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通论(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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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民国对联

一 风云激荡中的变异

(一)从贵族化到平民化

在《楹联述录》卷四里,作者林庆铨引用其父林昌彝(1803—1876)的话说:“凡作楹联,题雅,人雅,句雅,则其地,其人,其句,与之并传。”[28]这种情系温柔敦厚之旨、典雅方正之形的对联创作理念,在以传统文化为背景的古代社会里,无疑有着很强的代表性。无论是上墙、铺案,还是附于其他器物之上,可谓处处对联,处处雅致。譬如,以陶艺著称于世的书画家瞿子冶(1779—1848)就有这样一副壶铭联:“烹茶无客至;得味有诗来。”[29]

然而,并非每个时期、每个人皆能“岁月静好”。因为鸦片战争的爆发,即便是推崇“人雅”“句雅”的林昌彝,也都忙于撰写《平夷十六策》《破逆法》等实用文了。从晚清到民国,中国遭遇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如果说晚清时期士大夫们还能够勉强维系诗学传统,那么到了民国时期,这种作派则有些不合时宜了。除了部分书画家、学者如陈重庆(1845—1928)等人继续流连光景、钻故纸堆外,大部分作者已无法心静如水了。在此历史区间,一方面外患引发内乱,另一方面启蒙伴随救亡。于是,帝制与共和、总统制与内阁制、复辟与护国、北洋政府与革命政府、武力统一和联省自治、工农运动与军阀混战、侵略与反抗、专制与民主、传统理学与西方文化、现代化机器及其产品的涌入与传统手工业者的破产,诸多矛盾纠结在一起,此起彼伏,异常尖锐。

曾国藩在太平天国失败时,曾经指示他人屠城,强调“无惑于妄杀良民恐伤阴陟之说”(《曾国藩致李元度书》);同样是这位“曾剃头”,也曾真切地写过“论人情物理”、想“荷花秋水”等风光旖旎的对联。然而,若将其置身于民国的惊涛骇浪之中,此时的曾国藩能否定力如初,收放自如,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刘尔炘从帝都显贵一变而为边陲遗老,虽然一反常态,开始“建寺修庙”,但其内心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向五大洲中静观日后群伦,那个能逃机器劫;在数千载上便忧天下来世,而今枉费圣人心。”林语堂面对“三一八”惨案,可以驱车赶赴现场,事后还撰写《悼刘和珍杨德群女士》《闲话与谣言》,歌颂烈士,痛斥陈源,但当血腥程度数倍于之的“四一二”大屠杀来临时,他开始缄默不语,继而创办《论语》,以“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为编刊方针,专意提倡幽默文学。民国时期某教书先生有一副自题联,也是墓碑联:“七尺长埋,此处尚存干净土;寸心不死,何年望到太平年?”与传统的雅致之作相比,该联已失去了耕读传家的自信自足,更没有风花雪月的修饰衬托,只是将时局的动荡与人心的思治,像黑白照片一般真实地曝光在这里。“生活万分艰难,物价高,报酬薄,辛酸莫诉,无米为炊,弱者最可怜,谁实致君投泽国;社会一片黑暗,分派系,重私情,势利当先,虽才不用,好人将何往,直欲逼我上梁山。”与上联相比,1948年陈国琇挽邓方遂的这副联写得更俗白,也更具体,除了同情和感叹,还有揭露和批判。清廷灭亡后,一些擅长书法、楹联的旧式官员如沈增植(1850—1922)、曾熙(1861—1930)、李瑞清(1867—1920)等,无暇顾及曾经的士大夫颜面,也来到何绍基曾经卖字的大上海,公开挂出润例谋生。周作人有言:“平民文学应该着重与贵族文学相反的地方,是内容充实,就是普遍与真挚两件事。”(《平民的文学》)“平民的精神可以说是淑本好耳所说的求生意志。”(《贵族的和平民的》)因为“求生”和“真挚”,对联作者不复为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了,不复“掉书袋”,不复“光荣与梦想”,而是从外到内,将自己彻底“平民化”了。

