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你逃不掉了
夜色如墨,暴雨倾盆。
雨水砸在青石板上迸溅成破碎的银花,塔维尔蜷缩在摇摇欲坠的木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陋室铭》的抄稿。
纸页上娟秀的字迹仿佛还残留着晨间的温度,可此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剐蹭着她空洞的胸腔。
“萍水相逢罢了……”她喃喃自语,却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这是她根据记忆重新抄写的一份,打算和自己一起带进棺材里,但不知怎的,这份抄稿没有带给她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北境的夜雨来得诡异,可塔维尔早已无暇分辨。
灵性枯竭带来的麻木感侵蚀着她的感官,连带着将那份未说出口的遗憾也冻成冰碴。
她盯着漏雨的屋顶,忽然觉得这间陋室像极了自己的命运——看似清高,实则连一场暴雨都抵挡不住。
急促的敲门声撕裂雨幕时,明明已经心如死灰的塔维尔身体不受控制踉跄着扑向门扉。
“莉珊小姐?”塔维尔打开门,看到了站在大雨中的莉珊,浑身湿透的模样和颤抖的哭诉让塔维尔内心一缩。
“塔,塔维尔小姐,”莉珊不断抽泣,语气惊慌得甚至无法措辞,“主人,主人他……”
“你家主人怎么了?你别急,先进来说。”塔维尔将莉珊带进屋内,用毛巾给莉珊擦去脸上的泪水。
“主人他……他说有了您写的字,文章一定能大火,中午拿到抄本后不顾冒着雨,自己一个人便冲出去找报社了……雨越下越大,他到现在也还没回来。”莉珊勉强平复下来,吸着鼻子对塔维尔道。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雨?明天再去不行吗?”塔维尔疑问。
“主人……主人听说您要搬走了……”莉珊的声音颤抖着,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交织成一片晶莹的碎光,“他说,无论如何都要在您离开前,让这篇文章传遍北境……他说——”
塔维尔的指尖紧紧攥住袖口,像是迫切想抓住某种即将消散的东西。
“——‘九霄凌云遮不住金睛火眼,千尺高山压不住心猿齐天’。”
话音落下,莉珊的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肩膀微微耸动,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痛意。
莉珊说的每一个字烫得塔维尔指尖发麻。那个素未谋面的邻居,竟将她仓皇藏起的渴望看得一清二楚?
塔维尔一直在克制情绪和感情的内心居然揪起一阵钻心疼痛,咬了咬银牙,抓起靠在墙边的旧伞,“他去了哪个报社?”
“薄暮文学馆……”莉珊回答。
塔维尔愣了一下,她对这个文学馆印象很深,脑海里某个贱兮兮的家伙一闪而过。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塔维尔冲出了木门。
雨幕如铁弹般倾泻而下,将天地撕成混沌。
塔维尔攥着伞骨的手指节发白,旧伞在狂风中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
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灌入衣领时,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北境罕见的暴雨来得多么蹊跷,就和一个从来不讲道理的混蛋一样。
塔维尔弓着背在青石板上跋涉,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冰凉的雨水顺着伞沿灌进衣领,像无数细针扎进肌肤,她的灵性现在已然是风中残烛,如今与一个普通少女并无二致,这么大的雨,独自一人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远处柏瓦河上乌篷船的轮廓在雨雾中扭曲摇晃,轰隆的雨声间,柏瓦河上船夫的只言片语飘进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贵族少爷...为张破纸落水...”
塔维尔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某个荒谬的猜测随着步伐越来越清晰,那股不知是惊怒还是期待的预感在胸腔炸开。
这世上会为一张文稿拼命的疯子,她只认识一个。
整个北境也只有一个!
伞面被狂风掀翻的瞬间,长凳上那个血痕斑驳的身影刺入她的眼帘。
“路恩·莱茵!”这声怒吼几乎咬碎了牙根。
雨水顺着她颤抖的睫毛滚落,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让视线模糊成片。
那个从不在乎他人感受的混蛋,此刻苍白的脸上竟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这个蠢货是不是现在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了?!
