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编 “谢拉皮翁兄弟”文学渊源研究
第一章 “谢拉皮翁兄弟”创作背景
第一节 1920年代文学语境
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民族面临着深重的灾难,国内上层社会与底层民众的对立达到了极限,最终以数次革命以及国内战争为终结,推翻了旧的社会体制,组建了新的政治体制国家。这种巨大的政治突变,动荡的后果给文化造成无法抹平的裂痕,仅从文学上来看,完整的俄罗斯文学被不可抗拒力一分为三:侨民文学、官方文学以及潜流文学[1],1917年的十月革命是这场无法弥合分裂的开端。这在世界文学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在苏联境内,作为主流的苏联文学具有特殊的秉性。苏维埃文学是一种以意识形态为主导的新文学,似乎在一夜之间出现。苏维埃在获得对政权的掌控之后,开始着手对意识形态及文学进行监控,他们力图建立对世界和人的统一看法。在1917—1934年间,苏维埃政党对待文艺的态度是很明确的,在政权建立之初他们就试图将文学囊括进政治生活里。布尔什维克领导一切,文学开始发挥其宣传及意识形态功能,这一文艺政策自列宁到苏联解体都是一以贯之的,从未松动。
列宁的两种文化理念是基于阶级斗争基础之上形成的,受教育阶层与普通民众的矛盾造就了苏维埃的两种文化。列宁在1913年就写道,“每一个当代民族里都存在着两个民族,每一个民族文化中都存在两种民族文化。有普利希科维奇、古奇科夫、司徒卢威的伟大俄罗斯文化,也有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普列汉诺夫界定的伟大俄罗斯文化”[2]。这种文艺思想在布尔什维克取得政权之后也未曾变化,到1920年代已成为一系列文学事件的重要导火索,其中就包括“哲学船事件”[3]。官方意识形态及其文化政策对作家们创作具有重要的影响。
在十月革命之后,要将组织意志施加于民众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这一意愿在苏联政权建立之初,由于官方意识形态收紧引起了不小争论。1920年代在文学上至少有两种对立的倾向:一种倾向是文学发展的多样并举;另一种则代表党的文化政策和政权意志,把文学引向意识形态的团结一致和艺术上的单一。用音乐来比喻的话,1920年代的苏联文学已进入多声部或复调行将结束的阶段,但还未转向单一的独白、独奏。而这两种倾向则造就了1920年代初的独特进程:从百家争鸣到万马齐喑、一枝独秀的发展态势。
大量的社团活动是1920年代初主张文学发展多样并举的一种体现。在彼得格勒与莫斯科各个文化设施,诸如:纪念馆、图书馆、文学之家及各文艺茶室内诞生了数量众多、不可计数的文学团体。有些如昙花一现,成立不久便消失在公众视线;有些则影响极大,成员庞杂,比如拉普。比较有名气的文学团体有:“拉普”“列夫派”“岗位派”“山隘”“谢拉皮翁兄弟”“奥贝利乌”等。这些文学团体在各种公共场合及报纸杂志中,互相挞伐,不仅发表各自对文艺的认识观念,还从艺术之中转向干预现实生活,针砭时弊,抑或发表言论表达对新政权、对文化政策的态度,从而获取苏维埃政府的支持,扩大其影响力与社会话语权。
托洛茨基是革命后苏维埃官方文学观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托洛茨基的才华不仅表现在其革命与社会政治领域,还表现在文学领域。托洛茨基用革命热情来撰写文学评论,其观点都严格地归属于革命。“对于托洛茨基来说,一切艺术的成果都在革命的形式下被审视着;一切艺术创作,从形式到内容,从宏大主题到细小细节辞章、意象、修辞手段,一切都必须渗透革命的精神,一切文学艺术行为和现象,都必须成为革命意志的表现,如此,诗学便成为革命的诗学。”[4]
“同路人”(Попутчикии)这个概念便是托洛茨基的革命诗学的奇思。这个概念最早出现于德国社会思潮之中,被托洛茨基运用到文学批评中。在托洛茨基看来,1920年代的俄罗斯文学是个过渡时期的文学,旧艺术与其说是不想存在,不如说是已经不能存在。[5]托洛茨基将1920年代的作家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革命作家;第二种是地主资本家的作家;第三种便是“同路人”作家。所谓的“同路人”作家便是这过渡时期的作家,他们非常年轻,精神面貌和文学形象都在革命中形成。他们也接受革命,只是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革命。在托洛茨基看来,“同路人”作家们生长于革命年代,都与革命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他们在革命前后,怀着革命梦想走上文坛。但是在这些人对革命的接受中,有一个他们所有人都具有的共同特点,这一特点将他们与共产主义严格区分开来,并使他们随时有可能走上与共产主义相对立的危险道路,他们从来没有从总体上把握革命,对革命的共产主义也感到陌生……他们不是无产阶级革命艺术家,而是无产阶级革命艺术的同路人……他们的文学创作是一种新的苏维埃民粹主义。[6]“谢拉皮翁兄弟”这个文学团体的所有成员在托洛茨基看来都是“同路人”作家。
除了宏观层面与意识形态上的背景之外,文学自身也发生了不小的变革。在19世纪初期,大型体裁(长篇小说)拥有在叙事上无可比拟的优势,每位大作家几乎都以撰写大型体裁为最终目标,并奠定其文学史地位。但自契诃夫之后,小型体裁(短篇小说)也获得了几乎与长篇小说同等的地位,契诃夫成为世界短篇小说大师的同时,文艺界也承认了短篇小说这一体裁的艺术性与文学性。契诃夫在19—20世纪文学史上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人物。与此同时,白银时代让诗歌时隔百年重回文坛中心地位,群星璀璨。但1920年代之后,诗歌似乎主动让出了核心地位,为中小体裁腾出地盘。所以我们会发现,在革命之后最初的几年,苏联文学的最主要作品几乎都是中短篇小说,甚至可以更具体一些,是英雄主义中短篇小说,比如谢拉菲莫维奇的《夏伯阳》以及弗谢·伊万诺夫的游击队小说。这或许也是1920年代“谢拉皮翁兄弟”这一小说创作团体出现并获得成功的文学原因之一。