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强则子弱
柳苗的单子写的及其详细,柳柳州到每一家挨个买了东西。
火窑立在县东的一处山坡后,距离县城有5里地。
到地方的时候,旭日已经东升而起。
这个地方的北面是一处坟岗,陵墓零零总总,塔柏茂密;更远处,则是一条斜跨前方,南北而行的小河。
按道理这地方阴湿潮气重,不适合火窑;于墓葬而言,小河是行了水龙,但是火蒸水气,是枯泽之相。
只是要是明白了这窑的作用就不奇怪了。
焚烧晦祟,除此之外,还烧一些墓葬用途的砖。
县衙雇了几个人,由柳三爷管理。
此时,日出的第一缕火光,正好照着火窑。
火窑规模不大,盖着几间房子,像个小厂房。
柳柳州拿着东西,提起一口气,进了院子。
...
...
“砰砰砰!”
日头刚升起不久,清水巷柳家的门又被敲响了。
柳苗是聪慧,可是毕竟只是个没能力的弱女子,她心跳的厉害,担心弟弟。
一夜没有睡,刚浅浅的打个盹,就被轻微的声响惊醒。
起来后来到院外,发现日头才刚刚升起不久,照进院内。
“小州应该已经见到三爷爷了。”她心里定了定。
这时敲门声响起。
“砰砰砰!”
开门后,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长相挺拔的骏驰少年。
“祖计,你来做什么?”
少年被猛的一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说道:
“我娘让我拿一只掌灯皮影过来,是小州哥要用吗?昨个有误会,小苗姐不要放在心上。对了,小州哥呢?”
此人正是二房过继给大房的小儿子柳祖计,受两房疼爱,加之天生心火旺,娇生惯养,没受过一点委屈,自然和他们也不怎么来往。
柳苗多么聪明的人,眼前少年猛然来访,一眼就看穿了背后有人授意。
她也没有了包容弟弟的那般心思。
“你娘?”柳苗发出疑问,她朝前走了两步,跨过门槛,朝着日头驱散雾气后的空荡荡巷道左右看了看,果然没一个人,心中了然。
“是二婶让你来的吧?大娘那么疼你,按照礼法,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娘,你这般对她,叫她知道了,该多伤心?”
柳祖计被这么一问,语塞。
老大一家性子直,自从过继了柳祖计,那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特别是大伯母,更是护短宠溺到了极点。
好在还有他的生母教育、提醒,不至于让他好歹话都听不出来。
“小苗姐这话说的,都是我娘,这么叫也没有错。”
“那就看大伯母这不这么想了。”柳苗淡淡的回道。
柳祖计也没想到,柳苗的话噎人,让人不舒服,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柳苗或许是第一次做这般厉害的角色,还不适应,伸手把驴皮掌灯皮影接住,发现对方居然抓的紧紧的。
“还不放手。”
“噢。”柳祖计立马松开。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大伯母的,替我谢谢你娘。”
柳祖计感觉到柳苗似乎知道些什么。
不等他发问,就听柳苗开口:
“等小州回来我转交给他,他又跟胡家的浪荡公子去南城瞎混去了,等下我就去寻。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不在就算了,那我先走了。”
柳祖计逃似的走了,生怕一下刻,对方说出让他更难受的话。
看的柳苗有点想发笑,很快她就收起笑容,关上门,从后门而出。
隔了两道巷子,柳祖计看着亲生母亲殷氏,被训的满脸通红。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让你去问个话,紧张成这样?你是不是觉的我今天让你去打听消息,做的不对?”
柳祖计确实有些不情愿。
他心火极旺,甚至在柳家的皮影术上没有花太多心思,已经是佼佼者。
然而在学塾读书,他却更想学儒法,以及儒家正法,甚至打算以儒入举。
“你知不知道,昨日你大伯已经去过衙门里,刘夫子得了一件可以入品的掌灯材料?”
“知道,夫子说,已经不在他那里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殷氏似乎被这个回答气到了,心里一口气堵住,旁边的下人急忙拍拍她的背。
柳祖计不敢再惹母亲生气,急忙开口:“娘,你说,孩儿都听着呢?”
