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黄河纤夫
一
此刻的黄河水裹正着冰凌咆哮如困龙,苏砚的草鞋突然陷进河泥,每步都像踩在长安城新科进士的断簪上。就如同纤夫们古铜色的脊背弯成满弓那样,麻绳勒进肩肉的吱嘎声混着号子:“石壕村里无壮丁咧——老妇夜补陌刀鞘!“他忽然驻足——那腕粗的纤绳里混着幽州特产的苎麻,靛青纤维正渗出类似哥舒翰血书的色泽。
“后生仔让道!“
老纤夫王瘸子的木屐踹起冰碴,露出足踝处青狼刺青。苏砚踉跄后退时,怀中的半枚铜符突然发烫——符上“范阳“断口处,正与纤绳某段苎麻的纹路严丝合缝。对岸峭壁忽起鹧鸪啼,三长两短,正是灞桥听过的幽州暗号。
二
暮色将纤绳染成血肠模样,苏砚蜷在废弃的漕船舱底。指尖摩挲着纤绳断茬,苎麻纤维里竟捻出龟兹墨粉末——与东宫棋子上篡改军情的墨料相同。舱外忽传来凿冰声,他透过裂罅窥见粟特商人正将木箱沉入冰窟,箱角露出的锁子甲鳞片泛着华清池底的光泽。
“夜哭郎,早投胎...“
纤夫们的安魂曲陡然变调,王瘸子独眼映着冰面下的木箱。他突然扯开破袄,胸口赫然纹着密室壁画上的断剑飞天。苏砚的铜符突然震动,将舱板缝隙震落硫磺粉末——与兴庆宫密道中的气味如出一辙。
三
子时梆子冻在船桅上,苏砚摸到王瘸子的草铺下。半张《金刚经》残页裹着黍米饼,经文空白处画着清渠闸门图,朱砂标注处粘着牡丹花粉。当他蘸着唾沫擦拭花粉时,幽蓝磷光中浮现“亥时三刻“——正是崔娥父亲暴毙时留下的时辰。
河心突然炸开冰裂声,沉箱处浮起三十七具尸首。苏砚认出最前面那个朱衣郎——正是灞桥被碾碎簪花的新科进士。尸群手腕皆系着纤绳,绳头苎麻纤维如活蛇般游向对岸,在月光下拼出“香积寺“三个血字。
四
五更风啸如鬼哭,苏砚被按跪在冰面。王瘸子的柴刀架在他颈间:“后生看得太多。“刀背映出漕船底部的诡异图案——三千陌刀交叉成牡丹状,正是安禄山范阳府邸的徽记。突然一声埙鸣刺破夜空,崔娥的陶埙声让所有纤夫跪地捂耳,他们的耳孔里竟爬出带着苎麻根的蛊虫。
“快走!“
崔娥的红嫁衣在月光下泛着硫磺色,她抛来的半截纤绳缠住追兵。苏砚在狂奔中回头,看见王瘸子化作青烟遁入冰层,那处冰面下沉着东宫密室里的青铜沙漏,此刻正倒转着流逝。
五
黎明时分,苏砚在河神庙发现惊天秘辛。神像腹中藏着的不是五谷,而是用纤绳苎麻编成的长安水门模型。当他将铜符嵌入模型清渠闸口时,整座河神庙突然震颤——墙皮剥落处露出《霓裳羽衣曲》的变调谱,音符竟对应着纤夫号子的节奏。
雨夹雪突然倾盆而下,苏砚怀中的《金刚经》被淋湿。经卷显出新字迹:“丙寅日,纤绳断。“他猛然想起高力士在华清池拼出的日期,此刻距安禄山起兵仅剩四十九天。河面传来冰层迸裂的巨响,三千根苎麻纤绳突然自动编织,在狂风中形成个巨大的狼头图腾。
当狼头图腾没入冰河时,长安兴庆宫的飞天壁画突然剥落。张云容看见断剑飞天的眼眶里流出硫磺泉,泉水在青砖上汇成黄河水道图。哥舒翰在潼关大营突闻纤夫号子,手中军报上的字迹竟随号子节奏扭曲成安禄山檄文。而此刻的范阳军械库,安禄山正将苎麻纤绳浸入血池,麻丝遇血膨胀成云梯——那血水里浮着苏砚的铜符倒影,符上“清渠“二字正在蚕食“长安“的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