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粒记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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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苇河

苇河的记忆

第一章暗流

青苇渡的黄昏总带着青铜器的锈味。当夕阳把最后一道金箔贴在河面时,整条苇河便开始翻涌暗红色的波纹,像是被岁月浸泡过久的绸缎正在褪色。老艄公们撑着竹篙经过芦苇荡,总要往水里撒把糯米——他们说这是给河神交的买路钱,免得那些沉在淤泥里的往事突然浮上来咬人。

哑女素娥蹲在第三块青石埠头上,指尖绕着褪色的红头绳。这是二十年前私塾先生给她的定情信物,如今只剩半截丝线缠在枯柳枝头。河水突然打了个旋,柳枝上的红绳像被无形的手拽住,倏地钻进墨绿色的漩涡里。她记得那个梅雨夜,白面书生抱着《楚辞》跳进河中时,水面也绽开过同样的漩涡。

“又在等你的柳郎?“酒肆王寡妇挎着竹篮经过,篮里新蒸的槐花糕腾起白雾,“昨儿捞尸人从下游拖上来具白骨,腕上还系着半截红绳呢。“

素娥的喉头发出呜咽,手指在青石上划出带血的刻痕。石板缝隙里突然冒出串气泡,浮到水面竟凝成半阙《九歌》。对岸芦苇丛惊起白鹭,羽毛掠过处,隐约可见穿长衫的身影正在水底书写未完的离骚。

第二章沉银

铁匠赵三把断剑抛进河心时,整条苇河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下游捶衣的妇人们同时停住木槌,她们发现捶打出的涟漪,竟与三十年前土匪马刀下的血珠别无二致。最老的渔夫磕着烟袋说:“这河记仇呢,当年马帮沉的那箱白银,早把河床腌入味了。“

酒肆老板娘照例在打烊后往河里倒残酒。某个霜夜,醉汉看见倾泻的酒液在空中凝成琥珀,映出前朝歌姬坠落的金步摇——那支本该典当在“永昌当“的首饰,此刻正在水波里重复第三百次坠落。更夫说子时河面会浮起银鱼,鱼鳞刻着所有沉银主人的姓氏。

“昨儿捞着这个。“棺材铺李掌柜晃着个生锈的铃铛,“您给掌掌眼?“当铺朝奉用银针挑开铃舌青苔,露出“周记“徽纹。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百年前被沉塘的周家少爷,据说腰间永远系着七个铜铃。

第三章蚀碑

暴雨冲垮北岸老坟那夜,牧童阿宝在泥浆里摸到块残碑。私塾先生就着桐油灯辨认碑文,发现水流将石刻蚀成诡异纹路:“这是河神的账本,记着所有没还清的债。“

棺材铺掌柜的纸船总在清明子时启航。去年中元节,巡夜人看见纸船在漩涡中重组为楼阁,雕花窗内晃动着私奔男女的身影。他们至死不知,那夜渡他们过河的老艄公,正是女方失踪二十年的生父。

药铺学徒在春雾里看见陌生面孔,老郎中却说这是溺亡者的集体记忆。某个因难产投河的妇人,正在水汽里抚摸从未谋面的孩子,她浮肿的手指穿过婴孩透明的身体,在晨雾中留下带血丝的泪珠。

第四章烬沙

秋风卷起河滩白沙时,整条苇河都在燃烧。货郎们说这是河神在焚烧旧契约,绣娘素云却固执地收集灰烬。她在沙粒间找到凝固的泪珠,每个晶体内都封存着负心人的忏悔。

当最后一位摆渡人拆解木船,褪色的婚书从船板夹层飘出。被河水浸泡的字迹沿着木纹生长,墨痕攀爬成全新的故事——被迫嫁给盐商的少女,在年轮里与青梅竹马完成三拜仪式。

第五章回音

封冻的河面传来冰裂声时,全镇都在等待春汛。私塾孩童说冰层里冻着去年的蝉鸣,老更夫却听见三十年前的惨叫与昨日坠河声重叠。

晨曦染红河道时,洗衣妇看见水面浮起透明人形。她们捶打衣物的节奏惊醒了沉睡的往事,所有爱恨都在水波中舒展成最初的形状——那些被时光湮灭的,原来都在河里默默生长。

尾声

新来的教书先生站在埠头,怀中《楚辞》突然落水。书页在漩涡中重组为素娥当年没写完的情诗,柳枝上的红头绳不知何时系回了少女腕间。对岸芦苇荡惊起白鹭,羽毛掠过处,二十年前的书生正在水底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