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程，只欲成仙

众商客对视一眼，随之就都纷纷开始调整仪容姿态，待到整理干净了，陈双喜领头，其余人有样学样，齐齐整整鞠躬深施一礼。

火堆依旧在那烧的噼啪响，将尚还残留一点没有退去的雾照得明亮，照得清晰，好似能看见那些微小的颗粒。

在这朦胧如梦境，好似误入哪处神仙洞府的景象中，不知何时，小先生已盘腿坐回原位闭上了眼，老神在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施展什么凡人不可见的神通法术。

.....

夜深了。

众客商一时睡不着，面面相觑之间，脑海里又浮现刚才的画面——小先生自雾中走出，身影从模糊逐渐转为清晰，神情淡然如水平静，像是一座安定人心的‘泰山’，仅是站在那，就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大概有人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副画面了。

也或许自此以后，今夜就会流传在江湖人闲谈里，记录在文学作家小说上，成为许久之后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故事。

.....

这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虽说盖着毛毯子，可当山风拂面，其挟着的寒意却是那么的异常扰人，一晚夜醒好几次，明明没睡好，却又睡不着。

哪怕是有尿也不敢说，更不敢离开有小先生在的山神庙去拉尿，只能强憋着尿意闭眼躺下，做好打死不在梦里听人劝说着拉出尿的准备。

折磨啊...

众商客不约而同想着。

好在，随时流过，没有什么黑夜是永不散去的。

尤其是如现在的谷雨初夏之时，天，总是亮的很早。

.....

寅时，现代时间凌晨四点出头，这种时间，哪怕是一向行走于他人尚未苏醒之时的行脚商来说也是很早的。

毕竟行远路，不休息好，那可是容易出事的。

所以为了避免意外，一般来说，行脚商常态皆是卯时能看见刚出的太阳，现代时间凌晨五点左右晨起。随后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赶路。

行脚商这行大多如此，赚个辛苦钱。

但今天，众客商们却在寅时醒了。

因为今日情况特殊，他们也着实倒霉，竟撞见了一个有道行的妖鬼，还是个有道行的雾鬼。

雾鬼虽通常难成大器，可一旦有了道行与本事，于普通人而言却是最为致命。

但也是幸运，竟在这等荒郊野岭撞见个有本事的年轻先生。

不过一记耳光就将其灭杀。

仔细想来，还真是荒唐又奇妙的一夜。

.....

护送着陪完最后一人去往庙外给花草树木撒尿施肥，并确定好了骡马状态正常，没受了鬼怪侵害后，再次往返回山神庙里的陈双喜略显憔悴的将披在身上的毛毯子叠好，放回自己的盖篷竹筐里，仔细的收拾着行李。

他昨夜整晚都在被噩梦纠缠，夜醒数次，根本就没睡踏实过，环顾四周，其余客商亦是如此，瞧那面相是一个比一个差劲，而众人里，年轻人是最为萎靡不振。

陈双喜对此并不意外，第一次护镖就遭了妖鬼，还是有道行的雾鬼，能不被吓破了胆，不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镖师，陈双喜都已很满意年轻人的表现了。

当然，如果能不要自己陪着才敢去山神庙外撒尿滋养花草树木的话，就更好了。

.....

所需收拾的行李并不多，很快，众客商就已然将行李收拾妥当，背起箩筐，那满是急切渴望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双眼，紧紧地聚焦在陈双喜身上，只待这位领头羊发号施令。

可察觉到众人目光的陈双喜，却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见状，众客商只当陈双喜在思考下一步路去哪，于是就静站待原地，不发一言，生怕打扰到他的思考。

.....

时间就这样过去着，直至庙外雾又浓了点，天又亮了些，沉寂已久的陈双喜才抬起头，开口说了话。

“关于昨个小先生的救命之恩该如何报答，各位可曾想过？”

“这....”

“啊？”

“嘶！”

众人皆先是一愣，接着一惊，最后后怕。

对啊，小先生的救命之恩的报酬可还没给过呢。

这要是一走了之了....

众客商心颤地咽了口口水，他们是没睡好，脑袋发昏不太清醒，但绝非愚笨之人。

得罪那绝不应该、更毫无道理去得罪的人、这样的亏本生意，没有哪个商人会做。

只是这报酬.....

众客商一同看向不远处仍旧盘腿静坐、双眼紧闭的小先生。

先生不愧是有本事的人，竟然睡得这般熟，昨个所有人都不敢睡，连尿都憋着，果真是艺高人胆大，本事在身心自安。

常言道：斗米恩，升米仇，既然要给这报酬，那就得给实在了，免得节外生枝，但说实在的，自己这些人又能给出些什么呢？

银子？茶叶？亦或是干粮？

小先生能看得上，会满意这些吗？

众客商犯了难。

很快，一场窃窃私语讨论了起来。

但众众客商皆不知的是，齐季早就醒了多时。

只是齐季虽然醒了，却仍旧闭目盘坐，在那调养精神。

晨时本就露重，加之小雨刚停，空气相较往常更为湿润、清新，能够清楚嗅到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此时是一天的开头，也是最适宜调养状态，安心定神的时候。

