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贺通判,求您留我
贺栏书一大清早就听府吏来报,善明医馆的郎中救醒了那位女子,听说女子醒来后神志不清,一直叨叨着论语,大雁诸如此类的乱词。
知事大人听完医馆小生的描述心中一颤,果然是天灾害人,生生把一个姑娘吓疯了。
“贺大人,灾民棚快要完工了,给您备好车马前去瞧瞧?”钱鸣身为知事,即使好奇,也不敢把正事耽误了。
贺栏书顺应地点点头,又一霎转念,道:“让赵府台先去看看,你随我去善明医馆。”
钱鸣不解,又问:“大人担心那个女子?”
“我一直觉得城郊那处棚子塌得稀奇,昨夜的雨虽急,可也不至于将几亩棚子一应俱倾,有生还者定要细细查问才好。”
贺栏书随后褪下官袍,换上素青色襕衫,一改官场威严,倒像是富硕人家走出的清白公子。他也让钱鸣换了身便衣,以免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医馆惹来是非。
车马一路行径极快,钱鸣颠的止不住昏眩,只有贺栏书稳稳当当地坐着,寸心不乱。
“贺大人,到了吗?”钱鸣捂着嘴,嗓子眼里的酸腥味阵阵翻涌,身体这点老本钱不禁折腾,他哀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贺栏书。
贺栏书无法,嫌弃地掀开车帘,让新鲜的清风徐徐吹进,这才缓解了他不适的体感。
半刻不到,车马渐慢,善明医馆四个大字金灿灿地出现在二人视线里。
医馆里里外外都围满了病患,有人撑着病腿来治,有人拖着小儿来瞧,最可怜的就数浑身血污的灾民,他们手里无半吊银钱,只能了无生气地倚靠在门口等着义医闲暇时来看。
贺栏书蹙起眉头,回给钱鸣一个眼神,对方立刻知晓,忙不迭拉了一个大夫过来,那大夫本焦头烂额,一肚子窝囊火无处发泄,刚想嚷嚷几句不快之语,就让钱鸣悄然伸进去的碎银逼噤了声。
“大夫,里面头疼脑热的都不急,您关切关切那些灾民,门口就躺着一个着实可怜。”
大夫伸长脖子一探,果然门口卧着一个面色蜡黄、形销骨立的老人,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日里灾民多的数不过来,几两碎银也抵不过人手稀少,虽心有不满,他还是老实照办了。
医馆的主事是个年过半旬的老翁,原是宫里太医监的老院判,几年前因为身子不爽利向皇帝告假出宫,在外面开了个医馆,给平民百姓瞧瞧病灶。
见贺栏书到了,老主事匆匆放下手里的病帖,招呼道:“贺大人到了,快快随我来。”
老主事是个急脾气,原在宫里就赫赫有名,同僚们给他起了一个“急老闷”的绰称,说他做什么事都不讲求礼节,哪怕在皇帝面前都如火燎一般匆忙。
“薛太医,她醒了吗?”
“人是醒了,但也着实巧,我估着定是颅后磕碰了硬物,姑娘醒来便要出门,话头里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弟弟,老夫也是头一回见此急症。”
随着门被钱鸣推开,一个身影如虎豹般猛扑过来,重重的砸在贺栏书的胸口,贺栏书不自觉地踉跄两步,幸好也是习武之人,对这冷不丁的一股力量化解很快。
“你是谁?”褚岑惊呼一声,迫不及待的问道:“我师弟呢?”
贺栏书微微蹙眉,“你还有一个弟弟?”
“不是我弟弟,是我师弟。”
贺栏书不明所以,示意钱鸣将房门关好,此时屋内仅有四人,说话方便一些。钱鸣很懂事的将一把梨花木椅转移在了贺栏书身后,也随即给老院判留出空位。
“姑娘,”薛院判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不知尊姓大名,家中还有何人?”
褚岑感觉他们来者不善,其实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早晨她一醒来居然没有呆在实验室里,反而穿着破衣烂裳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头下枕着石头般的玉枕,浑身酸痛,脑仁发麻。
而现在面前站着的三个人像是审犯人一样盯着她,她不免开始怀疑现场的真实程度。
做梦也没有这么真实的。
“你们是谁?”褚岑很是警惕。
贺栏书温声温气地回道:“本官是应天府通判贺栏书,这位乃薛院判,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开着善明医馆救助百姓,你昨夜险些昏死雨中,是我们将你送到这里的。”
他身着素衣,也没有摆官吏的架子,音色柔和似水,定定地等着褚岑言语。
褚岑嘴角抽筋,“我?昏死雨中?我记得昨天的天气预报里面没下雨啊。”
“哎呀姑娘,”钱鸣先忍不住了,“你先说你姓甚?大人还等着呢!”
褚岑精神恍惚,下意识的说了句“我叫褚岑”。
然后又问:“大人是谁?”
“是我。”贺栏书把话语权扯回来,“褚姑娘还记得昨夜的大雨吗?难民所住的棚户区为何塌陷?”
褚岑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她听见难民二字,不由得心悸。
“什么棚户区啊?我是江海大学23级的博士研究生,住青年人才公寓A座402,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她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还觉得自己在梦境里。
听完此言,薛院判沉下声来,侧身说道:“栏书,此事绝非简单,往常确有伤脑者言语疯癫,胡乱行事,褚姑娘或许就是这样的癔症,得等她好些了再问也不迟。”
钱鸣急忙摆摆手,替自家大人说话:“薛院判,可使不得!清案于急,这不明不白的我们家大人没法交差呀。”
他倒是官场一把好手,知道领导的痛点在哪里。
“那我可做不了主,贺大人带走姑娘也可,老夫给二位尽力了。”说罢,薛院判行礼告退,眉色里皆是愤愤之意。
贺栏书不算傻,他立刻拉住薛院判的衣袖,客客气气说:“钱鸣不懂事,论医术下官比不过薛院判,这姑娘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还得薛院判下下功夫,助下官一臂之力。”
身为小辈的贺栏书眼底都是敬意,话语恳切,丝毫没有怨怼,薛院判见状还是答应他再救上一救。
“褚姑娘再修养几天,找弟弟的事儿不急,若是遇到了和你容貌相仿的,我们都送来与你相认,另外你也可以同我说说你弟弟的衣着和配饰,”钱鸣下意识扫了眼褚岑的破损衣物,补了一句“就衣着也行。”
看人下菜碟,褚岑心里不悦。
“算了,我懒得和你们说,先告诉我你们把我关在这儿有什么目的?”她鼻尖朝上,白眼翻了一个傲人的弧度。
贺栏书缓缓向前一步,眼波平和,表情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迹象,褚岑觉得他像一个机器人,“褚姑娘身体抱恙,本官想从姑娘你这里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既然你记不大清,我便下回再来,直到你恢复记忆。”
一听这话,褚岑变了脸色,狗官要囚她。
“我不认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把我一个弱女子关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钱鸣生怕顶头上司翻脸,急吼吼插嘴道:“我说你这姑娘好不懂事,应天府的通判大人亲自救了你,若不是他详熟医术,你早就被那帮子人堆到乱葬岗烧了才是。”
褚岑是个理工生,从高二开始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历史,但她听着应天府的名号,似乎有点印象,面前站着的三个人衣着古朴,举止言语和她差别极大,一个老态龙钟却面色红润,一个眉清目秀却眼神刚毅,一个年轻挺拔却卑躬屈膝,用膝盖想一想也知道自己可能来了不知名的时代。
“敢问……各位大人……如今是哪年?”
贺栏书自然答道:“嘉定十三年。”
褚岑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大旻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