有趣的是,新旧文人虽然分属于不同的文化阵营,但对于对联这种亦雅亦俗的文体,却皆有贡献。林纾(1852—1924)曾被钱玄同骂作“桐城谬种”,他有《春觉斋联句偶存》面世;刘大白(1880—1932)是五四白话新诗的倡导者之一,他不仅有对联创作,还有对联著述。林纾赞叹的是为传统社会理想而自沉殉葬的梁济(梁漱溟之父);刘大白哀挽的是被袁世凯与朱瑞谋杀的革命党人王金发。刘大白在联中恣意使用口语“狠的怕你,猾的避你”以及半文半白的“国也由伊,省也随伊”(《挽朱执信》);林纾的对联语言虽然赶不上章炳麟的高古难解,却绝无这类直白俚俗之辞。

(二)战斗性和集体狂潮

以上联例,体现的是民国对联普通而悲凉一面,而非它们的全貌。在缅怀先烈、鼓舞斗志方面,民国对联也发挥着独特的作用。读着郁达夫挽胞兄郁华联:“天壤薄王郎,节见穷时,各有清名扬海内/乾坤扶正气,神伤雨夜,好凭血债索辽东”,笔者至今犹觉热血沸腾。

辛亥革命时的庆贺联(包含第二年的春联、国庆联)、五四运动时的声讨联及孙中山去世后的挽联,可谓是近现代对联创作的三次高潮。其中,又以会场联(游行集会联)这种向公共空间挺进的新联种为代表性形式。

当民国的第一个春节,即1912年春节来临时,甲午恩科状元、清末民初实业家张謇自撰春联云:“民时夏正月;国纪汉元年。”该联嵌入“民国”二字。年轻的郭沫若也以名词活用之法为家乡人撰写了春联:“故国同春色归来,直欲砚池溟渤笔昆仑,裁天样大旗横书汉字;民权如海潮暴发,何难郡县欧非城美奥,把地球员幅竟入版图。”民国第一个国庆日,即1912年10月10日这天,武汉举行纪念活动,其间有联曰:“雍容樽俎,望晴川阁耸,黄鹤楼高,慷慨重谈天下事;混一车书,看五色旌旗,万方冠冕,联翩高会武昌城。”1919年五四运动当天,学生游行队伍打出对联“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矛头直指曹汝霖和章宗祥。抗战爆发后,曹汝霖曾公开表示,要以“晚节挽回前誉之失”,不在日伪政权任职。这也算是不乏偏颇的五四运动诸多成果之一。

十四年抗战期间,国共第二次合作,全民同仇敌忾。挽联、讽喻联、行业联、春联如火如荼,洋溢着战火的硝烟味和奋发踔厉的精神,这也是整个民国对联的一大亮点。“蚕食鲸吞,举国不胜今昔感;鹰临虎视,惊心莫作画图看。”这是在抗战前夕,有人愤题于北平鼓楼民众教育馆地图两侧的一副对联。这种站在历史潮头,以对联为号角和投枪的做法,让人想起太平天国“充先生者”的红黄纸楹联。

此外,产生于晚清的应征联、店铺联,此时也得到了发展。在个别地方,甚至出现对联社团。据传为李伯元所著《南亭四话》卷七“庄谐联话”“三般俱有壳”条载:“又某君尝创为联社,令人属对,其高列者,贻之楮墨。曾拟上句曰:‘一行孤雁连天起’。俄而揭晓,弁首者为‘半只烧鹅满地游’。”[30]该社首领的对联眼光显然有限,居然将死对取作首卷,但他“创为眹社”之举倒是新鲜,也不无意义。

(三)泛对偶化和民国余响

综观民国对联,其中不乏古雅严谨之作,但就该时期多数对联而言,其共同特征是:多慷慨议论,少古典意境,语言和格律方面也不尽讲究。曾发生在清代俞樾、王闿运、吴熙等对联作者身上的散文化、口语化倾向和不规则重字缺憾,这时期明显加重。冯玉祥、陶行知、毛泽东等人的某些联作,不仅句式松散,同时在平仄、对仗上也不很计较。

