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草蛇灰线 悬悬在念
从北九州归来后,见识过本因坊战的宏大场面与顶尖棋手的风采,柏寒更加努力了。
清晨五点半,当东京的天空还泛着鱼肚白时,柏寒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道场附近的河堤上。
晨跑的脚步比以往更加坚定,汗水浸透的运动服见证着他日益强健的体魄。
回到道场后,他会先对着棋谱静坐十分钟,让心神完全沉淀下来。
训练计划被重新调整得更加严苛。除了雷打不动的每日定式打谱、诘棋训练和官子练习外,柏寒开始疯狂增加实战对局量。
道场里,沼錧和本木常常苦笑着摇头——这个月他们已经记不清输给柏寒多少局了。
最令藤泽一就惊讶的是,柏寒开始主动打破自己的舒适区。
曾经最拿手的星小目布局被他刻意雪藏,转而尝试各种陌生开局。
在“今研“和“林研“的研究会上,他总会下出新颖的布局。
经历了本因坊战的洗礼,柏寒不再为保持院生时期的不败纪录而患得患失。
棋风的变化让众人惊讶不已,而战绩自然出现波动。
这种转变的代价显而易见——在职业棋手的对局中屡尝败绩,甚至连院生研修时都意外负于大渊浩太郎,不败记录就此终结。
一力辽远远投来的目光里,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藤泽一就终于忍不住将少年唤入茶室。氤氲的茶香中,少年坦陈了自己的想法,这才打消了老师的担心。
时光在棋盘的黑白交错间静静流淌,少年在缓慢、充实地成长。
6月29日,是6月份研修的最后一天,也是确定夏季采用名额的时刻。
本木克弥在C组高歌猛进,今天如果连胜将有望晋升B组。
沼錧沙辉哉却因接连失利提前退出竞争,只能重整旗鼓瞄准冬季采用名额。
此刻A组的焦点完全集中在大渊浩太郎与安达利昌的定段之争上。
赢下柏寒的大渊已占得先机,今日如果拿下两胜便将锁定职业资格。
早已将目光投向十月冬季棋士采用试验本战的柏寒,神色从容地步入对局室。
与少年从容的心情相比,对局室里研修室弥漫着凝重的气氛,连平时最喜欢吵闹的星贵之都安静了下来。
晨光透过棋院的落地窗洒进对局室,五张棋桌整齐排列,黑白的棋盘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柏寒在第三桌前正襟危坐,对面是神情凝重的星贵之;沼錧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棋盒;大渊浩太郎挺直腰背,目光如炬地盯着空荡荡的棋盘。
两位导师准时推门而入。
菊地义雄五段环视全场,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每个少年紧绷的脸庞。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开始吧。“
黑白的棋子交错落在榧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对局室瞬间被一种特殊的氛围笼罩——十位少年屏息凝神,只有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叹,和计时钟的滴答声。窗外喧哗的世界,都被隔绝在了黑白的结界之外。
金川正明站在A组战绩表前端详着,菊地义雄走了过去。
A4纸上满满当当。
横向是10位院生,竖向则显示着6月份8次研修的战绩。
今天两盘棋结束,少年们会用热情和专注填满最下方两排空白。
已经结束了8天16轮的对战,柏寒以15胜1负领先。
金川正明的目光停留在大渊浩太郎和安达利昌的名字上。
他细细数着两位少年名下的戳记:红的耀眼,黑的暗淡。
十二比十一,大渊浩太郎多出的一个红色戳记,让金川导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莫名。
菊地义雄也在核查战绩表,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下方。
目光微微示意,手指在一力辽和庄惟杰的名字上点了点。
金川正明颔首不语。
两位少年分列最后两位,一力辽多一个胜场。
巧合的是,今天的两盘棋,对一力辽都不是好消息。
上午他将对阵安达利昌,下午则是大渊浩太郎。两个实力强劲,又要争夺定段名额而全力以赴的对手,很可能送给一力辽两场败绩。
而庄惟杰的对手分别是沼錧沙辉哉和星贵之。
如果一力辽全负,而庄惟杰都赢...
十岁的少年将重回B组。
金川正明凝视着战绩表上“一力辽“的名字,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菊地义雄的担忧他心知肚明——那个才满十岁的少年若真降入B组,能否承受这样的打击?
“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职业棋坛的风霜。“
金川低声自语,转身走向柏寒的对局,脚步沉稳。
虽然大渊与安达利的定段之争更具话题性,但金川更愿见证另一种成长。
不是为资格而战,而是为棋道精进的纯粹执着。
柏寒执黑落子,星位与三三构成对角布局,少年求战的欲望锋芒毕露。
金川正明在柏寒身后驻足,注视着棋盘上逐渐成型的战局。
双方在棋盘下方爆发激战。
黑棋将白棋封锁,白棋则将黑棋冲断。黑白双方各两块棋相互纠缠在一起,棋形犬牙交错,杀气弥漫。
金川正明微微眯起眼睛。
以他老辣的眼光判断,此刻白棋若能壮士断腕,弃掉下方三子而取外势,再借厚势攻击左侧黑棋,局势尚可维持均衡。
视线稍抬,导师的目光看向竹内康佑。
这位师承大渊盛人的宫崎少年,此刻正陷入“弃子取势”与“就地苦活”的矛盾漩涡中。
少年的食指关节已被咬出深深的齿痕,计时器的滴答声如同催命符,他的目光反复游移。
最终,恐惧战胜了勇气。
白棋选择在下方苟活,而黑棋却把外围白阵冲得支离破碎。
观战的金川不禁摇头——这一念之差,已注定败局。
尽管竹内康佑在官子阶段顽强追赶,但柏寒稳健地将左侧孤棋安定后,盘面差距已拉开十五目之多。
当计时钟走过一小时四十八分,竹内终于轻叹一声,手指按停了计时器。
“认输了。“他低声道,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大渊浩太郎的对局方向。
那里,正进行着另一场关乎职业梦想的厮杀。
柏寒轻轻起身,他先踱步至沼錧的棋局旁。
棋盘上的黑子七零八落,沼錧托着下巴,眼神涣散地盯着已成定局的败势。
定段无望、降组无忧的沼錧沙辉哉太过放松,以至于被庄惟杰攻杀的十分凄惨。
扫过计时钟,柏寒暗暗摇头,对沼錧毫无战意的表现不满。
转到安达利昌与一力辽的对局前,棋盘上黑白分明地划分着疆域,好像看不到激烈交锋的痕迹。
一力辽执白的指尖悬在棋盒上方微微发颤,与往日同自己厮杀时那股锐气判若两人。
柏寒快速盘点着局势:黑棋实空领先约八九目,白棋若不能在右上角施展手段,败局已定。
他凝视着一力辽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
降组的压力化作无形枷锁,禁锢住了天才少年的锋芒。
随着一力辽以2目半落败,上午战局尘埃落定。
大渊浩太郎力克孙喆,距离职业资格仅一步之遥;而庄惟杰的胜利让降级悬念留至下午。
他与一力辽同分,最终命运将取决于最后一盘棋的结果。
不,是两盘棋!
自己赢下孙喆,大渊浩太郎赢下一力辽。
有人迈向荣耀,有人堕入深渊。
午时的阳光划过玻璃窗,将少年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柏寒站在光暗交界处,等着沼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