“哟,塔维尔,真是难得看你发这么大脾气,”路恩脸上还挂着勉强的笑,可护在怀里的纸张却纤尘不染,泛着微弱的灵性光辉,“这下你可没理由对我发火。”
当看到他因失血泛青的嘴唇时,某种比鱼汤或是死亡更滚烫的情绪快要冲破枷锁,“你……”
“你——”她喉头滚动,所有愤怒和质问都卡在齿间。
这个曾让她恨得牙痒的混蛋,此刻竟用最愚蠢的方式,将她不敢宣之于口的珍视捧到了眼前。
“啊,不好意思,出了点意外……”路恩本想依旧勉强坚持,却还是瞳孔涣散倾斜下去。
“啪!”
伞坠地的闷响中,她接住对方倾倒的身体,那张沾血的《陋室铭》滑落在面前,塔维尔终于看清纸背新增的墨迹——【斯是陋室,惟汝德馨】。
塔维尔忽然明白,自己真正愤怒的从来不是他的轻佻,而是他总能撕开她所有伪装,用最荒唐的方式告诉她:你值得被如此对待。
夏夜的暴雨仍在肆虐,可她分明听见冻土崩裂的声响。
原来最凶狠的眼泪,是荒原上迟来的春雨;最剧烈的颤抖,是孤独的灵魂终于触到了另一簇火苗。
……
路恩的意识模糊不清,他只记得自己明明打算仿照某“邻家天使”来场暴雨中的意外相遇,哪曾想雨势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看到那张还沾有些许泪痕的抄稿因翻船而飞落,路恩也不知怎想地扑了出去。
奈亚那家伙真想杀了自己吗?
迷迷糊糊间,路恩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睁眼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裙的金灰头发少女倒吊在自己眼前。
“啊啦,您醒了。”奈亚脸上笑嘻嘻,好像被当孔乙己挂在天花板上的不是她一样。
“呃,你这是负荆请罪么?”路恩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感觉大脑有股灼烧感。
“该负荆请罪的人是你才对吧?”
一道熟悉的清冷声从门外传来,塔维尔端着一碗汤走到路恩床头。
“每天早晨送汤,写文引我共鸣,再演一出暴雨救稿的苦情戏——”塔维尔眯起眼睛,露出一脸“核善”的微笑,“真是一出好戏啊,邻居先生。”
“奈亚同学你这个叛徒,我对你太失望了。”路恩不敢看塔维尔那双想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转头“指责”倒吊人奈亚。
“我可什么都没说,她一回来就把我吊起来谢罪了,”奈亚撇撇嘴,“明明回来的时候眼睛跟个灯泡似的……”
察觉到塔维尔不善的眼神,奈亚知趣地选择闭嘴,对门边的莉珊德拉道,“啊啦,女仆小姐,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劳烦您送我回去一趟。”
莉珊德拉瞥了眼塔维尔和路恩,点点头将奈亚带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对望的二人,气氛凝重得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喝了。”塔维尔不再看路恩,端起桌边的一碗白粥。
“该不会下毒了吧?”路恩真有些害怕。
“你好意思说这个?”塔维尔挑了挑清秀的眉毛。
“咳。”路恩索性闭嘴,刚想抬手来接,却发现手动不了了。
不是,我记得我没伤到手啊?
“不好意思,抬你回来的时候有些磕碰,不小心弄脱臼了。”塔维尔语气淡淡道。
什么磕碰才会把两只手弄脱臼啊?你撞大运了吗?!
在路恩以为这是塔维尔在报复自己时,却见到勺子舀着白粥递到了自己面前,“所以现在只能我来喂你了。”
“?”路恩突然有点看不懂塔维尔了,但他知道现在不顺着塔维尔的意思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于是只能乖乖张嘴。
不过刚喝一口,路恩就猛然意识到事情还没结束,“我睡了多久?!”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塔维尔又舀起一勺粥递到路恩面前。
“先别管这粥,有件事……”路恩还没说完,塔维尔就将勺子强行塞进了他嘴里。
“不用担心,你没有能跑掉的风险,”塔维尔的脸上露出比鱼的目光还诡异的微笑,“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布豪!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