俞樾挽曾之撰(铨仲)联:“居虞山胜地,又有好园亭,上奉母欢,下课儿读;忆吴下旧游,可为长太息,既悲君逝,更念吾衰。”该联俗白无碍,上联更是犹如说话。冯玉祥题赠善符联,“要想着收咱失地;别忘了还我河山”,不仅“失地”“河山”等局部对仗不严,且整体对仗亦有问题,即便将“还我河山”看作岳飞原话,也难逃合掌之嫌。陶行知题赠学生李相维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尽力所及,尽心所安。”至少“及”的平仄违律。毛泽东挽孙中山联:“国共合作的基础如何?孙先生云:共产主义是三民主义的好朋友;抗日胜利的原因何在?中国人曰:侵略战线是和平战线的死对头。”“的”字被重复了四次,“孙先生”与“中国人”对仗宽松,句中节奏点的平仄也基本不对。

至于出自某些名人笔下的题词等,到底是一般对偶句还是对联,联界往往不乏争议。除去毛泽东部分题词,[31]孙中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也每每引发议论。据考证,孙中山的这两句文字,首刊于1923年11月25日出版的《国民党周刊》第1期,具体位置在第1版孙中山肖像正下方,是同年10月孙中山为国民党恳亲大会的亲笔题词。[32]孙中山去世后,其遗像两侧经常伴有这副“对联”。1940年《魂断蓝桥》在中国上映,电影院在报纸上打出广告:“山盟海誓玉人憔悴,月缺花残终天长恨。”尽管这里的上下句半对半不对,但还是有人将它视作对联。可以说,古代有歌谣谚语,晚近有谜语巧对,现代有题词标语甚至广告,它们及其同类一直围绕在对联文体周围,让部分研究者欣喜,让部分研究者无奈。

按照职业身份,民国时期的对联作者可分五类。第一类,政治家和官员孙中山(1866—1925)、章炳麟(太炎)(1869—1936)、黄兴(1874—1916)、杨度(1874—1931)、张难先(1874—1968)、蔡锷(1882—1916)、冯玉祥(1882—1948)等人。由晚清而入民国,且从政之余涉猎学问与风雅者,则有曾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徐世昌(1855—1939),又有曾任伪满洲国国务总理的郑孝胥(1860—1938)。前者有《清儒学案》(集体编纂)、《竹窗楹语》《藤墅俪言》等书稿存世;后者除去以书法、“同光体”诗名世,所著《郑孝胥日记》里亦有很多自撰联的记载。第二类,教育家和教师刘尔炘(1864—1931)、方尔谦(地山)(1872—1936)、陶行知(1891—1946)等人。第三类,作家郭沫若(1892—1978)、郁达夫(1896—1945)等人。第四类,报人刘师亮(1876—1939)等人。第五类,实业家张骞(1853—1926)等人。

1949年后,迁徙台湾的于右任(1879—1964)、张大千(1899—1983)、张佛千(1907—2003)、成惕轩(1911—1989)、伏嘉谟(1912—1997)等人联声较著,成为民国对联的余响。

二 进入现代学者研究视域

(一)新印刷技术与新纸媒

民国时期的对联著述相当丰富,据不完全统计,大约有479种对联图书问世。[33]

民国早期,起源于唐代的雕版印刷术、起源于宋代的活字印刷术,以及道光年间从西方传入的石印技术,尚未退出历史舞台,所以部分对联图书仍属于刻本、木活字本和石印本。随着复制版、珂罗版(即照相版)和胶印等技术的发展,特别是铅印技术的迅速普及,新型版对联图书也越来越多。不仅如此,部分联话著述的首发之地并非图书,而是新的纸质媒体——铅印的报纸杂志,它们是后来才独立成册或被收编入书的。例如1949年后成为我国《楚辞》和唐诗研究著名专家的马茂元教授,曾在安徽省政府教育厅秘书室主办的《新学风》1946年第一卷第一期发表《碧梧翠竹山馆笔记》一文,其中诗话、联话混杂。由张小华整理的《全民国联话第一辑》收录了该文,在做过相关脚注之后,将原文改名《马茂元联话》。[34]

