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日常
那是数学考试公布成绩后的第三天。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学楼长廊的窗格,斜斜洒在地砖上,映出几排静默的光斑。江川院彩花被叫去了办公室。
老师没发火,只是微微蹙眉。:“江川院,你是不是在‘控制’分数?”
她静静点头,不否认。
“你已经连续几次压在平均线上。这种状态对你没有意义。”
“对不起。”她低声说,却毫无悔意。
老师叹了口气,把她放出办公室时,天已经擦黑。她并不急,拎起包往声乐教室的方向走去。
晚课结束时,夜已沉下来,空气中有种刚下过雨的潮味。她换了鞋,走出琴房,就在那时,看见她们。
“喂,大姐头!”
大柴胡桃站在巴士站牌下,招着手,像是不久前才小跑着赶来的样子。
长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身上的外套没拉好拉链,脖子上围着一圈松松垮垮的围巾,一副刚经历完什么大事的模样。
她旁边站着的间宫樱,则静静地牵着手提袋,侧过头微微颔首。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纯白毛衣,柔软得如同昨夜未融的雪。
“来接我?”彩花顿了顿,语气轻轻。
“当然不是,”胡桃摆摆手,“我们只是饿了,想着你也快下课了,正好一起去吃点东西。”
她们走进一家街角的咖啡馆。白色桌布上铺着些许散落的樱花花瓣,是店家装饰的一部分。胡桃点了照烧鸡肉饭,彩花和间宫各点了轻食套餐。
“你今天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间宫问。
彩花点头,没有多说。胡桃嘴角一抿,似乎想笑,又像是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饭后她们去附近的商场闲逛。胡桃穿的还是运动服,站在女装店门口时有些局促,却又像打定主意要买点什么。
“我不能老穿运动裤啊,要是被你们拉去什么正式场合,多没面子。”
彩花挑了一件卡其色的连衣裙递过去,胡桃接过却一脸疑惑:“这不是你穿的颜色吗?你觉得我适合?”
“你本来就穿什么都好看。”彩花不动声色的说。
胡桃顿了顿,轻轻地笑了,那笑并不张扬,却透着一股孩子气的满足。
她转身去试衣间时背影仍显得高大有力,但步子都轻了些。
间宫几乎是从衣架上随手拎起一件湖蓝色针织衫,搭配一条细百褶裙——她挑衣服的方法很有一种“不必过度解释”的风度,似乎从不需要询问别人的眼光,便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平常会穿这种?”彩花问。
“偶尔。”她的声音轻而不飘,“只是不想总是太过‘招摇’。”
彩花没有说话。她从没想过“招摇”这个词竟可以从间宫口中这样淡然地说出——不带贬义,也不带虚荣。
后来她们挑了几件基础款的衣服,又在地下层买了些小饰品。胡桃拎着好几袋战利品,还在笑:“你看,我以后也是个讲究人啦,不然老穿校服,我怕大姐头都不认我了。”
“我只是不想你在大会上代表我们时,被人当作是隔壁田径部转过来的。”彩花声音淡淡,语气却比平时轻了许多。
她们在回程的地铁上坐成一排。夜色沉下来,窗外的城市像被谁悄悄覆上了一层温柔的黑纱。彩花坐在最边上,手里轻轻捻着一枚刚才在饰品店买的小发夹,指腹下有细碎的金属感。
“今天谢谢你们。”她说。
“谢什么,”胡桃倚在椅背上,眼睛半眯,“我们是你的部员,你是我们的大姐头啊。”
彩花没说话,只是望着玻璃窗上映出的那张微微动容的脸——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列车驶过下一个站时,灯光掠过她们的眼睫,像春夜被人悄然打开的一束光。
.....
夜归时已近十点,宿舍楼下的灯光仍亮着。天色很深,月却尚未完全升起,只有几缕清白的光,从楼侧墙角斜斜透入走廊。她们推门而入,光线照亮了室内三张整洁的床铺与书桌,空气里还残留着洗衣粉的香味。
彩花将买回的小包挂在衣架上,胡桃已经倒在床上打滚,把刚试穿过的裙子抱进怀里,像捡到了什么宝贝。
“嘿,大姐头,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一回小女生了?”她闷闷地笑着说,声音像夜色里的水汽,不扎人,却很贴近。
彩花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背对着坐下,将头发解开,一点点地理顺。
“你今天,”间宫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很少说‘不要’。”
“什么不要?”胡桃翻过身来。
“比如不要打扰我抄作业、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她语气极轻,但没有讽刺的意味,像是记录某种长期以来的观察。
“抄作业还没开始呢!”胡桃坐起身,掏出一叠褶皱的练习册,理直气壮地看向两人,“数学你们俩都写了吧?借我参考一下呗。”
彩花沉默地把自己的本子递过去,间宫也没有拒绝。胡桃接过后郑重其事地道谢,然后趴在书桌前开始奋笔疾书,脚下的拖鞋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板上。
灯光很柔,白炽灯的罩子像浮在水上的云,宿舍静得只剩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彩花看着窗外远处楼宇的轮廓,手指轻扣着膝盖,一言不发。
“其实我也有点羡慕你们。”胡桃忽然说。
“哪里?”间宫问。
“一个天赋高得可怕,一个懂得自己在做什么。我呢……就是喜欢跟着厉害的人跑,哪里厉害就去哪里。”她把笔一摔,仰起脸,眼中倒映着灯。
“这也是一种坚定。”彩花缓缓开口。
胡桃“嗯”了一声,不再接话。她低下头继续写着作业,偶尔偷看一眼彩花的答题步骤,有点狡黠,但没有多余的心思。
夜渐深,最后一个人熄灯时,窗外已星光稀微。风吹动窗帘,带进一股几不可察的香气,是新洗衣物的味道,也是春天悄然逼近的讯号。
—
第二天午后,彩花照常在声乐教室。窗外斜阳正暖,照进落地窗时落下一片橘金色光晕。河野葵老师在钢琴前轻轻奏出几个音阶,彩花站在她对面,认真听着音色的起伏。
练习结束后,空气中尚有回音残留。河野老师拿着谱子准备转身时,彩花忽然开口。
“老师。”
“嗯?”
“我……想学吉他。”
河野停住了动作。她慢慢抬头,目光从谱子上移开,看向彩花。
“理由呢?”她问。
彩花垂下视线,像是在找一个不那么唐突的词语。
“……最近总觉得,声音之外,有一些情绪想用别的方式表达。”
她顿了顿,“也许是……声音更小的声音。”
河野静静地看着她。窗外有风吹动树梢的影子,映在琴房的木地板上,像涌动的水。
“是电吉他还是木吉他?”
“木吉他。”
“从零开始学,不轻松。你知道的。”
“我知道。”她回答得很快。
河野嘴角轻轻一弯,声音温和下来:“好。我来帮你找人。不急着开始,先听几种音色试试看。”
彩花点头,谢过老师。她走出琴房时,天已经变得极亮,地面上映着玻璃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脸沉静如常,眼睛却在光中亮着。
她走下台阶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宿舍群里的消息。
【间宫樱】:我们今晚做饭。
【大柴胡桃】:大姐头你带豆腐回来。
她望着那一行行字,嘴角缓缓浮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收起手机,朝超市方向走去。
风自背后吹来,将她的发丝轻轻掀起,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未曾被察觉的旋律,正在心底缓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