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是姜君山

茶室里的光线渐渐转暗，夕阳透过竹帘在榻榻米上投下细长的金色条纹。我注视着茶海中琥珀色的液体，看着那些细小的茶叶在回旋的水流中缓缓沉降。林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砂壶，节奏恰好是《月光》第三乐章的旋律。

“你记得第102期直播吗？“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麦克风里听到的更加低沉，“三年前的七夕夜。“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锁骨——那里戴着一枚新月吊坠，正是那天听完直播后鬼使神差买下的。“记得。你读了《长恨歌》，但把'七月七日长生殿'念成了'七夕夜'。“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笑意：“果然是你。那次只有一个人听出来了。“

茶壶嘴升腾的热气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薄纱。我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做那个直播？“

“因为我查到了IP地址。“他转动着茶杯，杯底的月纹在茶汤中若隐若现，“那晚你登录的位置，就在老茶厂附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我确实去了老茶厂，带着父亲留下的茶叶和一本《长恨歌》诗集。铁门上的锁已经锈死，我只能坐在外墙下，用手机流量听完了整场直播。

“我在围墙外等了四个小时。“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直到看见一个穿蓝裙子的女孩抱着书离开。“

茶杯在我手中微微倾斜，几滴茶汤溅在手腕上，烫出一小片红痕。那天我穿的正是这条水蓝色连衣裙，包里还装着那本做了密密麻麻批注的诗集。

“后来呢？“

“后来我每周都会去那里。“他从茶盘下取出一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记满了日期和时间，“这是你出现过的所有时刻。“

我接过纸条，指尖擦过他的指节。那些日期连成一条隐秘的时间线，贯穿我们各自孤独的三年。在最末一行，写着昨天的日期和一行小字：“她终于来了。“

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服务员悄悄进来点亮了纸灯笼。暖黄的光晕中，我看见他眼角泛起细纹的样子比直播镜头里更加生动。

“知道为什么选这家茶馆吗？“他指向窗外。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马路对面那栋砖红色老建筑——正是我第一次留言时所在的大学宿舍。

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膨胀，我匆忙低头喝茶掩饰泛红的眼眶。茶汤已经凉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醇厚。

“其实...“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那些留言...“

“我都记得。“他取出手机，播放起一段录音。耳机里传来我的声音，是某次深夜冲动下发的语音留言：“今晚的风里有桂花香，让我想起你说过的童年庭院...“

我震惊地抬头，这段留言我明明在第二天就撤回了！

“技术部门有备份。“他狡黠地眨眨眼，这个表情从未在直播中出现过，“就像你保存了所有直播录音一样。“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茶馆里的其他客人都已离去。服务员贴心地为我们留了一盏灯笼，轻轻拉上了屏风。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他忽然靠近，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笼罩过来，“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见面？“

灯笼的光在他脸上跳动，勾勒出深邃的轮廓。我望着这个在声音里陪伴我六年的陌生人，突然发现真实的他比想象中更加鲜活——他说话时会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食指关节，思考时左眉会比右眉抬得更高，这些都是耳机永远无法传达的细节。

“害怕。“我终于坦白，“害怕打破那个完美的幻想。“

他沉默片刻，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那这个呢？“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樱花树下，阳光透过花瓣在她白裙上投下粉色的光斑。那是我大四时的毕业照，背景里还能看到宿舍楼的轮廓。

“你怎么会有...“

“粉丝见面会。“他的指尖轻轻点在照片边缘，“你排在队伍最后，没要签名就走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天我确实去了，却在最后一刻落荒而逃。原来他早就见过我，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没有任何电波修饰的现实里。

“所以你看，“他收起照片，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这一刻的魔法，“我认识的从来不是'梅川内酷'，而是站在樱花树下不敢上前打招呼的姜君山。“

夜风拂过窗外的竹林，沙沙声与茶炉的咕嘟声交织在一起。我们之间隔着一方茶海，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

“要听今天的直播吗？“他突然问道，从包里拿出熟悉的录音设备，“特别篇，只对一个听众开放。“

我点点头，看着他戴上耳机，调试麦克风。这个动作他做过上千次，但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

“测试，测试。“他对着麦克风说，眼睛却直视着我，“今晚的月色真美。“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茶汤里泛起细小的涟漪。这句话的下一句我们都知道，但谁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有些心意，早已在六年的电波中，在无数个无言的深夜里，在茶香与月光的见证下，不言自明。

茶馆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的光影。林祁的指尖悬在录音设备的开关上方，忽然顿住了。他的目光越过我肩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了？“我下意识回头，只看到屏风上一晃而过的黑影。

“没事。“他收回视线，但指节已经绷紧，“可能是猫。“

可他的表情分明不是这么说的。我注意到他的左手已经摸向西装内袋——这个动作在直播中出现过，他说过这是从小养成的防备姿态。

录音设备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林祁迅速关掉电源，但杂音仍在持续，最后凝结成一个模糊的男声：“...地块转让协议...签字...“