技术的进步和媒体的增多,不仅提高了印刷质量,而且加快了信息传播速度。这些对联编本、独著和文章,主要有以下六种情形:

第一种,整理前代对联书法和联作,如《楹联名迹》(至1923年共刊行七辑,上海中华书局珂罗版)(所录作者除两人为明人外,其余皆为清人),卢述度(希裴)《六家联语合钞》(1933年长沙大伦昌印刷局铅印本)(包括曾国藩、李篁仙、吴劭之、王闿运、姜济寰、曹秩庸),曲滢生《宋代楹联辑要》(1933年北平我辈语丛刊社铅印本)。

第二种,继续编纂全国或地方对联大全,如胡君复《古今联语汇选》(包括四集和补编、再补)(1918—1922年上海商务印书馆铅印本),偁阳山人《详注分类楹联集成》(1919年上海会文堂书局石印本),向义《六碑堪(龛)贵山联语》(1923年贵阳文通书局铅印本)。

第三种,继续编撰联话,如南社社员吴恭亨《对联话》(1921年木活字排印本),陈方镛《楹联新话》(1921年上海中华书局铅印本)。

第四种,开始系统探讨对联理论,如新诗作家刘大白《白屋联话》(连载于1931年《世界杂志》第一、二卷,1933年由上海南强书局独立成书),复旦大学教授陈子展《谈到联语文学》(载于1948年《论语》半月刊)。

第五种,出版当代联作,如王闿运《湘绮楼联语》(1917年存心堂刻本),“文治总统”徐世昌《藤墅俪言》(1936年天津文岚簃古宋印书局铅印本),《抗战联语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铅印本)。

第六种,继续集古代字帖或诗词成联,如罗振玉《集殷墟文字楹帖》(1921年罗氏贻安堂珂罗版),秦文锦《周毛公鼎铭集联拓本》(1923年上海艺苑真赏社珂罗版),俞樾《绎山碑集字联》(1917年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丁辅之《唐诗三百首集联》(1929年丁氏聚珍仿宋书局巾箱本),林葆恒《集宋四家词联》(1936年上海大众书局蓝印本)。

(二)对联作法与“骈文余裔”

晚清有林庆铨的《楹联述录》,民国有吴恭亨的《对联话》,虽然这些书中也加入了关于创作对联的论述,但不过是片言只语,全书的主体内容并未改变,作者依旧是在讲述故事和辑录作品。只有到了襟霞阁主(平襟亚)写出《对联作法》(1924)、蔡东藩(蔡郕)写出《中国传统联对作法》(1935)时期,情形才有所改变,此时话题更为集中,论述也更为全面。吕云彪的《楹联作法》(1926)一方面认为平仄安排应该以随意、顺口为原则,另一方面开始使用名词、动词、形容词等现代汉语语法概念。秦同培的《撰联指南》(1926)有了类似今天声律节奏、语义节奏的论述,并在分句句脚安排上推崇单平单仄交替式和多平一仄式。龙铁元的《联语谱例》(1947)则首次谈到双句联、三句联和长联的句式组合。

清末民初时期,与对联同为对偶性文体的骈文仍在发展。民国初年,《玉梨魂》(徐枕亚)等言情小说(俗称“鸳鸯蝴蝶派”小说),借助于《小说丛报》《小说新报》《民权报》等纷纷问世,并受到读者青睐。作者发扬明清小说描写、议论、抒情时好用骈偶句群的做法,较多使用骈句入文,人称“骈文小说”。1930—1940年代,张恨水的章回体小说《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引起轰动。作者从写传统言情小说起家,成功地转型为写“社会言情小说”,且继续“写章回小说,向通俗路上走”。回目联平仄安排严格,且恪守平水韵。从现代史起,对联开始“进入文学史”。193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刘麟生的《中国骈文史》。作者第一次将骈文与散文、韵文并列,并画出三者互有交集的圆圈图样;同时,在书中专设一章,论述“骈文之支流余裔——联语”。与今人所期待的“作为独立文学样式”的对联观相比,刘麟生的做法显得“保守”。

