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10. 城堡靠想像 仍可再攀爬
10.城堡靠想像仍可再攀爬
凉风来到盎国一所寄宿学校的门前,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映出一面微光闪烁的镜子,隐约勾勒出她略显疲惫的脸庞。远处,古老的红砖建筑隐在薄雾中,尖顶塔楼刺破灰濛的天空,既遥远又近在咫尺。风从草坪那头吹来,捎带青草与泥土的气息,陌生而清冷,似将她记忆中的某个影子推得更远。她裹紧薄外套,风撩起她额前的发丝,迫使她眯起眼。她凝视那些模糊的轮廓,宛若置身画中,却又真切得让脚步沉重,犹如踩进泥泞。
她深吸气,胸口微微起伏,鼻腔满是潮湿的味道。这趟旅程耗尽了她的力气——从香城飞到盎国,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再换火车、巴士到这个偏远小镇,她几乎没睡。飞机引擎的嗡鸣仍在耳边回荡,火车窗外的田野与羊群在她脑中闪过,单调得近乎黑白。她背着旧帆布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个文件夹。她觉得自己非来不可,因为这里藏着她要找的答案,藏着林蘥望的身影。那个曾与她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女孩,如今却化作遥远的影子,压得她心里沉闷不安。
“应该係呢度无错......”她低声自语,绕着校园走了大半圈,终于找到宿舍楼的入口。推开木门,陈旧的木头气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她紧紧锁上眉头。这气味与她熟悉的学校截然不同,那里总有强健活泼的气息环绕,隐约带着乐观与期待未来的回声。门吱吱作响,犹如老人在低语。她走进巨大的食堂,昏黄的灯光从壁灯散出,柔弱地洒在布满划痕的木桌上。一列又一列陈旧的椅子整齐排列,延伸至远处的阴影中,却空无一人,显得冷清而压抑。桌面上刻痕交错,似在诉说无数被遗忘的过往,椅背因岁月剥落,隐隐露出斑驳的木纹。空旷的空间吞噬了她的脚步声,只余下微弱的回音,在高耸的天花板间回荡。她放下背包,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她熟悉的喧嚣,没有街头的气息,只有孤寂,宛若被遗弃的岛屿。与某个曾让她心跳加速的地方相比,这里的寂静化作厚重的雾,压得她喘不过气。
望望坐在一张旧木椅上,穿着灰色毛衣,随意地扎起蓬松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在耳边。她脸色苍白得犹如冬日的窗纸,薄得几乎透明。她握着杯耳,是一杯凉透的红茶,目光落在窗外那片雾濛濛的草坪,眼神空洞,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可当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手指猛地缩紧,茶杯差点滑落。她转头,看到凉风站在那儿,心里又再一次迭起波澜。
早几个小时,宿舍管理员敲门说,有人从香城来找她。她问是谁,管理员只说是个女孩,和她同年纪的。她心里蓦然悸动,猜到是凉风,却随即被复杂的情绪攫住。她想见她,又生怕面对她。 见了凉风,她怕自己藏不住心里的种种情感,怕把不能说的话脱口而出,双方都不好过。可不见她,她又必须正视自己在逃避,没有面对亲友的勇气,倒头来只会令到她不敢面对自己。 她咬着唇,手指攥紧毛衣边,指甲掐进掌心,留下红痕。她站起来,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鞋底磨着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她低声自语:“见佢又可以改变啲咩?同佢讲我过得唔好?同佢讲我唔想留喺度?”她停下脚步,凝视窗外的雾,“佢嚟到我唔见佢,讲得通咩?”
