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6章 义结金兰
白玉堂见人家亲娘来了,也就起身避让到了一边了,而九儿见到亲娘了自然更是委屈了,抱着那妇人便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跟娘亲说……”
九儿哭着摇头,一旁那个叫舒儿的小男孩儿反倒是主动开口了,愤愤不平的道:“他们,他们说九儿是没爹的孩子,要抢我送给九儿的糖人!我和他们打起来啦!然后,然后他们就打我,打九儿!我没打过,就赶紧进去找您啦!”
说的颠三倒四的,但是大家也都大概的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妇人不由得便是悲从中来,和女儿相拥而泣。
白玉堂见状只能无奈提醒道:“这位夫人,方才在下自那边路过,见到那些孩子围殴九儿,方才是出言将他们驱赶走了,还是不要伤心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是谁家的孩子,找上门和家长理论理论才是。”
那妇人闻言,显示抬头看了一眼白玉堂,发现眼熟,这才想起是之前九儿搭话的那人,听白玉堂这样说,心下警惕顿去了不少,对白玉堂抹泪道:“多谢公子,只是,只是……”
说着那妇人又是抹起眼泪来:“我一介妇道人家,自顾着守着家门儿尚且不易,哪有主动找上麻烦的道理?”
也不怪这妇人这般想,别说这世道了,那年头自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都不好过活,更何况这个年代?难免有些流言蜚语,甚至闹大了说三道四,坏了贞洁。
白玉堂叹息了一声,也就不再劝,毕竟这种事儿只能是男主人出面,更不可能因为这种孩子之间的打闹就见官,所以大概率只能是不了了之。
这年头独身一人的妇人,就是这么不好过。
那妇人哀哀切切的起身对白玉堂福礼,随后邀请白玉堂进去一坐叙事,白玉堂担心她一个妇道人家,自己单独进去影响不好,便是婉言拒绝了。
那妇人似乎也是看出了白玉堂的顾虑,心中的警惕更是放松了几分,这才是说道:“自有下人侍候,公子请放心。”
白玉堂一听这妇人这样说,这才是犹豫了一下,和这妇人一同进去了,只见这园子内跟当初白玉堂逛过的秦大士第差不多,乃至于白玉堂甚至生出了几分轻车熟路之感。
两人一同落座了正堂,那妇人陪坐在对面,这才是吩咐身边的丫鬟:“飞红,给公子上茶。”
白玉堂拱手:“不必客气。”
一时茶水上了来,那妇人这才是对白玉堂问了起来:“公子口音听起来不像是金陵本地人,敢问是何方人士,又因何而来?”
白玉堂点了点头:“在下乃是永平府人士,来金陵城是受人所托,前来送封书信的。”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白玉堂也就没有说真话,但是毕竟是真假掺半,那妇人久居深宅后院,自然也就没看出来,于是点点头,心中警惕又是去了几分。
既然是正经来路的人家,那么想必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那妇人这般想着,这才是对白玉堂笑道:“敢问公子贵姓?说来公子倒是和我们家九儿有缘。”
白玉堂点点头:“免贵姓白,只是看九儿可爱,我要送信的人家正好在这左近,所以偶尔见了几面,的确是缘分……”
说着白玉堂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道:“九儿的情况,是否应该请个郎中来看看?”
方才那妇人只是命一个婆子领着九儿下去先清理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这个时候白玉堂这一提醒,那妇人这才是反应了过来,急忙地便是命人去请郎中来给九儿查看一下。
九儿岁数还小,倒是不必考虑什么男女大防,那妇人这才是对白玉堂笑着道:“怪道是说家中还得是有个爷们儿,若不是公子提醒,奴家反倒是坏了正事!”
这话说来有些暧昧,白玉堂虽然觉得心下诡异,但是却也未问出口,只是点点头,随后犹豫了一下对那妇人道:“不知道尊夫……”
那妇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的对白玉堂道:“外子姓张,忝为金陵守备,长期在镇江军营内练兵,故而不在家。”
白玉堂这才恍然,小孩子们不懂事,才说成是去打仗了,这年头哪有什么仗打?
