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诫录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失业的道士

我叫张九阳是一个失业的道士,因为我毕业了。连续被几个公司拒绝后我打算做点副业,同时还可以让自己放松一段时间。

我在街边摆好摊,看着人流在我面前匆匆淌过,有人瞥来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更多的人是彻底的漠视。我努力挺直腰板,试图在脸上堆砌出一点“仙风道骨”的淡然,心里却在疯狂打鼓:会有人信吗?能赚到一顿饭钱吗?或者,明天我该去哪里翻垃圾桶?

我正在心里嘀咕的时候,瞥见一个女孩正朝我这边走来,我假装没有看到她自顾自的盘着手串,一个身影在我的摊子前迟疑地停住,我知道是那个女孩。

她似乎只是被这块写着“不准不要钱”的破布吸引,目光在我脸上和我简陋的摊位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探究。

“同学,要看一看吗?”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饥饿有点干涩,赶紧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调显得平稳悠长,带着一丝诱人的神秘。

“不准不要钱。”

这句话我说得格外用力,因为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她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身体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飘忽地移开,脚步下意识地就要随着人流往前挪。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想着完了,今天怕是真要饿肚子了。

然而,就在她走出几步,即将汇入街道的灰色人流时,她猛地顿住了。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她极其缓慢地转回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挣扎的意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一步一步,又走了回来,在我摊子前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帆布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脆弱的盾牌。

“大师,”

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以麻烦你帮我看看吗?就……看看……”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后面的话难以启齿,最终只是含糊地补充,“……看看近况吧。”

成了!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冲上头顶,几乎让我眩晕。我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努力维持着那份“高深莫测”的架势,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刻意放得舒缓沉稳:“生辰八字,请写下来。”

她接过我递过去的廉价纸笔,指尖冰凉。俯身书写时,一缕碎发垂落,遮住了她小半张脸,也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等她写完推过来,我接过那张纸片,盯着那几行娟秀的数字。天干地支?五行生克?命宫迁移?那些曾经跟着一位大师学过的内容此刻在我脑子里混乱地搅成一锅粥。但我必须开始我的表演。

我煞有介事地将那张纸片在面前摊平,伸出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节上缓慢地移动点按,口中还念念有词,发出一些连我自己也听不懂的含混音节。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仿佛在参透天地间某种玄奥的至理。

终于,我停下了“掐算”,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根据她刚才那副失魂落魄、欲言又止的模样,结合她这个年纪最常见的困扰,我决定赌一把。

“你印堂微暗,命宫隐见浮光,”

我的声音压得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主……近期心绪不宁,烦扰缠身。尤其……”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气氛更加凝滞,“在情之一字上,似有……难解之结?”

话音未落,那女孩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猛地挺直了背脊,一双原本空洞的大眼睛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点亮,死死地锁住我,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大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急切的确认,随即又猛地意识到场合,迅速压低,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紧张,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巷口经过的人影。

“您……您说的太对了!可……可这里人多……不大方便……”

成了!赌对了!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巨大的兴奋感几乎冲垮我辛苦维持的伪装。

我强忍着立刻跳起来的冲动,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沉稳地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收起摊位上那几样最紧要的“道具”——铜钱、朱砂盒和写了八字的纸片,塞进随身的旧布袋里。

“随我来。”

我站起身,示意她跟上。我们一前一后,离开了街边的小摊,走向旁边的小巷子里。

她抱着帆布包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似乎在积攒开口的勇气,沉默在黑暗的小巷子里发酵,沉重得几乎能压碎骨头。

我耐心地等待着。这一次,我决定把试探抛得更深、更直接一些。在那昏暗的光线下她眼底残留的惊悸,那单薄身体不自觉的紧绷,都指向某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

“此结,”

我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静,

“系于一人。此人年岁……应长于你不少?”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在我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剧烈地一颤!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被冰冷的针猝然刺中的惊悚。那瞬间的寒噤如此明显,仿佛有股寒气从她脊椎骨里窜上来。她下意识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牙齿似乎都磕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过了好几秒,她才从那突如其来的冰冷中缓过神,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飘忽和一种急于倾诉的混乱。

“大师,您……您又算准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飘向黑暗深处,不敢看我。

“是……是这样。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家里……家里实在困难。学费都是借的,生活费也没着落。我……我周末就拼命找兼职,想自己挣一点……”

巷子深处,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野猫凄厉的嘶叫,划破了短暂的沉寂。她的肩膀又抖了一下。

我温柔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不要怕慢慢说使她不至于过于紧张。

“有一次,一个……一个朋友说,有家新开的酒吧招服务生,时薪很高,我就跟着去了。”