她脑中闪过那个模糊的幻想,像一种天灾,横扫各地,曾让她觉得自己能无畏地面对一切。可如今,这里的雾气让她什么也抓不住。她有想着假装不在,让管理员说她出去了。她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心跳得急促无比。她告诉自己可以走到食堂里和凉风见面,可双腿似是在原处落地生根,动弹不得。她靠着门,闭上眼,回忆凉风从楼上来到她家门前敲门后的熟悉声音,回忆她总是带来温暖的模样,回忆某个曾让她心动的片段。 她摇摇头,低声说:“我已经唔想再揾借口,唔想再避开佢。”她深呼吸一下,强迫自己回到椅子上坐下,手指攥着茶杯,似抓着救命的东西。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凉风已走进来,唤了她的名字。
“望望......”凉风轻声唤,声音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清晰可闻。望望愣住,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勉强笑了笑,双方的疲倦感都未能藏住。“凉风,妳嚟咗,欢迎。”她说,声音轻得犹如风过树梢,带着细微的颤抖,似乎压抑着什么。
凉风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隔着布满划痕的桌子,上面刻满细小的痕迹,似乎是学生留下的涂鸦。她们沉默片刻,只有窗外的风声在食堂里发出声响。这份分隔化作堵墙,让她们显得陌生。凉风凝视望望,想从她脸上找出线索,可她的目光总是飘忽,无法停驻。
“嚟到呢度,有冇觉得天气好冻?”凉风开口,声音轻柔,试探着用谈天气来拉近距离。她注视望望单薄的毛衣,还有想着自己来临的一段旅程,认为这里的初春比香城冷得多。望望点点头,嘴角勉强上扬,“呢度几冻,尤其夜晚,瞓觉无暖气。”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杯沿碰桌,发出细微的“叮”,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妳瞓得好唔好?”凉风问,想再靠近些。望望摇摇头,“唔好,呢度太静,静到我好多嘢谂。咁远嚟到呢度,妳攰唔攰?”她低头看着茶杯,指尖磨擦着杯沿,似在避开正面凝视对方。
“我转咗好多程先嚟到,”凉风轻轻苦笑,“飞机上我无瞓,火车上又无瞓,嚟到呢度都觉得攰。不过见到妳,妳肯见我,我精神返少少。”她顿了顿,心中忐忑地幻想了一下望望不愿见她,白白吃了闭门羹的情境 “呢间学校真係有啲偏僻,一路上见到唔少农田同牧场,我都有啲担心搭错车,行错咗路。”望望抬头,有一刻看着凉风的面容,随即又继续看着茶杯“係羊多过人,仲有牛。我由第一日嚟嗰阵,都怀疑自己拣错咗地方。”
“点解唔同我讲?”凉风问,语气里带着点埋怨,“妳觉得可以唔同我讲?” 望望低头,“我唔想见妳,唔想怪责妳,所以无面目见妳。”她停下,“妳嚟得呢度,我可唔可以当妳无怪责我?”
“无,真係无。”凉风说,“好单纯,净係挂住妳。”她注视眼神游离的望望,“妳呢?喺呢度过得点?”
望望苦笑,“我挂住屋企。”她转头看向窗外,“屋企人好快就帮我安排咗呢间学校。喺呢度,乜都係冷冰冰,食嘅食物、讲嘅语言、见嘅人……全部都好低热度,我觉得好空虚。不过我知道自己更加唔想返去,巨星嗰边,我已经唔想面对。”
凉风听见望望提到“巨星”,感到心酸。她问:“妳,係唔係因为佢所以走到嚟呢度?”声音小心,似抚摸受伤的小动物。望望没立刻回答,手指在杯沿上磨擦,指尖颤抖,似乎犹豫着。 她缓缓说:“我只係觉得好尴尬。佢邀请妳做女主角,俾我做一个小编剧,我觉得其实都唔係好重视我。”她停下,“凉风,佢睇中妳唔係妳嘅错,我无怪责过妳。我只係觉得果个环境令到我好唔舒服。”
“我重视妳,”凉风说,“对我嚟讲,妳重要好多。”她咬唇,“其实,我都唔係好想演呢个角色。”
望望愣住,“乜意思?”她问,声音带着探究。
凉风深吸气,似鼓足勇气,“嗰日佢话请我做返果套戏嘅女主角,我都一片空白。我无演过戏,只係单纯听佢地讲我好适合,而且套戏係有妳份参与,我先答应。 但係妳走咗之后,我一直谂,呢个女主角係唔係我想要?妳唔参与,我就觉得志不在此。”
望望放开了茶杯,凝视着凉风。眼底的情绪犹如湖水被石子打破漾开波纹。
她没想到凉风会说这些,更没想到她会从香城飞来盎国找她。她又再低头,手指攥着毛衣边缘,指节泛白。她回想离开香城那天,夜色深沉,窗外一片漆黑。她收拾行李时,手抖得拉不好拉链,心里反覆说这是最好的选择——离开香城就能和一切烦恼了断,离开巨星的虚情假意,甚至离开凉风,无谓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牵连到她。可事到如今,凉风却千里迢迢来在她面前,眼神温暖,似光线穿透两人心里的迷雾。
“凉风,多谢妳。”望望低声说,声音哽咽,宛若枯枝被风吹过。她抬头,眼中闪着泪光,嘴角却扬起笑,“虽然成日攞凉妈呢个花名开玩笑,不过妳一直似亲家姐咁照顾我,为我着想。我喺呢间学校,成日都喺谂,如果妳都嚟读呢间寄宿学校,喺我身边日子会唔会好过好多。”她停下,“呢度夜晚好静,只能够听到风声,我瞓唔着时,谂起香城。瞓着觉时,梦见香城。”
“妳有冇梦见过我?”凉风问,握住望望的手。那双手冰凉,微微颤抖得令凉风想把温度传过去。 望望点点头,“可能有,应该一定有。不过我记唔得清楚。”她笑笑,“凉风,咁妳又有冇发梦梦见我?”