不过这才合理了,毕竟如果不是金陵守备这样的官职的话,秦大士第这样地段的宅子的确是住不起的。
白玉堂又教了那妇人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跟这位张守备说一声,毕竟涉及到孩子的事情,还是不能忽视,尤其是这孩子被打成了这样。
张夫人闻言连连答应了下来,于是白玉堂便准备离去了,张夫人本要留白玉堂下来好生感谢一番,只是也同样是碍于自己一介妇人不好和外男单独相处,因此只客气的挽留两句。
谁知就是这番挽留,却叫白玉堂正好赶上了这位张守备回府,外面的下人急匆匆的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张夫人闻言十分高兴的挽留白玉堂,同时急忙的命人去请张守备进来。
没多时便见一昂藏汉子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夫人,我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和小九儿……”
那汉子一进门,见自家夫人和一个小白脸儿起身迎接,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便是转头看向张夫人。
张夫人见状便是急忙道:“尚有外客在,这才没出门迎接老爷。”
却原来是这张守备每次回府,张夫人必定是带着全家人一同出门迎接的,今日却不见,未免的有些疑惑,一进门见了这场景不免愣住了。
随后张夫人便是上前对张守备解释了一番,白玉堂也是拱手问好,张守备这才恢复了豪爽的姿态,对白玉堂也是连连的拱手道谢:“鄙人张冲,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白玉堂本是要告辞了,却还是被张冲十分热情的给留了下来,随后二人落座,这才是互相通报了姓名:“晚生后进白玉堂,当不得张守备一句公子。”
张冲闻言一怔,急忙问道:“白兄弟还有功名在身?”
白玉堂便是答道:“忝为乾光十八年举人,汗颜汗颜。”
闻听此言不管是张冲还是张夫人明显对白玉堂的态度更为热烈了,显然这年头读书人这个身份是真的吃得开的。
“某家自幼习武从军,虽只略略的上过两年学塾,却也顶多算得上不是个睁眼儿瞎,平日里最敬重读书人,白兄弟这般人品,未免便叫某家生出几分结交之感,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白兄弟和九儿也算是有缘,这正是天助此段缘分,不知白兄弟可愿与某家一个粗人结为兄弟?”
白玉堂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张冲这么直接,却也是几次交谈下来,觉得张冲人品言语都不是那等凡人,心下也生出几分结交之心,因此拱手道:“一介白身,怎么当得起兄长一句结交?”
张冲豪爽的摆摆手:“什么白身与否,那是你们读书人的说法,某家结交,只看合不合心意,方才一见,白兄弟实在人物,这才斗胆提出相交,白兄弟不嫌弃我一个只会使刀弄棒的粗人才是!”
说着张冲便问白玉堂年岁,听闻是乾光元年生人,张冲便笑道:“愚兄痴长贤弟十岁,那就忝居兄长之位了。”
白玉堂便是起身拱手拜道:“正是兄长。”
张冲大喜,起身搀扶着白玉堂笑道:“今日义结金兰,正是上天注定,来啊来啊,速速摆下酒宴,与我们兄弟喝个痛快!”
白玉堂拗不过他,只得被他拉着去了后堂,这才是提醒张冲应当先去看看九儿的情况。
张冲一拍脑袋:“还得是贤弟细心,我一时竟忘了个干净!”
说着便是笑着先将白玉堂按到了主座上,招呼着张夫人笑道:“自家兄弟,你先陪着,我去看看九儿。”
白玉堂无奈,只得是起身改了口称呼嫂嫂,张夫人倒是没有武将家庭的女子的样子,全然不似王熙凤那般大大咧咧的,十分拘谨客套的笑着应了,离着白玉堂老远的落座,只当着张冲面陪了杯酒,便不喝了。
反倒是叫白玉堂心中好顿敬佩,这位嫂嫂看起来倒不是那般粗犷市井女子,倒像是读过书的人家出来的。
两人这般有一下没两下的聊着,主要是张夫人劝白玉堂吃菜,没几口便见张冲怒气冲冲的回来了,却是进屋的时候就收拾好了心情,落了座,叹息一声灌了口酒。
白玉堂便是问道:“九儿情况还算好么?”
张冲点点头:“那孩子也不过是吓着了,孩子之间打斗,能多严重,只是……”
说着又是沉沉叹息一声,灌了一口酒,心中实在耐不住牢骚的对白玉堂道:“不瞒兄弟所言,愚兄一看到九儿这般,心中便……唉!”