认床，认家的人出了远门离了家，大多是睡不好，醒得早，更有甚者整晚整晚都难以入眠。

明明很累，但就是睡不着。

齐季就是个认床的人，所以一连几日，他都习惯于起床的时候先闭目养神一阵子。好避免出现精神憔悴，白天睡，晚上醒，生物钟错乱的情况。

静听周遭声音。

庙里，露水将野草叶尖尖儿压弯，复又顺着那弧度下滑滴落，打在土地上破碎开来与其同袍一道滋养润泽天地万物。

庙外，古老的树木上新芽吐露、嫩叶生长，有松鼠在树枝间跑动，林子里亦有不知名鸟雀早起了正发出悦耳啼叫。

回听向人。

陈双喜在安抚着因为第一次见到鬼怪，一时心里发怵，以至昨夜表现不佳，一向自以为敢打敢杀，定是走镖好手，而感到羞愧难当的年轻人。

而作为商人的张朝日则是正与其他客商商量要凑钱答谢齐季，却又纠结该出多少钱，想大方却又想计较，迟迟拿不定主意。

甚至还有人犹豫着和其他人讨论要不要邀请齐季与他们一同行路，互作旅伴，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晨钟暮鼓，世故人情，皆为旅途。

齐季就这样默默听着，同时心里不断以客商一行人的表现估计着整个炎朝百姓的道德高低。

因为皆是同乡，知根知底，很快，客商们就已达成共识，拿定了主意。

随后齐季身前就多出了一个放着碎银、充当钱包的小布袋，用布包着、足够两日吃食的干粮与一壶装满热水，摸着还有些烫手的竹筒，以及最后、同时也是最有用的一个小的斜挎包。

最后，临走了，众客商又齐齐鞠躬深施了一礼，方才牵着骡马上路。

.....

“.....真是出乎意料的知恩图报。”

众人走后，山神庙里人气不再，一时之间好似又回了原样。感受着内心好像无法缓解，却已习以为常的孤独，齐季睁眼感慨道。

不说假，炎朝百姓的道德确实高，纵使身为现代人，拥有超脱此世的眼界，齐季对此都着实感到有些意外。

毕竟借助发达的网络，齐季早已见识过太多太多恩将仇报了。

但好在，起码现在他自己还没有遇到过这种糟心事。

好人有好报。

真是个好消息啊。

齐季这样想着，开始吃起了早餐。

.....

“呼.....”

山中晨时本就清冷，加之初夏也并非是天热的时候，反而气温更接近春，朝竹筒吹一口气，顿时竹简口子沿边升起一层热气白雾。

所谓干粮，也可称‘糗’，其实就是压平、压实了的圆饼，由粗粮，小米，亦或是大米混合或没混合着制成的饱腹感强的便携食品。

当然，因地制宜，干粮也会有所不同。

不过干粮果真不愧对那一个干字啊，不就水喝根本咽不下去，但山中夜宿以后，有一壶热水喝下肚倒也是一件舒服的事。

一口下去，暖意自腹部由内而外传遍全身，舒坦极了。

齐季一口水，一口饼，一口饼，一口水，一口接着一口，唇齿上全是麦香和米香，不多时，齐季就吃饱了。

此时，时过四刻，约是卯时，天已亮起，正是上路的时候，可要去哪儿呢？

如先前众客商一般，齐季也犯了难。

但好在先前客商讨论报酬的时候，其实更主要的还是讨论着赶路的事，所以相对的，作为倾听者，对于江廊山这一带，至少哪条路能通往哪个城镇，齐季至少现在还很记得清楚。

所以很快，对于下一站去哪，齐季心里已有了答案。

“有真本事的人住着的城镇，又是你啊...云水镇。”

云水镇，熟悉的地名，既是齐季的下一站，也是客商们的下一站。

对于没能与众客商一同行路，齐季不觉后悔，只感庆幸。

毕竟一心只欲成仙的他，行路注定是随心所欲。想在哪里停步就在哪里停步，想何时继续走就何时继续走。

如果真有旅伴，要是与他一样一心只欲成仙，那还好说。但倘若不是，那就既是对旅伴的拖累，也是对自己的拖累。

所以，孤身一人，对自己而言，大抵是件好事吧？

.....

天上，太阳高挂，照得天空碧蓝透彻，光线自云层而下，斜斜落下，一丝一缕打在脸上，初时无温，但很快就变得暖洋洋的了。

与昨个不同，今天貌似是个好天气。

“这几日来，多有叨扰，这份收留之恩，我齐季没齿难忘，待我成仙归来，实现回家之梦，我一定给你重新装修一遍。”

临走了，最后的最后，站在山神庙大门处，齐季回头看了眼这陪伴他四日已久的‘家’，小声喃喃一句。

将装着碎银的小布袋安稳的放入道袍内的睡衣口袋里后，齐季就左手提着竹筒，背起放有包着干粮的布袋的斜挎包，踏出了逐仙之旅第一步。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这路上，棵棵古树如水洗过，嫩叶木枝上无一例外几乎都悬着水滴，不时还会滴落几滴，落地无声，落石‘滴答’。

寻仙问路，莫问归途。

此行，一往无前。

此程，只欲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