“有,”凉风说,“我梦见妳好用心咁写紧故仔,枱面满晒笔记,仲问我靓唔靓。”她笑,“醒咗之后我谂一谂,个梦都唔合逻辑。”望望也笑,“即使唔係画画,都可以写一个美丽嘅故事。”
“返嚟啦,望望。”凉风说,语气温柔,神情坚定,“我哋一齐返香城。”她握紧望望的手,“香城要有我哋,先热闹。”她知道回去要面对巨星,要让他对自己十分失望。可只要望望在,她就有勇气。
望望抬头,眼中闪过犹豫。“返去要面对佢....”她咬唇,“我好唔想谂起佢。”凉风摇头,“唔紧要,佢唔代表香城嘅一切。妳谂返自己一出世到依家,其实同佢相处过嘅时间一啲都唔长。”
望望沉默片刻,她眼中亮起光芒,似雨后天空放晴,但仍然有一件要事令她心绪不宁。
“仲有,”凉风凛冽地断言,“见到妳之后,我决定唔演呢个女主角。妳亦都唔使逼自己面对,我哋一齐辞咗呢部戏。”她直视望望,似许下承诺。望望愣住,“妳係讲真?”她问,“一世人无几多个咁嘅机会㗎?”凉风点头,“係。一世人无几多机会遇到妳。”
望望笑了。这是她在盎国第一次真心笑,干净明亮,犹如彩虹划过天空。“好,”她说,“我哋一齐辞咗套戏。巨星想点拍,我地都唔理佢。”她语气轻快,似卸下枷锁。“凉风,妳想唔想像到佢会有几失望?”凉风笑,“呢件事太过切身我想像唔到,但我已经决定咗,係睇妳愿唔愿意返去。”她稍稍幻想自己拍摄这出电影的景象,如今已坚决地否定了。
窗外,雾气散去,草坪在阳光下显得辽阔。阳光洒在她们脸上,温暖柔和。凉风问:“呢度有乜好玩?”望望笑,“无乜,净係行草坪同饮红茶。我学咗点冲红茶,但饮唔惯,太苦。”凉风说,“返到去我哋可以一边行街一边饮珍珠奶茶。”望望点头,“係,喺呢度行来行去都无意思。”
她们聊着,谈论盎国的寂静,香城的热闹,那些让她们感触的琐事。“妳走咗之后,我试过接妳手写剧本,”凉风说,“但係我写咗几版就扔咗,我都睇唔明妳留低啲稿,无妳唔得。” 望望笑,“我有咁重要咩?” 凉风点头,“就俾妳自我陶醉,一日咁多。”她们笑着,沉默时,那沉默温柔,好似休止符。
望望开始剖白,似打开尘封的盒子。“我以为巨星可以帮我地实现一个精彩人生,”她继续,“直到我发觉佢只係偏心妳,我几上心佢都唔上心。”凉风问:“佢有冇讲过乜?”望望摇头,“佢无讲,只係我嘅感觉。佢安排我做编剧,安排妳做主角,我觉得已经足以证明。”她声线微弱地细说,“我走嗰阵无同妳讲,係唔想妳放弃呢个女主角。”
“我明白,”凉风说,“辞演係我深思熟虑嘅决定,妳完全唔需要过在意。”她语气直接,是发自内心的想法。望望问,“凉风,返到去佢问我地点解请辞,应该点应佢?”凉风笑,“话我地散步好忙,无时间拍戏。”
望望笑了,眼泪滑下。她擦掉泪,“咁我地返去,一齐散步?”她眼中闪着光,宛若星星亮起。凉风点头,“散下步,捉下小精灵。”
决意辞演的一刹那,凉风觉得一身轻松。她不需要巨星的电影,他的肯定只是锦上添花。她能自己铺设前路,实在而坚固,可以昂首阔步。
离开食堂,望望马上联络家人办退学手续。路上,凉风忽然问到,“望望,返去第一件事想做乜?”望望心情舒畅地想,“先食碗云吞面,再谂。”她模仿用刀叉吃云吞面的拙劣动作,凉风笑了,笑声在校园回荡,似久违的春风,唤醒了孤寂的土地。
这一刻,她们的影子并肩,又再宛若比翼,双双飞翔,准备将巨星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