殷氏想到了那句‘母强儿弱’,又想到了自己那些年在殷家受过的委屈,可能这就是天意,她平缓了一下心情,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痴迷儒学,可你知道,凉州四郡三十六县,儒生县令有几个?我告诉你,一个都没有。”
“儿子并无意做官,只想学儒。”柳祖计答道。
“学儒法?传道受业?你可知道刘俞舟刘夫子,出自岳麓书院,更是京城大儒门生,著有著作,这些年连环县都没有走出去。”
“每个人有自己的境遇,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柳祖计辩解道。
殷氏摇摇头,不知当年将儿子过继给大房,享受两家照顾的决定,是对是错,此刻只能耐心解释:
“凉州地处西北,物资匮乏,学院一直建不起来,因此儒学不兴;而杂学入举,不仅可以维持生计,还受朝廷欢迎,这才是原因。我说这话的目的,不是说儒学不好,而是要告诉你,咱们这个地方,学儒,极其困难,更没有好的书院,内求无门。
即便你遇到了刘夫子这般的好老师,入举也难。
就算侥幸入举,以后学成,回来做个教谕,试问你有刘夫子这般的才能吗?想想你以后,双鬓花白,向上无门,还走不出一县之地,著作更无人问津,那时你该怎么办?”
寥寥数语,说的柳祖计心神震荡,他从没想过这么远。
再看母亲殷氏,忽的发问:“那夫子就一点办法没有了?”
殷氏叹了一口气,无耐的给儿子解释道:
“刘教谕必定出身大书院,而且师从京城大儒,只要他愿意,低一低头,机会还是有的。可你要明白,你没有这些。即便是要学儒,也不能坐以待毙,朝廷从没禁止过,入举转学儒道。
咱们这个小地方,就像是个干涸的水泽,等你吃饱了有力气了,再想游出去,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你只能一边游,一边吃,一边寻找机会。明珠蒙尘,即便你有才能也得不到赏识,等你出了水面,稍有光泽,别人也能看到。
现如今不是百废待兴的年代,向内求,远远不如向上求。这是我在殷家时学到的,今日一并说给你听。”
从未有人给柳祖计说过这些话,他站在原地愣愣出神,细细想了半天。
一直以来,在学塾学到的圣人道理,与此大不一样,他不傻,今日被母亲殷氏一点,醍醐灌顶,后退两步,朝着母亲拜了个先生礼。
殷氏看到了,又欣慰,又好笑:
“行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那受得起这个礼。”
“对了娘,那这和柳柳州有什么关系?”
“刘夫子儒学深厚,才几年,便教出了宋孝廉那般的人物,可惜啊,因为鬼物死了。”
“这材料和宋孝廉有关系?”
“八九不离十,我打听了,近几日宋家村的人来过学塾,想请人去驱邪,县里刚好传出夫子得到入品鬼物的消息。”
“可我也没听说过,宋孝廉和柳柳州有关系?再说,夫子说不在他那里,肯定不会撒谎。”
还没说完,被殷氏打断:“这几天刘夫子私下就见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柳柳州,昨日,他们姐弟正好来借皮影班子。”
“啊!?娘你的意思是夫子把东西给了柳柳州,可那既然都给了......”柳祖计想到了什么,说不出话。
殷氏无所谓的笑笑:
“这件事,不光你大伯去找了夫子,后面城里好几家都去了,刘夫子自然不可能撒谎,可谁传出来的消息呢?我们也不想强求,可是有机会,就要替你争取,不然便宜了别人,你别忘了,城里还有吴家、侯家。
夫子求仁得仁不假,可一旦该把握的人,自己都把握不住,怪谁呢?人的命运,往往在一瞬间决定,我已经派人去宋家村打听了,但愿不是柳柳州拿了,自家人,总归不好看。
对了,柳苗刚刚怎么说?”
“他说柳柳州去找胡悦了,就是胡家商会的公子。”
“那你去找胡悦问问。”殷氏不容置疑的说道。
柳祖计还有些地方没想通,但是知道事情紧急,只得照做。
往南城,只有一条最近的巷道,柳苗从后门而出,远远看着柳祖计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