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听雨

《听雨》

窗外的雨是踩着碎瓷片来的。起初只是零星的脆响，像有人将青花盏一枚枚掷向虚空，裂帛声在云翳间游走不定。倏然有银线斜斜刺破天际，划开混沌的帷幕，千万颗珠子便沿着光的裂痕滚落下来，在玻璃上撞出细密的裂纹。

檐角的积水开始收集整个天空的重量。水珠坠地时总要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却在砖缝里重新聚成蜿蜒的河，倒映着婆娑树影的碎片。那些摇晃的绿光时而拼成完整的叶脉，时而被新的雨滴击碎，像极了被命运反复揉皱又展开的信笺。

花盆里的野蓟在雨幕中突然活了。它用锯齿状的叶片切割雨帘，每道伤口都涌出清亮的歌谣。藤蔓趁机攀着雨丝疯长，卷须探进窗缝时，我分明看见露珠在绒毛上构建玲珑的城池——这微小的王国存在三秒便轰然崩塌，却把彩虹的碎屑撒向更低的叶子。

石阶渐渐浮起潮湿的锈色。蚂蚁们举着透明的雨滴迁徙，六足在积水里划出细小的漩涡。有只工蚁被急流裹挟着打转，触须却始终指向某个执拗的方向。当它终于攀上蒲公英的茎秆，整株植物便成了诺亚方舟，载着比种子更轻的信念漂向未干的地平线。

雷声碾过屋顶时，墙角蛛网正承受珍珠的重负。每根银丝都坠成满月般的弧，老蜘蛛却稳坐中军帐，将震颤编织进新的经纬。忽然有风劫走半帘雨珠，破败的网瞬间化作竖琴，把断弦的叹息谱成潮湿的复调。

暮色浸透雨帘时，远山成了洇湿的水墨。层云在山脊线上熬煮苍灰的雾气，偶尔漏出几束黄昏，像创世之初透过混沌的光。积水潭吞下整个颠倒的世界，梧桐的倒影在涟漪中不断分解重组，仿佛永恒正在练习诞生与寂灭的舞步。

子夜雨歇，月亮从云絮里打捞起自己的残片。水洼成为星空的容器，蜉蝣在银河的倒影里完成朝生暮死的轮回。我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细碎的破裂声——那是去年的草籽在吮吸雨水的记忆，而新芽正用嫩绿的指尖，叩击着春天的岩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