说着又是灌了口酒,白玉堂急忙劝慰:“兄长忙于国事军务,难免疏于家庭。”
张冲只是摇头:“你这话倒是说对了,家国两难,又有何妨!说起这个,愚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说着竟是虎目含泪的看向张夫人道:“这么多年,愚夫在外,家中事务全仗夫人……为难你了!”
张夫人闻言也是抹了抹眼角,却还是笑着:“当着兄弟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不!不对!我要说!”
说着张冲便是一手抓着白玉堂的手,一手握着张夫人的手,对白玉堂哭诉道:“好兄弟,这么些年,这家里家外,便是连我老爹老娘,生养伺候甚至连养老送终,哪里赖不上你嫂嫂?对这个家说,你嫂嫂倒是比我不知道重要到哪里去了!”
白玉堂点头称是,张冲又是道:“故而这桩事说什么也不能就此作罢,不然我还算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家里还要我这个老爷有什么用!”
白玉堂也只能是附和着他说:“兄长若是需要帮助,小弟在金陵城也略略识得几个人与那金陵知府说得上话。”
张冲一摆手:“不必!明日,明日我便与他们对簿公堂!今日不说这些不高兴的!”
白玉堂只好点头,金陵守备虽然也算得上位高权重,只是很显然在勋贵遍地的金陵也不是那么的重,再说别说是守备了,就算是贾府有这种官司也得过官府,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既然张冲这么有自信,想必也是没多少事儿,白玉堂也就没有多问了,只是和张冲喝酒。
又是几杯酒下肚,张冲本就为性情汉子,说着便是又抚摸着张夫人的手:“夫人啊,这些年,辛苦你了,愚夫,敬你一杯!”
张夫人抹去了眼角的眼泪,笑着举杯和张冲对饮了一杯,白玉堂微微有些发怔的看着二人,心中居然也生出了几分艳羡之意。
不知怎么的便是突然出现了两句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却也觉得不贴切,反倒是这种相濡以沫的情绪,连诗词也说不出来了!
一时想到自己两世都是形单影只,虽然如今尚有结义兄弟,只是如今的关系也不知道该说是什么情况……
这般想着,白玉堂胸口便有些发堵,什么时候自己也能遇到这样的夫人呢?
白玉堂灌了一杯酒,脑海中竟是陡然浮现了黛玉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又是一愣,呆呆的举着酒杯……
也不知她如今如何了,在贾府还住的习惯么,按照原著来说,应当是也没少受欺负吧……
“兄弟,兄弟?”
白玉堂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张冲,张冲笑着:“兄弟怎么发起呆了?可是喝多了?”
白玉堂笑了笑:“只是看兄长与嫂嫂如此伉俪情深,未免生出几分感慨。”
张冲嘿嘿一笑:“莫不是想起弟妹来了?”
白玉堂连忙否认:“小弟……尚未婚配。”
张冲反倒是愣住了:“弟弟这般人品样貌,竟还没有婚配么?”
白玉堂便将自家情况说了一遍,也说自己许久未曾会过永平府了,一直在外面游荡,自然是顾不上这些事情。
张冲闻言便是严肃道:“这可不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我弟弟如此人品,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厮配上的,这样,这几日忙过了,哥哥亲自与你做媒!保准儿让你娶个高门姑娘!”
白玉堂拒绝不得,却也只能是举酒道谢了,两人本就意气相投,都是血气方刚不拘小节的汉子,这几杯酒下肚当真是耳花眼热后意气素霓生,竟比亲兄弟还亲!
