片刻僵持。
然而僵持没过多久,让刘禅有些蒙圈的事情出现了。
左翼右部的几面将旗同时倒下!
而后便见被曹军分割得七零八碎的军阵中,不断有甲士放下武器,其后高举双手,口呼万岁,从曹军甲士空隙中奔离军阵,往曹营方向奔去。
刘禅怔怔看着。
这牠娘是阵前降敌了???
虽然在开战前他就给自己做过了心理建设,猜测战场上大概还会有阵前降敌的。
但当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他心中不可能一点波澜都没有。
“辟疆,那是谁的部曲?”
刘禅冷声相问。
沉默片刻后,赵广道:
“禀陛下,如果臣记得不错,那应是典农校尉……来义。”
此刻的赵广同样也是懵的。
赵云与宗预的援军已经到了!
你来义还有那么多甲士,只要再支撑片刻就能恢复秩序且战且退,你牠娘怎么就率部投降了?!
“陛下,快走!”
顾不得在心中多做怒骂,赵广赶忙劝天子速速离开战场。
此刻,由于叛将来义所部数百甲士弃了兵刃奔降曹魏,其所领右部一些不愿降魏者开始向赵云、宗预率领的援军冲阵奔逃,导致赵云、宗预部曲无法迅速向前顶上。
傅佥所统中部的右手侧,于是彻底失去了战友的屏障,直接把薄弱的侧翼暴露在魏军面前。
曹真本部又趁此时机结阵向前挤压,以方才击溃来义部同样的方式,从侧面开始了对傅佥部的收割。
中军坂坡同样艰难。
八千汉军原本只需应对坡下的一万魏卒,借着地势勉强维持着不败。
但当魏军虎豹骑被几乎全歼之后,原本负责秦岭山脚战场的两部魏军一开始因为惶惧而连连后撤,却又在曹真本部赶到战场之后重新组织起了力量,往中军坂坡赶来。
面对人数几乎一倍于己的敌人,中路四部汉军不得不撤下坂坡,在冯虎及宗前这几名校尉的带领下且战且退。
…
…
汉寨以西。
当赵广与两百亲卫举着龙纛,护卫着天子来到架在斜水上的一座木桥前时,已有零星的溃卒正通过木桥往斜水以西奔逃。
“请陛下过桥!”赵辟疆已经是第三次劝了。
刘禅驻足在桥头十几步外,目光则注视着不断朝木桥涌来的溃卒,道:“再等等。”
又是一名甲士西逃而来,却在见到这一众披甲戴胄的贵人之后止住了脚步,似乎是不知究竟还要不要继续跑。
全副披挂的赵辟疆此刻怒极,几个大步跑到桥头,而后骤然拔出配剑,直刺其人身前:
“你是哪一部的?!”
却见那甲士战战兢兢又略带不忿道:“禀将军,俺是典农校尉来义手下,丙字五营三帐什长!”
赵辟疆听到此处有些愕然。
片刻后,他把配剑收了起来,但脸上怒色却不减半分:
“你的人呢?!
“为何不组织他们且战且撤?!”
那什长听到这愈发不忿:
“禀将军,那些没卵子的全都弃甲跑了,俺追不上他们!”
然而话一落地,他脸上的不忿却不知为何又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尴尬的局促。
“你叫什么?”
忽然,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年轻声音传到他耳中。
他闻声扭头,却见是另一名银盔银铠的年轻将军。
其人被一群贵不可言的亲卫团团围住,脸上满是英气与杀气,单从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如何。
“俺叫…俺叫…”
面对如此贵人问话,那什长不敢不答。
但说着说着又忽然卡住,面有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片刻后,实在受不了的他咬咬牙,仿佛豁出去一般吼了出来:“俺叫魏兴!”
言罢,他扭头看向左右。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在场众人一个个面色古怪。
他心里一叹,觉得自己今日恐怕要死在此处了。
“典农校尉,丙字五营,三帐什长,魏兴,朕记住了。”
他闻声一愣,将头扭了回来,却见那名问话年轻将军颜色不变,继续对着他凛然直言。
“领十人以上临阵而逃者,军法当斩。
“念你不随叛将来义降魏,朕给你一个机会。
“——守住此桥。
“不论谁过桥,结阵而守者,既往不咎。
“不从者,乱阵者,斩之!”
魏兴听得心惊,却只见那脸上看不出是何情绪的年轻将军背过身去,其后从一名亲卫腰间抽出一柄环首刀向他递来。
他愣愣接刀,还没有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年轻的将军却已经领着一众贵不可言的亲卫往下一座桥去了。
与之一并移动的,还有几十面龙形大纛。
他又是一愣,而后整个人悚然一惊,紧接着难以自制地抬眼朝那高出亲卫半头的年轻将军望去。
再顺势往上一看,赫然是一杆牦尾作顶的金吾纛旓!
就在此时,一阵猎猎的旗声在他耳边极近处响起。
他惑然抬头。
只见一杆龙纛插地而立。
他再次扭头,愣愣地看向那位自称“朕”的年轻将军。
许久过去。
他颤抖着拔出龙纛,其后又颤抖着举刀守在桥头。
不从者,死!
乱阵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