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火种
鞋厂的火焰舔舐夜空时,秋风拽着阿伟的胳膊往锅炉房后门跑。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她的银镯卡在生锈的门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账本……”阿伟回头望向火场,牛皮封面的残页在热浪中翻飞。
秋风突然扯开衣领,从贴身口袋扯出半卷胶卷:“原件烧了,但照片还在!”胶卷盒上沾着汗渍,映出她眼底跳动的火光。
他们在纺织厂废仓捱到天亮。秋风用发夹撬开生锈的水龙头,冲洗阿伟拇指溃烂的伤口。
“刘叔认得我的镯子。”她摘下银镯,内侧“永泰1980”的刻痕沾着煤灰,“天亮前得把证据送出去。”
话音未落,仓库铁门突然被撞响。穿皮夹克的男人踹开木板,手电筒光扫过秋风手中的胶卷:“赵主任请你们喝茶。”
阿伟抄起铁管砸向电闸。黑暗降临的瞬间,秋风把胶卷塞进他裤兜:“去三号码头找穿灰呢大衣的女人!”
阿伟在码头集装箱间狂奔,背后是杂乱的脚步声。穿灰呢大衣的女人从驳船阴影里现身,翡翠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秋风呢?”女人皱眉接过胶卷。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阿伟转头望去,鞋厂方向腾起第二道烟柱——那是他和秋风约定的信号。
“她引开了追兵。”阿伟从鞋底抠出齿轮碎片,“还有这个,上面刻着永泰机械厂的报废编号。”
女人用袖扣上的微型电筒照亮刻痕:“CQ-04827?这批次齿轮五年前就该销毁!”
派出所的审讯室挂着“坦白从宽”的褪色横幅。警察老张推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葱花浮在汤面上,像小小的救生圈。
“消防队在现场发现了这个。”老张摊开证物袋,里面是烧焦的账本残页,隐约能看见“赵庆丰”的签名。
秋风突然按住阿伟颤抖的手:“警察同志,我们见过穿灰呢大衣的纪委同志。”
老张的钢笔顿了顿。窗外树影摇晃,有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驶过。
当夜,阿伟在拘留室墙上画齿轮。月光透过铁窗落在编号上,他突然发现所有“CQ-04827”的第七位数字都被磨成凹槽——这是永泰厂质检员的标记习惯。
隔壁女监传来秋风的哼唱声,是他们约定的《东方红》旋律。阿伟用指甲在墙缝抠出带锈的齿轮碎片,边缘的液压钳压痕与凹槽完全吻合。
真相像漏电的火花:有人故意破坏报废齿轮,再低价卖给鞋厂,吃足差价。
纪委办公室的吊扇搅动着闷热。穿灰呢大衣的女人——林主任——将齿轮碎片按在桌上:“赵庆丰的永泰旧部交代了,但这不够。”
秋风突然解开发绳,倒出三粒微型胶卷:“火灾前夜,我在刘叔办公室拍了采购合同。”
投影仪亮起的瞬间,阿伟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工资表上——他的工时被虚标了三分之一,差额流向某个“特别账户”。
林主任的翡翠戒指敲击桌面:“明天省报头版,需要证人照片。”
阿伟站在鞋厂废墟前摆拍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镜头对准他的瞬间,黑色桑塔纳从街角冲出,车窗探出的相机闪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继续拍!”林主任的声音从防弹车后传来。闪光灯再次亮起时,阿伟扯开衣领,露出锁骨被银镯烙出的月牙疤——这是秋风那夜救他留下的印记。
次日省报头版刊登了震撼照片:阿伟高举齿轮碎片站在废墟前,背后是燃烧的桑塔纳。配图文字直指永泰机械厂腐败案,小标题写着《打工仔与女工的血泪证词》。
秋风在招待所浴室冲洗胶卷,忽然听见敲门声。老张提着两袋小笼包,帽檐压得很低:“赵庆丰被双规了,但他咬定账本是刘叔伪造的。”
阿伟捏扁豆浆杯:“齿轮编号呢?”
“关键证据被毁了。”老张的瞳孔缩了缩,“今早永泰废料库发生爆炸。”
深夜的永泰废墟飘着焦糊味。阿伟打着手电在扭曲的齿轮堆里翻找,秋风突然抓住他手腕:“你看!”
半截没烧毁的传送带上,刻着排微小的数字——CQ-04827的原始生产批号被改成CQ-04817,刚好对应五年前的事故日期。
秋风用口红在掌心推算:“他们篡改报废日期,把永泰的旧齿轮当新品卖!”
远处传来夜班火车的汽笛。阿伟忽然想起初遇那日,秋风说想看火车能开到多远。此刻他们的证据,正像一列冲破迷雾的列车。
林主任把车票拍在招待所床头时,晨光正爬上秋风的银镯。
“去上海的火车今晚发车,证人保护计划会给你们新身份。”
阿伟摩挲着带凹痕的齿轮碎片:“那些没曝光的证据……”
“足够让赵庆丰坐二十年牢。”林主任的翡翠戒指闪过寒光,“但你们得活着到上海。”
秋风突然把银镯套回手腕,金属与疤痕严丝合缝:“我们坐硬座,像所有打工者一样。”
站台上,阿伟把齿轮碎片塞进秋风掌心。火车进站的气流掀起她裙摆,露出脚踝结痂的灼痕——那是火场之夜,她为他挡下飞溅火星的印记。
当绿皮火车碾过长江大桥时,秋风靠着阿伟的肩膀睡着了。她的银镯随着车身晃动,在月光下划出断续的流光,像条挣脱铁轨的星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