她的语速开始变快,像是在摆脱某种粘稠的噩梦。

“那天晚上特别忙,人也特别多。大概……大概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我被领班叫去一个包厢送酒。里面就……就一个人,就是……王总。”

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明显发涩,带着一种本能的畏惧和……复杂。

“他……他看起来很有派头,穿着很贵的西装,手上戴着很大的金表。他让我别忙走,陪他喝几杯。我……我哪敢啊,我说我只是服务生。他就笑了,直接从皮夹里抽出厚厚一沓钱,拍在桌子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混杂着羞耻与后怕的颤音。

“他说,喝一杯,就给一千块。大师,您知道吗?一千块……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我当时……我当时真的懵了,脑子里全是下学期的书费,家里要还的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我没法拒绝……”

她的话语像开了闸的洪水,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痛苦和混乱,语无伦次地倾泻而出。

“我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那些酒又甜又烈,像……像烧着的糖浆……我只记得他一直在笑,一直在给我倒酒,一直在说话……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叙述在这里猛然顿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黑暗中,我听到她牙齿轻微磕碰的声音,还有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吸气声。她用力地抱紧了自己,身体微微摇晃,像是在抵抗一股从记忆深渊里吹来的凛冽寒风。

“等我……等我再有点意识的时候,”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微弱、飘忽,像风中残烛。

“是在……是在一个房间里。很大,很软……是酒店。我头痛得像要炸开,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的叙述在这里再次卡壳,像是陷入了一片无法挣脱的泥沼,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她猛地低下头,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濒临碎裂的叶子。那是一种无声的崩溃,比任何哭喊都更沉重地撞击着这方寸之间的空气。

我屏住了呼吸,愤怒的岩浆在我胸腔里翻腾,灼烧着我的理智。那个油腻、满身铜臭、仗着几个臭钱肆意玩弄他人命运的“王总”形象,在我脑中变得无比清晰而狰狞,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表面的冷静,听下去。

“第二天……天亮了……”

她终于找回了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醒得比我早。我……我缩在被子里面,一动不敢动,连哭都不敢出声……他……他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抽烟,看着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点对抗回忆的勇气。

“然后……然后他就开始说话。他说……说他昨晚喝多了,有点冲动,但他是真的……真的挺喜欢我这种清纯的女学生……”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说他……他其实还没结婚,是单身,条件也不错,可以……可以跟我‘好好发展’……”

“他说……如果我不愿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被侮辱的刺痛。

“他也尊重我的选择,他说他愿意……愿意为昨晚的‘冲动’负责,可以给我补偿……”

她猛地抬起头,在昏黄的光线下,我看到她眼中瞬间爆发的、混杂着恐惧、屈辱和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希望的泪光。

“大师!我……我当时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报警吗?可……可证据呢?他那么有钱有势,我一个穷学生……拿什么跟他斗?我……我家里怎么办?我的名声……”

“够了!”

我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猛地炸响在狭窄的巷子里!积蓄已久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冲垮了所有故作的高深和冷静,我几乎是向前逼近了一步,怒视着她那张在昏暗中写满茫然、痛苦和一丝愚蠢期待的脸。

“该说你什么好?!”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砸向她。

“你居然会天真到相信一个四十多岁、在酒吧里用钱砸人灌酒、把你弄到酒店去的所谓‘成功人士’会没有结婚?!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你?!还要跟你‘好好发展’?!”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彻底震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那双刚刚还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火苗的大眼睛里,瞬间只剩下惊愕和茫然,还有被吼懵了的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傻姑娘!醒醒吧!”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巷子里污浊的空气灼烧着我的喉咙,那些在书本上看过的、课堂上讨论过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苍白无力的词汇——“权力不对等”、“情感操控”、“性剥削”——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

“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喜欢’?

他喜欢的只是你的年轻、你的单纯、你好拿捏!‘负责’?他用钱堵你的嘴,用那点施舍般的‘补偿’买你的沉默和顺从!‘发展’?他是在用一张看似体面的长期饭票,把你圈养成一只他随时可以逗弄、可以伤害的金丝雀!”

我说的话太重了,那个女孩一下就哭了出来。

我抱着她,她也紧紧的抱着我,过了好久她才缓过来,擦干眼泪便要离开。

我叫住她,她以为是我和她要钱,便准备掏钱给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表示不用给钱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和她要了一个联系方式后带着她走向自己的小摊,但当我回去时看着空荡荡的街边才意识到自己的东西应该是被城管收了,我忍不住的破口大骂,那个女孩看着我的行为也是哭笑不得。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看着脸上稍微有点笑容的女孩我心里也突然舒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