我们同时僵住了。这声音我认得——是叔叔的律师。

“你的设备被监听了。“我压低声音，掌心渗出冷汗。茶海上倒映出我们紧绷的脸，扭曲得像一幅表现主义油画。

林祁的动作异常迅速。他抽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简短地说：“执行B计划。“然后从茶几下取出一个干扰器，杂音立刻消失了。

“看来我们的茶会要提前结束了。“他苦笑着收起设备，眼神却锐利如鹰，“有人很关心我们的谈话内容。“

我攥紧了手提包带子，里面的茶罐突然变得沉重无比。这不再是一场浪漫的重逢，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棋局，而我们都是棋子。

“跟我来。“他拉住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后门的窄巷昏暗潮湿，我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林祁猛地将我拉进一个门洞，他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仰头看他，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不只是地块。“他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带着淡淡的茶香，“你父母留下的研发笔记，才是真正的目标。“

我如遭雷击。父亲生前确实在研究某种新型环保材料，但从未对外公开。这个秘密，我连在“梅川内酷“的留言里都未曾提及。

两束车灯扫过巷口，林祁的手臂立刻收紧。直到引擎声远去，他才松开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老照片——父亲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一块发光的板材。

“这是...“

“改变建筑行业的革命性材料。“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你叔叔和林氏集团的对手一直在找这个配方。“

照片背面写着一串数字，像是经纬度坐标。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串数字与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纸条一模一样，那张纸现在正藏在我公寓的《月亮与六便士》扉页里。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三年前的投资论坛。“他轻轻抹去照片上的水渍，“你父亲来找过我，但第二天就...“

“车祸。“我咬紧牙关，那个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母乘坐的轿车滑出高速护栏，警方报告说是刹车失灵。

林祁的眼神变得深邃：“那不是意外。“

远处传来警笛声，他立刻拉着我转入另一条小巷。我的高跟鞋卡在石板缝里，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他二话不说将我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忍一忍。“他的声音在奔跑中有些喘，“前面安全。“

我们最终停在一栋老式公寓门前。他输入密码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门开时一股陈旧的书香扑面而来。这是他的安全屋——墙上贴满了便签和照片，中间用红线连接，构成一张复杂的网络。我一眼就看到了叔叔和林氏集团竞争对手的合影，日期是父亲出事前一周。

“这里很安全。“他拉上窗帘，转身时却突然踉跄了一下。

“你受伤了？“我这才发现他的西装后襟有一片深色痕迹。

“擦伤而已。“他脱下外套，白衬衫上赫然是一片血迹。在茶馆屏风晃动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划过了他的后背。

我的手指颤抖着解开他的纽扣，伤口不深但很长，像被锋利的刀片掠过。医药箱就在茶几下层，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为他消毒时，酒精棉擦过伤口，他的肌肉绷紧但一声不吭，“关于我父亲的事，关于真正的危险...“

“因为你在暗处更安全。“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直到今天之前，他们都以为研发笔记已经在那场大火中烧毁了。“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如同某种密码。我凝视着他苍白的嘴唇，突然意识到这场相遇从不是偶然。他接近我，保护我，甚至可能...爱上我，都始于那个雨夜里消失的研究成果。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相亲，投资，甚至...那些直播？“

他的眼神骤然变暗，猛地将我拉近。我们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错。

“最初是。“他坦率得残忍，“但当我发现'梅川内酷'就是你时...“他的拇指抚过我的下唇，“一切都失控了。“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既甜蜜又疼痛。我想起他调换的视频，雨巷里的茶会，幕布上的告白...这些是真的心动，还是为了获取信任的表演？

仿佛看穿我的想法，他突然从颈间扯下一根项链——吊坠是个微型U盘。“这里有过去六年所有的直播原始音频。“他将项链放在我掌心，“包括那些从未公开过的片段。“

U盘表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与直播时撩人的暧昧截然不同。这一刻的他，或许才是最真实的版本。

“现在，姜君山。“他单膝跪地，姿态像个中世纪的骑士，“你愿意相信我吗？“

窗外的雨声渐急，远处雷声轰鸣。我握紧那枚U盘，突然明白了父亲临终时说的那句话：“月光会指引你找到值得托付的人。“

“我需要看看研发笔记。“我说。

他怔了一下，随即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就知道在你手里。“

我从包里取出那本《月亮与六便士》，在扉页与封底的夹层间，抽出一张几乎透明的薄膜。对着台灯，薄膜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分子式和工艺流程——这正是各方势力寻找的宝藏。

林祁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没有伸手去拿。“这能改变整个建筑行业。“他轻声说，“你父亲是个天才。“

“而你是个骗子。“我直视他的眼睛，“但现在，我们需要彼此。“

雷声再次炸响，这次近得仿佛就在头顶。灯光闪烁几下，突然熄灭。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梅川内酷姐姐。“

黑暗中，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我的。我们十指相扣，站在暴风雨的中心，背后是父亲的遗产，前方是未知的危险。但此刻，奇怪的是，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因为无论是作为姜君山还是“梅川内酷“，我终于看清了这场游戏的真相——而月光，始终见证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