三 对联教育受到冲击

前面所谈,均为民国对联的实绩。这一时期,无论部分对联作者如何抨击传统社会及其政治文化,他们所操持的武器——对联,其实也是拜传统文化所赐。在这些作者当中,有的人是在用传统武器进行批判,有的人却在批判传统武器。尤其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爆发,它给社会人心所带来的冲击之大,为当时的人们所始料未及。对联作为传统武器,在批判传统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遭到批判和质疑。

(一)科举的废止与新文学的兴起

按照清政府规定,自1906年起废止科举制度,公家设立新式学堂。从此,原来的“家塾”改称“私塾”,并于1906年前后进入了改良进程,包括教材、开课等都受到近代化影响。中华民国成立后,特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发生后,新式教育更是风靡全国(尤其是城镇)。以上种种,自然威胁到“对课”在学校的生存地位,并影响年青一代的作诗撰对水平。

现代作家巴金(1904—2005)曾对一位对联求教者说:“我谈不出内行的见解,因为我不会写对联。”[35]依据巴金晚年的言谈文章,这里的表态应该是这位忠厚老人的实话实说,而非故作谦虚状。果真如此,那么巴金早年在长篇小说《家》《春》里分置的两个半截挽联(实为一联),恐怕就是抄录时人所作。两个半截(即单边)挽联分别是:“家人同一哭,咏絮怜才,焚须增痛,料得心萦幼儿,未获百般顾复,待完职任累高堂。”(挽瑞珏)“归妹曾几时,舅姑称颂,戚闿钦贤,岂期草萎宜男,仅闻片语遗留,遽舍仙郎生净土。”(挽蕙之)当代新诗诗人流沙河(1931—2019)在指摘武侠小说大师联作有声律问题的同时,也坦承自己在对联创作上曾经“误用声韵,不懂平仄”[36]

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下令,将小学堂改为小学校,禁止使用原清廷学部颁行的教科书,中小学校语文学科统称为“国文”。同年,严修起草、原清廷学部制定的“忠君、尊孔、尚武、尚公、尚实”的教育宗旨,也被教育总长蔡元培改造为“五育并举”,即军国民教育(“尚武”)、实利主义教育(“尚实”)、公民道德教育(“尚公”)、世界观教育(新增)和美感教育(新增)。1918年,胡适提出“八不主义”,主张“不重对偶,文须废骈,诗须废律”。1920年北洋政府通令,自1922年以后,小学各种教材一律改为语体文(即白话文)。

蔡东藩是现代著名历史演义小说家,曾以清末秀才身份做过小学教员。他以切身的体会,痛感传统文化因教育转型而发生的断裂。他说:“自学校创设以来,课程杂沓,无暇专习国文,目未睹经史,口未辨音韵,有执联对以相属者,彼此瞠目不知所答。小学诸生无论矣,即卒业中学者,亦多敬谢不敏;间或勉强应命,非出诸抄袭,即难免荒唐。”[37]

(二)加考风波与陈寅恪自辩

1932年夏考,时任清华大学文史哲三系教授兼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第一组(历史组)负责人的陈寅恪,受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刘文典(叔雅)委托,为国文科目命题三道:一是以(甲)“少小离家老大回”、(乙)“孙行者”为出句“对对子”;二是以“梦游清华园记”为题作文,三是为一段文字加上新式标点。结果,第一题引起“下第者大噪”,同时招致南北学界“纷纷非议”。陈寅恪先忙于“答记者问”,后又致函刘文典、傅斯年(时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自辩。其实,陈寅恪的做法固然有别出心裁的味道,却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是鉴于汉语语法学在中国并未真正建立,因此想寻找一种“形式简单而涵义丰富,又与华夏民族语言文字之特性有密切关系”的途径,以测验学生的国文水平。[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