张冲搂着白玉堂肩膀,也絮絮叨叨的说了自己的一些家世,说来倒也是颇为传奇。
张冲小的时候家里贫困,就是个给地主家放牛的放牛娃,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实则就是贪睡)给牛放丢了,好在他们家跟着的是个小地主。
这年头的小地主还是当人的,也不敢对张冲他们家怎么样,只能是将他们给赶走了。
失去土地全家人也就失去了收入来源,张冲无奈,只能是出门自寻生路,最后从了军,在军中颇立下了些战功。
但是张冲也没有就此沾沾自喜,反而越发上进,自己找了个相公上私塾,他一个昂藏汉子,跟一群蒙童挤在一起上学。
又是得上司青眼相加,这才认识了几个教军略的先生,准备了几年,竟是直接中了个武进士,再加上积功,这才坐上了这金陵守备如此重要的职位。
这金陵守备虽说听起来就是个小小的守备,实则却承担着半壁江山的职责,毕竟是陪都,日后如果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金陵守备立马就一跃成为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少数几人。
当然了,大多数人大概率这辈子也赶不上……
白玉堂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来张冲绝不是个没文化的莽汉,这些东西都是能从谈吐之中看的出来的。
但也只是以为张冲天赋异禀上了“两年义务教育”之后学的比较透彻,但是没想到张冲居然还是个武进士。
这年头是有两年义务教育的,大凉山那种地方不敢说,但是汉地八省基本上就是再穷苦的人家也得被官府拉出来上两年学,这是太祖定下来的规矩,学里管一顿饭,再加上被官府查到了适龄孩子不上学,家里父兄是要连带着受罚的。
故而此时的识字率虽然肯定是比不上后世,但是仅对于封建时代而言也算得上是高的吓人了。
基本上走在大街上,每个人都能识得几个字,也会写自己的名字,如阿Q那般只能画个不完美的圈的情况,少见。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两人相谈甚欢,甚至一直喝到了后半夜,张冲这才是醉醺醺的命人搀扶着白玉堂送到耳房的客房去休息去了。
白玉堂就这样耽误了一天晚上,按道理说他是能用真气把身体内的酒水给逼出来的,但是白玉堂却并没有这么做。
一来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二来则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十分触动他,于是白玉堂也没有拒绝,就这样睡在了张府。
直到第二天来伺候他起床更衣的小厮将他叫醒,白玉堂这才恍然自己居然完全醉死了过去,并且本想当天晚上去薛家踩点探路也都耽误了。
小厮伺候着白玉堂洗漱了一番之后,张冲也醒了邀请白玉堂吃早餐,白玉堂本想直接告辞离去,只是张冲却执意要白玉堂直接住在张府:“本就为自家兄弟,如今你来了金陵,到了哥哥的地界,哪有叫你住客栈的道理?”
说着不等白玉堂拒绝,直接叫人将白玉堂的马和在客栈的行李全都拿来,直接给白玉堂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
白玉堂无奈,也值得是接受了张冲的好意,张冲是第一天回金陵城,还得去五军都督府衙门报道,因此也照顾不得白玉堂,只说让白玉堂随意,自己先去处理公事,等到忙完了回来再喝酒。
白玉堂倒也乐得如此,也就这样在张家住下了,白天去薛家踩点儿,晚上就在张府和张冲饮宴,偶尔空闲时间也跟九儿她们玩耍一番。
这样忙了几日,张冲才有功夫处理九儿的事情,便邀着白玉堂一起去了金陵知府衙门。
白玉堂本身也没多少事情,他这段时间把薛家的作息基本上摸的差不多了,也就一起陪着张冲走一趟了,毕竟他也算是极其重要的人证之一,再加上白玉堂还真挺好奇,金陵知府究竟还是不是贾雨村,如果还是的话,那这贾雨村还真有几分本事,都这样了还能强行把剧情纠正!
张冲和白玉堂正一面走一面闲聊着,谁正过了金陵知府衙门,便远远的只见一群人围着,张冲和白玉堂上前,人群中众人见两人昂藏,再加上身边还有家奴小厮伺候,便是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上前一看,这才见一群奴仆小厮跪在地上,正在和众人说着什么,而就在众人的身后,便见后面也跪着几个人,手中捧着个灵牌,身上还像模像样的穿着孝……
“诸位过路的君子,住店的客人,打尖的朋友,大爷大叔婶子嫂子们见了,我们冯家是招谁惹谁了!摊上这么一幢子事儿!各位都给我们评评理!我们家少爷,死的冤啊!”
张冲闻言便是笑,转头对白玉堂道:“这看着还是桩人命案子。”
白玉堂心中一动,只是微微点点头:“看来今儿是告不成了。”
张冲摆摆手:“且看看热闹,告不成也无妨。”
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张冲倒是也未必就非得闹到官面上,这年头的人多少还是不愿意和官司扯上关系的,太麻烦了,而且给人一种难以相处的感觉。
这个民族终究是以人为主,故而法治在这个时代很难推行下去,就算是后世,只要不涉及刑事,也基本上都是以劝和为主。
所以大家骨子里是厌恶官司的,甚至于称呼专门以打官司为生的为讼棍,认为这种人是挑拨离间鼓唇弄舌之人,算不得什么正经人。
因此张冲也大概率只是做做样子,归根结底,还是希望谁做的谁主动上门道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